时光冉冉,西风吹面已寒,离山脚下那个村边的垂柳绿色褪尽,只余泛黄的叶被寒风片片剥离。
泾水上的水光却依旧往日凌凌,并不为四时之景而变,如今离山村的村民已习惯看着那个日日坐在柳树下望着泾水发呆的女子,从日出到日暮,恍如石塑一般。——关于这女子的来处众说纷纭,但因为一个杜先生,即便从无有人和她说过话,村人对她的态度依旧是和善的。
那个绝少有愠的男子,不仅不受分毫的教他们的孩子读书习字,还时不时的为他们治病施药,排忧解扰,在他们的印象中,似乎没有任何一件事能难倒这个温润的男子。
所以杜先生救治一个身份来路颇不明的女子,也自然是有杜先生的理由。
更何况,她是一个瞎子。
一个女子即使再美丽,若是瞎了,对于善良的离山村的村人来说更多的也就只有同情和唏嘘。
夕阳中,水声拍着岸堤,孤影独坐的人孑孑如风刀刻入空气中,有一大一小两个人影后来缓缓走近,望着柳树下的这处阴影,目中皆有无奈。
“杜先生,姐姐她这是要这样坐到什么时候?”东儿小脸上的晶亮中不无担忧,无论是在沉睡中,还是在醒来后,都未曾展开过的这个姐姐的眉。
姐姐的眉从未展开过,杜先生的眉头也就展不开。东儿知道这个姐姐是个美丽的女子,这个姐姐若是一笑,杜先生心中即便有千万难受,他一贯舒缓的脸庞也会绽开,更何况,杜先生的郁结本就是为这个姐姐而来。
“东儿,等她想明白了,自便不会再坐在这里了。”杜先生依旧这样淡淡说道,望着柳树下女子的眼中笼进暮霭,他朝前走近几步,洗的发白的衫子在风中起伏又落,落霞映衬着柳树下两个同样清瘦的身影。
在他们身后几步,东儿攀下一根柳枝,在泾水中漩起一个又一个水涡……“孩子们都回家了?”那坐着的女子也不曾回头,忽然低低问道。
未曾回头,却已有一股淡淡的书墨气息传来。这男子,既给予周身兰花般的散淡清香,更有着幽兰的宁静淡泊,与世无争,和她从前所遇到过的那些人,都是不同的。
“明日是立冬,我便放孩子们一天课。”身边的杜先生这刻道,俯身,将手中所携一件棉氅披于她肩上,稍后坐在这女子的身边,陪她一起看面前的泾河水。
“六儿,明日我要出去一趟,你可愿与师叔一道?”许久,杜先生缓缓开口道。
女子无言,唯有两人之间那习习的风,一次次的吹起各自的衣袂。
“六儿!”依旧是温和的唤,似要将她从陡然的残梦中拉回,身边的杜先生侧眼看她,眼中已有悲悯。
墨辛平的女儿怔怔侧头,瞳仁中印出他清瓷颜色。
泾河水静静。
“一月前,墨师兄曾在长安书信予我,巴蜀路途遥遥难行,我为亲诊你病况,故先在雍州相候,或许,这一切果真都是冥冥中早有注定,不可豁免……所以,六儿,过去之事,再多想也是无益!”许久,杜先生淡淡开口道,目光幽寂。
那样的一句话,女子的眉角颇然一动,那双浓睫下的投影,太深,太冷,却道:“我果真是墨辛平的女儿?”
“无论是郑王还是大师兄,如今他二人都已不在人世,是故谁是你的生身之人其实并再不重要”,是谁不经意的一句话要荡平心波:“而无论你将来去往何方,如今,草庐都会是你的家。”
西风外,已有童稚声音这时从河边过来:“天晚了,杜先生,姐姐,我们回家吧……”杜小东这刻跳着碎步正往他们身边过来。
墨辛平女儿的眼神中,短时也似痴了一痴。
茅屋外,竹篱,黄花,次第深深。
月影西斜。
“早些睡下,明日还要早起!”杜先生举步正要离开,便有静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杜先生?”
“呃?”杜先生转身。
“虽知先生和父亲的渊源,但六儿却还不知道师叔如何姓谓?”眉间依旧清静,但眸中已没有汪洋一般的柔和,和雍州那个已然死去的女子再不可能是相同的一个。
“鬼门恩师一生收徒仅二人,一人是你的父亲墨辛平,另一人便是离山的杜如晦!”月色流银遍地,杜先生此刻临月波而立,身影温暖,缓缓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