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行人来的奇怪,走的更快,不久之后,草庐四周又逐渐弥漫起原先有的喜意。有喜婆上前将新嫁娘重扶回屋内,另有人来请杜先生更换喜服……
小渔扶着门边,痴痴的望着先前迎风而立的两人,她忽然拧身跑了出去,跑出了这处至小长成的院落。
一盏茶的功夫后,腰系红绸,身披红袍的新郎从院中临风举步而出,沿着地上红毡向前行进一步,他的步子蓦地顿住。……那身着大红凤冠霞帔的女子这一刻已出现在红毡的另一端,红纱覆面,乌丝发鬓,绝致的清眸唇线在烛影中覆上一层朦胧,更疑为天人。
短短一月之间,命运使然,他竟不知自己的余生将会与这样一个女子打成一个鸳结,耳听着:“吉时到!”有赞者高呼。
鼓瑟其鸣,乐声震耳。
这杜先生于是定定心神,一步一步极是认真的走近那女子的身边,有菊花枝影颤颤浮过眼帘,潺潺如流水的菊香游过鼻翼之下,杜先生抬起的一双目,遥遥看了当头明月一眼。
月色皎洁。“一拜天地……”司仪已高声唱道。
那震入耳膜的喜庆声音消去,天地间忽然静的一派出奇。
离山村,泾河边,村前大榕树下,一个白衣的身影猛的翻身上马,手中长鞭扬出,马儿吃痛狂奔而出,才走出几步,黑暗中另闪出几匹人影,护送着他往长安城方向而去。
“等等!”一个瘦弱的声音忽然挡住他们的去路。
少年生生的拉住差点践踏到那人的马蹄:“小渔,你可知方才差点死在我的马下!”
“你带我去长安吧!”渔家少女昂头,乌黑的大眼睛定定的看着住他。
少年微微动容。
“我跟东儿一样是孤儿,从小被杜先生收养,长大后不方便住在草庐,才寄养给渔家,从今往后杜先生身边有了人,小渔就再也不需要留在这里了。”少女的眼睛中有泪花一闪而过,低头。
少年更怔。“带上她!”他忽对身后的人命令道,立刻有人俯身将这离山村的少女杜小渔拉上马背,随即一声断喝,马儿如箭般驰出离山村。
月色洁白。远处的离山在月色中青黛。
“六儿,你父母双亡,我高堂不再,这一拜,就拜这养育一方水土的离山可好?”杜先生侧身,温和对身边的人道。
墨辛平的女儿垂鬓,点点头。
“二拜高堂……”两人对着离山盈盈一拜。
“夫妻对拜……”
月圆,花好。
这本是长安城近畿,泾水之边,一处安静的小村落。这喜者也历来只为成全人间喜事,却在大声的唱出这最后一拜时,惊骇瞪眼。
这张红铺彩的喜庆之所,顷刻忽有十数道暗影齐刷刷一并掠进了草庐,鬼魅般停立在院当中,他喉咙中忽的一紧,一把寒色凌凌的阔背大刀已出其不意的架上了他颈项间。
“我们所来只为寻人,各位乡亲莫要惧怕!”一群匪寇中,已听得有人高喝道。
风波迭起,变故横生。
要从此离开往日的那一条路,并非她一厢情愿的简单。“又出了何事?”新嫁娘骤然掀开面上红纱,面上不见寻常惊色,只露出痛苦形容。
旁边一双手递来,徐徐握住她那一对冰凉:“莫慌,只愿他们是真的并非为你而来!”身边的男子安慰道,清透目光望过院内一览无余,最后落在领头的那个一身赭黄长衫,眉清目秀,看上去倒像是个读书人。
“高大哥,怕人已走脱了!”这时匪寇中已有人上前向这人禀报。
眼见赭黄长衫眉头一皱,显是失望,急道:“速去告知汉东王!”目光再度一抬,竟已迎上杜如晦。
“杜先生,不得已叨扰,还请恕罪!”这人稍后压了眉宇间颓丧神色走过来,对着杜如晦就是一揖到底:“冒犯之处,在下手中这份礼物就权当是给新伉俪的一点压惊补偿!”说罢命人将手中的长盒递给杜如晦。
杜先生于他颔首一笑,却并没有伸手去接。
这人一拊衣袖,面色不觉讪讪:“我听闻离山杜如晦是个爽落的人,虽有意结交,只怕道不同反害了先生……小弟未踏上义途之前,也识得礼义二字,这木盒之中只是我高家传下的钟繇的一幅字,并非不义之财。”
“既是高先生祖传,克明更是愧不敢当!”杜先生道。
赭黄长衫闻言,面目间更添颓色,不觉喟然叹道:“也罢,高某既走上义军之路,定然是要和天下文士失之交臂,既然如此,高某在此恭祝贤伉俪……”说罢错眼看了面离山杜先生身边的那位新人,这一望不打紧,一望下已惊呼出声:“五公主!”
这样一声喊出,不但这赭黄长衫自身惊住,连眼前那女子也本能往后躲去,忙更道:“汉东王已寻了五公主半月有余,本以为公主果真如传言遭逢不测,谁知老天有眼!”
眼见那洛阳五公主的面上忽成殇色,双目惊惧,顿顿,又道:“属下是汉东王帐下高雅贤,曾在洛阳到长安的道上,随汉东王一起去解救窦王和公主,无奈功败垂成……是以有幸见过公主玉容一面!”
“汉东王……”新嫁妇眉间一断。
“汉东王刘黑闼月前已在河北起兵反唐!”离山的杜先生这时出声在一旁提醒。
眼前,高雅贤抢前一步:“汉东王听闻五公主一家蒙难,不惜犯险,千里迢迢从漳南到长安,属下原奉命留在长安附近探查情况。听闻齐王李元吉微服亲到离山,本欲借机擒住他,不料被他先行脱走!如今更巧遇公主尚在人世,已是不幸中的大幸!”
新嫁妇水瞳中就此一恍惚,前尘往事脑海中一并错乱掠过,喃喃道:“我竟记不起……原来是他”,忽的凄婉一笑,侧过身去。
杜先生见她这等情形,面上忧色更深,正要开口,那边高雅贤却已道:“高某多有得罪,只是汉东王既与五公主早有夫妻之礼,断不能再嫁与先生,还请容属下带公主与汉东王见过一面,其余再做定夺。”
他此言既出,就有人“嗬……”的一声径自笑出,洛阳的那个五公主忽的神色惨变,这刻烛光中幽幽偏过半张脸来,美丽双目中竟生出此生无望:“什么五公主,郑早就亡了,我的父亲死在了雍州”,女子就此走前一步,痛苦道:“我也不是我的姐姐……”
“岂可惘信他人!”她身旁这时忽有人嘱咐道,
只一言,女子面上颓色却更深,凄苦笑道:“六儿原没有料到过往之事竟如此难以躲开,师叔也再不必如此维护,既然是六儿躲不过,愿意随他们去!”
一言既出,却不妨仍被那人开口打断:“既为夫妻之道,怎可弃你不顾!”那人长衫微拧,已侧身对高雅贤道:“克明与内子三拜之礼已成,只凭阁下一言,便这样被你们明火执仗抢去,你教克明情何以堪?”
话音落尽,那女子盲去双眼呆呆望住眼前之人,神色间更苦。
“况如今内子目不能视,即便你们真要强人所难,克明也须与她一道前去拜见汉东王,论断个清楚!”身边,只听杜先生又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