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低沉肃远的号角响起,帝都长安的城门缓缓开启。仿佛是一瞬间,整个天地都在一刹那肃穆下来,唯有风,翻着尘,起,落。
初生的耀阳也在一刻间陡然暗了下去,无边无际的黑铁色的潮水从城门内循序涌出,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属的寒光,一面大大的黑色衮金边帅旗跃然高擎,猎猎飘扬于风中,上面赫然一个银勾铁划的“秦”字。
秦王出征。
那个身形笔挺如剑,端坐在通身如墨的披甲战马之上,一人当先,提缰前行,身后九列铁骑依序而行,步伐划一,每一下靴声都响彻长安城门内外。
秦王出征,攻无不克。
百姓遥遥的站着,离的如此之远,远得看不清面目,但,竟已生出压迫窒息之感。
没有欢呼,只有默默敬立。天地之间,只有那兵器撞击而出的铿然和撼动大地的步伐和马蹄声。他们多次目染这样的场面,但他们却仿佛是第一次看到那个黑衣皇子在暖阳下竟显出那般的寒意。
人,竟仿佛是如千年不化的冰。
若非从头盔中透射出的那双熟悉的黑曜石般熠熠而光的眸光,他们竟不知何时,他们的秦王殿下周身何时会散发出这样一股冷冽。
军旅迎着朝日东行,千里赴河北,烟与土在身后渐消,长安城那雄伟的箭楼终究是留在了身后,那黑马红缨的元帅,却突然勒缰驻马,右手略抬,身后众将立时驻足,行止果决,齐齐望向他。
马蹄在原地打了一转圈,耳边皆只有天地之际的风声……片刻后,秦王眉目垂落成往常威仪,薄唇抿起,空气中寒意骤然愈冷,略提手,军列依旧往前涌去……
长安九重宫阙,巍峨城楼上,太子建成替父亲送怔,此刻兀自望着远处已凝成黑点的东征大军:“秦王这次仍会凯旋而归,是不是?”皇太子迎着日光,眯眼叹道。
日光金暖,但落进他的眸中却仿佛瞬间被吸收,只余玄冰一般的幽涩。
一边魏征只得陪道:“太子对秦王不可不防,但他始终是臣,君臣有别,太子勿需太多忧虑。”
李建成不觉冷笑而出,紧握的指节隐隐透白:“崛起数月,大败唐淮安王李神通、幽州总管罗艺联军,击走老将徐世绩,擒薛万钧兄弟……刘黑闼可也不是个简单的人啊!”
“太子……如今我们这边的确是乏将才”,魏征于是再度躬身劝道:“陛下也是考虑了良久,才决定让秦王领兵……所谓知人善用,秦王在用兵一道的确无人能及!”
“嗬……”皇太子不由得惨笑出一声:“魏征,如你所言,莫非我这储君的位置,果真要靠他来成全不成……既有明君,愿为贤臣,呵呵,但如今他却再不肯了……”他猛的提气一掌拍下,长安城雉上顿时生出一个血色手印,皮肤绽裂,皇太子掌上殷红一片。
魏征见状惶恐跪下:“还请太子殿下爱惜身体!”沉寂良久也不见动静,贸然抬头时只见眼前阳光灼灼,哪还有那李唐皇太子的人影,当下自己也不免叹了口气。
“既生瑜,何生亮?”这臣子心中也是暗自感慨。
自古立嫡立长,李建成虽非他心中的完适之人,但良禽一日折木,皇上一日没有改立太子的念头,他还会尽心竭力的辅佐这人,就如……当初他辅助窦建德一般。
如若,当初窦建德肯听他谏言,舍虎牢而直奔兵力空虚的长安,如今的天下仍不知是如何之数,而天下初定,但短短半年不到,此刻河北之地烽火又起,想到窦建德的那个义子命运叵测,魏征喉中又是深深的叹出一口气。
他走到城墙边,高处远望,一片艳阳中,大批的人群已散去,只稀稀落落的还残存几个蠕动的人影。
他的目光一时被一处吸引。
他是对故主故地感叹,谁知竟还有一个人影似他这般,仍久久的伫立在长安城下的这片阳光中,凝望着大军消失的方向,恍惚站成了立石般,魏征望了片刻,复叹了口气,黯然走下城头。
…………
辉煌的长安城,高耸的城墙根,渐渐四散的人群中:“姐姐!”杜小东这时拉拉那女子的袖子,墨辛平的女儿仍是惘然不知,仿佛三魂七魄都已被那海啸般的金戈铁马带走,胸膛剧烈起伏,突然喉间一口腥甜喷出,人已直直仰倒在长安城脚边。
“姐姐!”东儿急的一挂眼泪淌在眼角。“我带你去找郎中!”
“不用!”稍后幽幽醒转过来的女子面目苍白,那目光在苍灰色的天宇逡巡,竟似再找不到落点似的,好久才仿佛想起什么,急道:“东儿,快去借笔墨来!”
这一句话说完,女子的脸色忽的更为惨白,强撑着坐起身子,但凭这长安城中渐急的秋风,将身子吹的一分分的更残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