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夜莺一声凄鸣,从云头直坠入马队前面的深草中,李世绩按剑端坐在马上,日暮西垂,几缕光芒落在他森寒甲胄上,折射出寒光,他锁眉,目中有忧色。
整整一日,如海上行舟,穷眼只见碧绿,浅绿,深深入眼,再无他物。
传说飞将军李广当年追击匈奴,终几次迷途,丧失大好机遇,最后以不封而留憾。……他一直疑李元吉不肯出兵,现下却已有一些明了,若是贸然,且不说突厥骑兵的勇悍无敌,单是对这大漠的地形无知,也无异于是将唐兵送人入虎口,吐出来怕连骨头渣都不剩。
李渊北部怀柔这么多年,也是迫不得已。
他仰目。
片刻时间,苍茫大地上陡然变暗,大片的云层向北移动,这大漠果然如传说中瞬息万变,此刻若是回营,必将正赶上滂沱大雨,若是不回……他凝首四望,心下一阵惶然:“原地扎营!”
一声命令下去,困顿一天的二十余名士兵整齐下马,默默中饮马,填充饥饱,当中就有一个身形矮小的独自坐在一隅。李世绩不由得想起仿佛才是数月之前,这郑的小公主也是只身来到了李唐大营中,那样一抹鲜明颜色,当时哀婉欲绝,如今神情冰凉,垂首不语,这岁月当真给人以怎样的切肤之痛?
而他是受李渊密命,生要见人,死要见到李世民的尸身,而她以只身冲入这莽莽草原之中,心性相较当年,却是当真丝毫未变,一念至此,油然叹出一口气。
他这般打量过去,恰碰到那女子这时也抬起头来看他,两双目光不无惴惴,却是鼓足了勇气对上,当中清练如水。
环目望去,李世绩选的这处地方本是一片洼地,四周高起,这数十人马隐在其中,不仔细看并看不出来,况且他严令下去禁止明火,眼见着四周越来越暗,只有头顶疾风阵阵,蓦地大雨冰凉直砸在颈项中。
北地八月的雨,却透彻心凉,将她心底最后一丝暖意也掳走无疑,一日的奔走,这茫茫大漠,除了偶尔入目的飞鸟,连半个人影,甚至连个突厥人都没遇见。
一袭军氅出其不意落在她肩头,为她阻绝住那铿然有声的雨阵,六儿抬头,便望见李世绩的眼睛,当中夹杂着隐忧和一丝无奈,并未与她说话,只是静静的递给她水和食物,此刻,在她身侧坐下,双眼直视着眼前天地一片的雨幕:“当日在洛阳,世绩多谢姑娘劝说单二哥!”
他静静的说着,眉目间没有表情,六儿原以为他恼她鲁莽,此刻听他说出这一句,心中怔住,五味杂陈,双目望着眼前,似要望穿那一片铺天盖地的灰色。
片刻后,这将军又道:“姑娘该留在长安,这地方不是女人该来的地方,秦王定会安然回转!”
墨辛平的女儿心中陡酸,将面目别过去,怕这李唐将军望清此刻双瞳。
大雨中,稍张嘴,雨水就会灌进口鼻,所有的士兵都蜷着身子缩成一团,尽量减少体积来减受风雨的侵袭,但那雪亮的剑刃却始终握在那一双双或粗犷或修韧的手中,雨点打在刀刃上,成一曲悲壮的调子。
她一望成哀,喃喃开口:“将军,自洛阳到如今,已死了那么多人,为何还不肯罢手?”
李世绩猛的侧目看她,雨幕中,也有人已微微侧头:“李将军……”那女子稍后低头,瞳中凄然:“是六儿不该错口!”
李世绩嘴唇微动,欲言又止……雨中看不清楚他脸上神色,猛地他双肩一耸,眼中已起警戒。
风声雨声交杂中,传来隐隐马蹄声,这李唐的猛将一把将旁边的女子拉于身后,脸颊贴近泥土,只觉那遥遥马蹄声此刻已如雷鸣传入耳膜中,他身周众兵士顷刻间面目俱成肃然悲烈,各执兵器,只待他一声命令。
长空之上,一点黑影高声唳叫,众人的心一时都悬在了弦上……远处,洪水般连绵不断的马蹄声这刻不停歇而来,偶尔夹杂着几声听不分清的突厥语,有一队数千人的突厥兵就在离这洼地不足一里外的地方呼啸而过。
……雨骤风大,半个时辰后,他们栖身的洼地先前还是一片泥泞,此刻已然积起至半腰的泥水,这三十多人和马就这样站在及腰的水中,只要一声马嘶或者一声咳嗽,或者有一个突厥骑兵偏离大队,误闯往这边,这里此刻尚活着的人都会在一瞬间变成一具具再无性命的尸身。
风凄雨惶,横扫脸面。
六儿被雨水遮蔽的眼睛默默的扫过这雨帘中或年轻或老成的脸,想及那个男子,可曾也是如此遇上这些蛮夷……
最后一声突厥的马蹄也消逝在南边,许久后,天际间重归自然安宁,李世绩紧绷的腰身终于放开,一挥手,众兵士才松了口气,将紧握的剑戟放下。
眼见着,就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看来突厥人打算夜袭并州!”李世绩低声叹道:“只望齐王殿下已早做防范!”
眼见着身旁的女子或许失力,伸出双掌斜斜撑住了手边洼地,不觉又是一声叹息:“世绩说过,姑娘不该贸然来此,只怕你稍后所见,会比这惨烈百倍!姑娘当有心里准备!”
六儿闻言更怔住。“什么人!”耳听着李世绩忽一声暴喝,人已如鹞子般跃起,手中寒芒兜头向雨帘中那两个陡然逼近的人影斩去——“铿!”的一声,金铁交击的声音,来人本能横剑来挡,只觉压下之力重逾千斤“噗”的被迫跪倒在洼地的边沿上,忙喊道:“自己人,李将军!”自怀中示出令牌。
“驸马府的人?”李世绩半信半疑,手上力道微泄,往后跃退一步,横刀随时准备再次狙杀。
“两位大哥!”另一个俏生生的声音这时却从他身后传出,回头便见那女子已攀着土坑边缘爬了出来,风雨中,就见柴绍安排一路护送她来并州的两名驸马府的侍卫此刻正站在洼地外,一身狼狈,见到她,脸上不免有些尴尬。
“姑娘今还安好,我们哥俩就放心了!”其中一人笑道,向李世绩拱手:“李将军见谅!”
误会既消,李世绩点头:“为何鬼鬼祟祟跟在后面?”
“驸马命我们护送姑娘来并州,本来使命完成,谁知道姑娘又偷偷的跑了出来,咱哥俩怕这样很难回去跟驸马交代,只好一路跟着……”两人悻悻笑道。
“因六儿之故,害两位大哥为难了!”那女子垂首,形容为难。
两人忙摆手:“姑娘言重了,这是我二人的职责所在!”
“事已至此……”李世绩只得打断道:“刚有大队突厥人马途经此地,恐沿途仍有余众,事不宜迟,如今迫切之事,我们当赶快离开此地!”
两侍卫也道:“将军说的是,不知将军可有打算?”
李世绩犹豫片刻:“我们此番出来,旨在寻找秦王殿下,不宜与突厥正面冲突,西面就是阴山山脉,可以隐蔽行藏,今夜我们先遁入山中,等它日齐王殿下大军发兵,再去与他会合!”
众人点头,纷纷上马,趁着已起的夜色往西侧驰去,那两名侍卫仍是护在这女子的身周,好几次她雨中险些落马,俱是两人伸手扶住,眼见前面一片暗影扑面袭来,东西横亘绵延无尽,耸立在天地之间,便是阴山山脉了。
伫立在巨大的山影中,只觉得迫人之势,借夜色行进,洛阳女子耳中冷不丁又听到那一种声音,仰头,只见高空中两团黑影无声无息的划过当头。
“那是草原的猎鹰!”旁边的侍卫就道。
“猎鹰……”女子口中喃喃,双眼冷冷的盯着那双鹰的行迹,蓦地,那两只鹰不约而同的俯身从高处掠下直没入西侧山麓中,片刻却又振羽而出,沙哑的长声啸叫,响彻整个空旷的寰宇。
风雨何时骤然停住,直如它突然来临一般。一钩弯月冷冷挂在山巅,给那山巅铺上一重幽蓝。
女子忽的按缰。
“姑娘!”李世绩出口道,却见那女子仍是停马不行,直勾勾的盯着那片西侧的山麓。
“姑娘在看什么!”李世绩不由得提高声音道,那两名侍卫也已斜身来拉她的缰绳,却见那女子眼中陡然一寒,劈手夺回缰绳,就此拍马往西入山,疾驰而去。
李世绩觉出有怪,随即拨转马头,趋马去追她。
阴山山峦,道旁树荫浓密,巉岩突壁林立,一只只如躲藏在暗处的兽,蠢蠢待发。
墨辛平的女儿按骑在林间穿行,去势甚急,浑然避不及那些横出的枝叶划破衣裳,挑乱发巾,缠断一头散乱下的长发,只一双眼中铺染了月色生冷,映出殷切焦灼。
李世绩避忌沿途可能,竟一时落在了后面,眼见那女子身影在前面一株合抱樟树前一闪而过,就此失去踪迹:“姑娘!”他低声疾呼,回答的只剩余从草原上一路刮到山顶的山风,呼啸着充盈漫过耳际……
转过一个山口,猛烈朔风更急,一边便是低矮的山势,仰首高处,风中隐隐已传来刀剑声,李世绩心猛的一沉,胯下急催,马儿腾身跃过一片灌木,隐隐只见独自跑开的女子身影就站在一片月辉之下,满弦待射,而一个高大突厥人影却已窜至她马边,挥刀向她颈项砍去……
“嗖”的一声,女子手中的箭应弦而出,突厥人的刀光业已欺近,闪避不及……女子那一刻的目光直愣愣的锁住前方,竟似带着无限欢喜。
电光火石间,林影曈曈,几度身形交换。“六儿!”谁的一声惊呼忽从林木间突兀传出,心若骤停。
“王子!”突厥中也已有人飞身抢上前来。
雪亮刀光中,一颗头颅忽飞向天空,滚烫的血从天际漫漫洒下。
四周死寂。
“王子……”突厥人蜂拥而上,将一人紧紧拥在中间。
阴山山麓,月光下,此刻受伤的那人骑一匹黑马,身着裘袍,华贵逼人,月下蓦地回首,脸上却带着个狰狞的银狼面具,只一双苍鹰般的眼中透出阴鸷。一支箭从他背后右肩骤然噬入,稍往胸偏几分,便能令他便命丧当场……这人忽咬牙,猛地反手拔箭,血从伤口殷红标出,“王子!”他旁边的突厥人紧张道。
这人却只是摇摇手,唇角流露出毫不在意的冷漠,眼中的寒芒加重,冷冷的打量着这山壁上突然出现的另外两个中原人。
那暗袭他的人此刻正从地上站起,发髻被突厥人的刀风割裂半边,乌发扬起如幕,竟然是个女子……千钧一刻,那女子身边的汉人杀人救人只在一瞬!漫天血雨中,从身后将那女子扑倒,堪堪躲过滑至颈项的刀锋,右手的长刀却同时挥出,削了欺近她身的那个突厥人的半边脑袋……
同样的只差毫厘,便是黄泉碧落,死生相隔。
那女刺客显然仍惊魂未定,目光却已抬起,痴痴的迎只上林中另一个人的目光,仿佛这世间的其余一切都不再重要。这突厥王子按着这女子的目光望去,隔着眼前数十人的肩影,见那殷切如根植般的目光,与此刻树下站着的已与他纠缠了五日的李唐秦王目光骤然交接,竟恍惚有隔世那么漫长,再见艰难,欣喜。
李世绩循着这女子的目光注视而去,胸口也是一阵突突跳动。林间一人,黑衣玄袍,高踞在墨黑战马之上,身后玄色风氅随风腾空而起,他仗剑而立,直如天神一般。
——不是秦王李世民,又是谁!眼见着李唐秦王的黑瞳中透过诸般大恸大喜颜色,却瞬时被寒星似的冷亮遮去,侧目,凛然望向带着银狼面具的突厥男子。
对峙。
林风猎猎过耳。
身后的林子又一阵马蹄笃笃,李世绩的人此刻才及时赶到,齐刷刷立于他身后,蓦地见到拳毛騧上端坐如神袛的人,每个李唐士兵的脸上俱是又惊又喜。
形势陡然不分伯仲,原本李世民身边只余最后几个亲卫,都是一人挡十,如今李世绩带来的又有三十余人,突厥五十号人窥视在一旁,也个个都是悍手……李世绩暗自敛定心神,准备拔刀迎战,一边伺机往李世民靠去,久经沙场的将帅眼神一次交汇,一刹那心领神会,同时挥剑,寒光飞泻。
那突厥王子见状,口中忽呼啸几声,突厥人横冲直挡,显见是硬要阻绝被包抄,却有另一队人直取李世民杀去,目标明确,眼见着刀光血影中,李世民身边的人又倒下一个,幸亏尉迟恭一杆槊舞的天网一般,拼死封住突厥人一次次的攻杀。
“李将军,我能守住自己!”那女子突然在李世绩身后急道:“你快去那边!”
饶是从未经历战事,却也看得分清,这突厥王子旨在李世民的生死,李世绩余光触及她,见她眼中急切,遂点头,手中长刀杀出一条血路,一路往秦王身边靠近……金铁交融,杀伐声声,原本静谧的阴山此刻仿佛陷落修罗地狱,惨烈声声。
而那女子避开身边四起的刀剑,躲上一个小坡,敛定心神,连发两箭,又有一个突厥士兵应声落马。她反手抽箭,挽弓欲再射,箭已离弦……蓦地一双大掌竟劈空落下,将她射出的箭一手包抄,反腕便往她颈间刺去,她大惊之下,身不由己挥臂去挡,冷冷月光下,袖风过缝处,只觑见一双鹰一般的尖锐,当中冷冷不含一丝感情。
“银月?”
那瞬时能将她喉间扎出一个血洞的箭猛的停留在她肌肤上,只传来箭尖的冰冷和肌肤隐隐的划裂声,鹰眼中一刹那怔仲,望定这女子衣下光洁肌肤上藏着的那轮银月……蓦地,这突厥人眉间吃痛,低头看时,一柄同样银月形状的弯刀幡然飞落,直刺入他左胸。
“好个狠毒的女子!”鹰眸一冷,左手反掌劈到她手腕,银月弯刀脱手而夺过,右手长臂一伸已将这女子掳到自己马背之上,只是这番大动下,伤口剧烈挣开,鲜血瞬间染湿他一身黑衣,从他指间滴落,这人身体一个打颤,险些落下马来。
“王子!”突厥人眼见陡然的变故,脸上都有慌色。
“走!”这突厥王子低声喝道,唇色已见苍白,正要策马,猛的眼角中落进另一身黑衣,不知何时欺近。“放下她!”一道惊电照亮,寒光飞起,一片耀人眼目的亮。
突厥王子侧身避开利刃,却见来人竟然连人带马从他头顶跃过,风氅翻飞,长剑雪亮,蓦地只觉怀中一空,那女子竟被来人俯身夺过,“世绩!走!”一声清亮断喝,三十余骑尚存李唐骑兵沿着阴山北坡借着山势缓冲下山,瞬间没入黑夜掩护中。
“王子,追还是不追?”突厥人一时一拥而上,纷纷将银狼围在中间。
突厥王子冷冷望着夜幕中那最后几点银亮没入山林中,缓缓摇头,唇角,蓦地浮起一丝阴戾,嘴中口哨几声,不过俄而,长空中立时传来几声鹰叫,竟仿佛与他唱和一般。
片刻,那双一直盘旋在他头顶的鹰振翅,径自往远处逃匿的人追去……
突厥王子直视远方,冷漠一笑,迎着月光,徐徐摘下面上的银狼面具,狰狞之下,竟是一张清秀异常的俊颜,只是一双眼睛中幽深如墨,连月光落下都被迅即溶炼成黑暗。
月夜千帐灯。
赫然又是同一张容颜,胸前缠着的白布渗出一猩淡红,手执夜光杯,扬颈,露出华美颈线,将杯中的琥珀色酒液吸入腹中,几杯落肚,黑眸带醉,却更加的冷亮……蓦地伸手,从裘毯后摸出一样物事,于灯下细细端详着,多年来从未笑过的唇角,竟不自觉的抿出一丝笑意。
跪着伺候在他脚边的突厥婢女只觉眼前这一幕诡异:突利王子手中拿着的竟是一盏已经破损的河灯,那传说是中原男女向天神许下两情愿诺的物事。
…………
突利王子目中盯着那盏灯,脸上的笑容缥缈,蓦地一线余光落在侍婢的脸上,吓的她猛的磕头叩在地。
突利却只低低吩咐一声,让她退下。
犹记得洛阳,那甫一盈手的绵软无助,醉酒娇憨,那时不足二八年纪,尚是待嫁!如今却成了个悍妇,下手毒辣,他不去找她,她却自己送上门来!
——这天下的女子,还不曾有哪一个可以伤了他,这女子,却在六年之后,一刻之间,几乎两度就要了他的性命!
冷眸一动,漾着酒光,酒色只让那双眸子愈发的冷。蓦地,这帐外一阵嘈杂,有熟悉的声音骂咧咧进来,突厥王子俊颜不着痕迹的恢复成冷漠,复斜倚在胡床上,冷冷望着甫踏入帐内的人。
来人掀开帐门,觑了觑酥油灯下半倚的人,见他上身赤裸,只着依稀雪色单裤,漆黑长发如缎洒在古铜色肌肤上,虽有白布缠伤,却凭空让那冷漠的俊俏少年添了几分异样的暧昧。
纵然日经酒色淘空,眼前那一双醺然的眼中已浮过一丝狎昵,突利冷眸掠过,强行将心中的一丝厌恶压制,面上仍是淡漠。
“怨不得那些女人都蜜蜂一样围绕在你身边,就你这样,连我见了也会动心……”来人却甚是不知趣,一根胖乎乎油腻腻的食指已往他下颌伸来,遇上突利目光中杀死人的冷,才悻悻缩了回去,嘴中却仍轻浮道:“我就说,一般的突厥人怎能生出你这副容貌,也只有你母亲那样的女人……”说话间,目中淫光斗涨。
突利隐在身后的手青筋陡然暴涨,努力隐忍,终至缓缓松开攒紧的拳头,淡淡道:“有叔父那边情况?”
来人脸上懵然:“原来你也不知道,害我白白走一趟!”
“叔父夜袭并州,此刻怕已得手,算是给李唐一个下马威……”薄唇微抿,冷眸中寒光暴涨,蓦地,一丝波动不经意掠过:“叠罗支,你现在又要去哪里?”
叠罗支转过肥硕的身子,掩手打了个哈欠:“突利,等父汗回来了,记得通知我!”说罢摇摇摆摆的仍往帐外走去,末了又添了一句:“你那眼睛长的像月亮的侍姬,滋味着实不错,嗬嗬……”话说完,人已在帐外很远。
候在帐外的婢女许久听不到里面的动静,惴惴的揭开帐门一角,就见突利王子背门而坐,颀长身影如刀刻一般笔直挺立,一动不动。
婢女未发一声的想要悄悄退回,那立坐的人却仿佛背后长着眼睛,冷冷道:“什么时候?”
婢女身子一颤,小声:“下午时候,阿桑姑娘在这里等王子您回来,刚好叠罗支大人过来……她被叠罗支大人带走后不久,就咬舌自尽了!”
突利王子背她而坐,眼中此时才薄薄一动:“赏她的父母二十匹马,让他们将她的尸体领回去吧!”
婢女点头称是,小心的退下。
长夜漫漫,南地酷热时分,在这漠北之地,却终年寒冷难当。而那些更终年累月冻结在心上的寒冰,又岂是入骨三分的刺骨可以言喻。
朔风中,一个颀长的身影冷漠的站在夜色中的冷风中,头颅高昂,任寒霜拂面,眼中的冷芒穿透草原的夜空,直达远方的并州。
“颉利,你等着,终会有那一天!”
心中这样暗暗道出,不经意的扼腕,便有骨头咯咯的碎裂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