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七年七月,太子亲信尔朱焕和桥公山在仁智宫向李渊密报,太子欲发动政变,着庆州杨文干招募骁勇。李渊盛怒之下,将太子李建成拘押,并派宇文颖下诏给杨文干。
当日,杨文干兵变。
一连几日,长安城的上空都笼罩在一片阴云中。
午后,烈阳被锁在深云后,天气却益发的燥闷,曲廊之中冷不丁响起脚步声,六儿猛的站起,向那脚步声处望去,紫衣俊逸飘曳如旧,只是身形消瘦了许多,眼中的灼亮微磨成逊和,有出世之姿。
柴绍的身边,一袭石青褶裙,淡施朱粉的秦王妃前后而来,眼底憔悴,望向她时眼中淡淡笑颜倏忽间被炎热蒸去,留下僵的眉眼。
“见过王妃!”洛阳女子忙低头,裣衽行礼,眸中有不知所措不能藏起。
这秦王府的东院一隅,与她仿佛是一道身外的壳,深藏其中,此刻怵然揭破,明知礼数不周,她如何敢再次面对这样一个始终都守在他身边的女子。
从始至终……那样一种既疚且惭,混杂无数心思的感情,如何可以道出的心魔作祟。
一双肌肤晶莹剔透的手将她扶起,关切道:“这几日住的可好?”秦王妃却于她温和而笑。
她抬头,望进那双杏眼。
“王爷临走前将你的一切交托给福总管”,笑意依旧,纵是千般掩去,却遮不住一抹黯然从秦王妃的眉角泅散:“王爷的住处,我平常也不是想来就能来的!”
两两相望中,一丝无名苦疚从对面那女子眼中渐渐浮出,秦王妃不觉起身,避开这种目光,侧身,已朝涵光阁旁的飞觞楼走去。
飞觞楼是李世民的书房。
“他终究是怕了,将你护的如此好!”望着长孙无垢的身影短暂消失在飞觞楼内,一边的三驸马嗟叹一声,睿智眼中有一丝同情,却不知是为面前的哪位女子!“秦王刚去见过陛下,此刻应该正赶往庆州,突厥恰在此时扰境,他怕有些时日不能回府了!特让我告知你一声!”
墨辛平的女儿点头,眼中却另有惘然,呆呆的望着柴绍。柴绍无奈望向她一笑,正欲开口,却见长孙无垢已捧着李世民的印信出来递给他,另低声交代道:“父皇身边,还有牢驸马和封尚书!”
柴绍点头:“事有紧迫,我先告辞!”临走之际,目光最后掠过那女子,唇边忽留笑:“秀宁若知道你已回到长安,必然欢喜,再过几日便是她的忌日,庆州之事,我若赶不及回来,你替我跟她多说几句话,免得她在那边怪我!”
墨辛平的女儿眼中无端一红,点头。
“六儿,我曾跟你说过,大慈恩寺里有一位高僧,年纪尚轻却智慧极深,若是心中有障,不妨与他问问心事!”临了,三驸马又补了一句,眸底仍是含笑。
六儿再度点头,遥望着他和长孙无垢的背影匆匆离开。
寂旷的东院重又落回安静,她抬头,望着天上流云滚滚涌过头顶,一时间只觉所有的人都似步履匆匆在朝着既定的方向疾驰而去,唯有她,留在了原地,望着那些云影最后消失在自身眼际……
“姑娘?”小棠后来轻轻摇着她的手臂:“姑娘自个发呆了许久?”几日相守,这秦王府的小丫头已熟悉了这女子的温柔秉性,眼睛眨道:“姑娘是在担心王爷?”
洛阳女子一时望着那张天真无邪的眼睛下,那双颊粉润中印出的两个浅浅酒窝,这眼前的小女孩,模样底子仿佛是哪里见过的,却如何都再想不起来,只得低低问道:“小棠,你是怎么进府的?”
谢小棠一愣,随即眉头微乱:“小棠只有个爹爹,三年前没有了,是王妃将小棠买下了,还将小棠带进了秦王府!”
女子闻言,不觉轻叹一声,眼中落满:“她的确是世间少有的女子……”秦王府的小婢女看看她的眼睛,也不由得重重的叹了一声。
“小棠又为何叹气?”她奇道。
那小婢女少小年纪就装出幽幽道:“若能寻个什么办法,就把王爷分成了两半,一半给王妃,一半给姐姐,可不就了事了!”
洛阳女子一愣,随即闷声笑了出来,伸手指一叩小棠脑门:“你这损脑袋,我何时见过你的,连这腔调也这么熟悉!我从前也只说人若有了九头鸟的九个脑袋可如何办,你今天竟是要将人分成两半!也不怕被你家王妃知道了,前几天还见装出战战兢兢害怕的模样来!”
小棠的眼中一时无端水雾晶亮,吐舌头道:“从来都是姐姐惯出来的!”
“小棠,明天我们去给平阳公主和你爹爹上柱香吧!”许久后,那女子淡去笑意,眼底掠过头顶天空寂寥,轻轻道。
乍一听这话,小棠眨了眨眼睛,眼中更有什么东西飞闪而过,却说道:“小棠的爹爹没有葬在长安城!”
烟雨中,远处秦岭如一挂碧翠屏障横在天地之间。小道上,一乘鸾车踏着黑泥小步行进,车前马上的鸾铃声在雨中悠悠传出,原本清脆之音因着雨色也平添了几分黯涩湿意。
车在平阳公主墓前停下,一双素手攀开车幕,墨辛平的女儿远望向雨中李秀宁长睡的地方,一切都笼在灰色的雨色中,那亭台飞阁,于碧色中隐掩,露出朱红半阙。
她从突厥回来已有两年之久,却是第一次来到她的墓前,当中发生了那么多的事,秀宁若是地下肯有知,是否也会有喟叹?
微雨中,小棠欲给她撑起桐伞,却被她摇手拒绝。“我有很多话,似乎除了公主之外,再找不到另外一个人可以说——小棠,你留在这边!”
秦王府的小婢女听着似懂非懂,却是认真的点头:“姐姐,墓园外系着好几匹马,你仔细还有其它人在里面!”
“无妨,我等他们走了再去便是!”洛阳女子便独自登下鸾车,往陵园走去。
走到门口,因出示秦王府的令牌,一个守陵侍卫将她引到偏殿:“麻烦姑娘稍事歇息,卑职待会领姑娘去公主灵前!”
她点头,便静静坐在一处等着。
指尖抚过冰凉坐处,心中也不觉沉甸甸一片。外面的雨声愈大,噼啪打在殿顶,敲的人心凄惶无比,黑云携带雨色,天地益发混沌一片,殿中长窗猛的被风势“哐”的一声阖上,她目前一片昏黑。
周身至此一片不可知的冷意,起身,伸手去推开那窗格,暗灰重入殿中,她的目光忽被陵园高处一阕孤独的身影给摄住,再无法移开目光。
满身风雨中,那人恍若置身宇宙最洪荒的开始,天地混沌间独孤独一人——这世上没有另一个人的身影会如此深的镌刻在她的脑海中,除了那个人。
纵然她并没有忘记,李世民此刻应该在庆州。
然,她的脚步已跌在殿外的风雨中……隔着雨幕重重,雨水是肆无忌惮的冲刷眼睑,模糊眼前的一切:“世民!”她对他大声喊出。
那岿然雨中的身影果然一颤。
一般的身廓恍惚入目,她心中一酸,奔前几步,从背后紧紧拥住他:“傻瓜,不知道下雨么!”眼泪瞬间混合着雨水从眼睑中就此滑落。
“是你……”恍惚开口,被她拥住的人身躯也是僵在当地,许久,回身,伸手,忽将她牢牢拢在怀中。
天地灰色,两人中间除了雨水的隔绝,再无其它,幽黑的凤眸中如沉沦,仿佛吸尽身周所有的光亮也再燃不起他眼中的光。此刻,却有一双微弱的手,要将他从那无底的坠落中挽回——即使她只是将他当做了李世民,又且不论,老天这样的安排何其可笑。
自己的那个弟弟狠狠将自身推向覆灭深渊,欲让他再无翻身的余地,而此刻……他最顾念的女人却在这一刻让他那颗万念俱灰的心忽燃出一点微薄火星。
只是这样一刻,他该让这场错误延续多长时间?
…………
“我不是李世民!”他哑声开口,是想尽量让自己僵硬的声音温柔些,耳膜中听到的却仍是生冷异常。女人的身子遽然离开他,又将他独自一人置在冰冷风雨中,作为已经离开的那个人的女儿,她果然再不肯多给一分。
唇边弥漫出一丝冷意。此时,他与李世民最相似的那一刻也消失。
窦后生四子,除李元霸早年夭折,其余三人虽性格迥异,面目上却多有三分相似之处,李建成和李世民更是身形酷似,只是这李唐如今的皇太子多一分阴柔,李世民则更多是英伟。
错认容颜,不无尴尬慌乱,然,女子在下一刻对上那一双凤眸时,却忽然有比雨水更冷的冷意侵浸入心髓。……这双眼睛,她恍惚是记得的,却不知这段记忆停留在何处?
李唐的皇太子却已骤然转身,没入身后无边白幕般的雨水中。
天地间亮白的雨水,如那一场噩梦中永无止境的漂浮在暗夜中的浓雾。……蓦地一双眼睛从那雾中直射向她的胸口,洛阳女子张口,几乎痛喊出一声,是这双眼睛!
她如何能片刻忘记当时这双眼睛中曾有的杀意!
即便,那双眼睛曾经隐藏在那张奢华的面具下,阴暗蛰伏。
她情不自禁伸手摸向自己的腰间。
那柄圆月弯刀隔着一层薄薄衣襟就贴在她的腰际,如一条冰凉的蛇贴近肌肤,一阵寒风拂过她脸庞,方才的人影已消失于雨幕中……
她踏前一步,如临深渊。
疾风骤雨中,那一驾小小的鸾车便紧跟着小道上那一串马蹄声在蜿蜒山道上行进,如鬼影相随而形,亦步亦趋。隔着雨帘,女子一张脸色青白,伸手攥起车帘,僵坐在车口,双目直勾勾探向雨幕中,仿佛要透过无边的雨雾,看清楚那张隐藏在当中的脸。
一座七层宝塔重檐若飞,在这座山巅拔地而起,茕茕独立,直刺青穹。远处的钟声从雨雾中镗然而来,似要惊醒这世间的红尘中人……
“姑娘,那是大慈恩寺!”小棠怯声道。
风雨中的马蹄声没入寺内良久,再没有出来。
“大慈恩寺……”墨辛平的女儿喃喃道,目色迷离的看向小棠,小棠被她目光看的心中上下忐忑。
“姑娘,我们这是要进去吗?”小棠看看天色,小声问道。
女子木然点点头,已当先走下车去,一身湿漉再次淋入风雨中。“山道纵横,急雨留客,烦请借宿一宿。”槛外人对槛内人揖首道。
黑鞋白袜,缁衣僧帽,一身灰衣的迎客僧在当先引路,一路经过前庭大雄宝殿。
殿后的空旷之地,兰花幽香掩藏在碧雨深叶中,偌大的一棵古树香樟,枝冠横绝半空如幕,浓荫沾冷雨,或红或绿的叶满当当的落了一庭。
因着凄风苦雨,今日这寺中香客鲜少,她一双兰花绣鞋踩上樟下落叶,隐约听到木叶碎裂的声音。
“施主请随贫僧来这边!”迎客僧将她领向寺墙中一处院落:“这是寺中女客歇息处,主持正在和大师兄讲经,留宿事宜还要请主持大师首肯,施主稍等片刻!”迎客僧单掌当胸,垂首道。
她回礼:“叨扰师傅了!”
迎客僧慈善而笑,引身正要退出,却听那女子又道:“敢问小师傅,方才入寺的那几位,是否也住在寺中?”
迎客僧点头称喏:“便在东厢房中!”
夜雨不息,至那天边灰色也没入墨中,入眼乾坤一片黑色,那窗前一点如豆灯光又怎能化去那无边的黑。夜半更漏,小棠已靠在灯前沉沉睡去,一道身影轻手开门,隐了出去,一路穿过月洞门,循着花径,向夜幕深处摸去……
同样一盏微弱油灯,窗上印出几分熟悉的身影,岿然如石刻,一动不动。——东厢的院落却静的如置身坟墓,那人身边的侍卫此刻又去了哪里?
女子僵立在院门外,只觉那落在脸上的雨点一下下在时间中坠落,失去原有的轨迹,只有那窗纸上的身影以一种无限放大的面目充斥她整个眼瞳。
她踏前一步,走进石槛……静的瘆人的夜空中忽的飘起一阵琴声,琴声从身后破空而来,琴弦扣动,也似相熟,欲挽留人步……她呆然如入定,眼中迷惑,片刻,眸中忽深深悲凉,却没有流泪,闪身,已扑入院中……
琴声压弦而止,留一脉似惋惜不舍。
女子一步踏入那处房门,双眸圆睁,弯刀出鞘,便借着这满世的风雨之势直向那始终背着她静坐的人后心刺去……
——刀尖刺落,血色渗出淡黄,顺着他半干的衣衫湮散成粉红,许久,血色汇聚在指尖,一滴滴落在地上。
“你不会杀人……可要我教你?”
肩头微靡,那人缓缓抬起左手捂上肩处,却没有回头。
洛阳女子踉跄往后退却一步,手中的弯刀却再次举起,恨道:“死在我手上的不止一人!
“噢,这倒是极好!”她的刀尖距离那人的背只有一尺,那人的身形仍岿然不动,仿佛单等她的刀再度刺下,静坐的脸上却依稀已有冷冷笑意:“你若能杀了我,既可以替你的父母报仇,秦王也能顺利当上太子。”李唐的皇太子这一刻转身,冷面对她。
——她的刀口就对上他的心窝。
“你没有看错,是我!”淡淡道,凤眸中似有戏谑。“雍州的人的确是我!”皇太子站起,刀尖顺势割破衣料,探入骨肉。
她竟不自觉的后退一步。
皇太子就走前一步……步步紧逼。
“算来,死在自己亲兄弟的手上,不如死在你的手上,好歹牡丹花下死,后人也只当我为风流买账,省却那宫廷血刃,兄弟横刀相向,留让世人搓指。”
墨辛平的女儿突兀抬头望着眼前突然站起的人,眼中一时痛,一时恨,一时徨。
“江山更替,流血难免,只可惜你以兰草之身,却落根帝王之家,既在宫廷,却又不能见得内里暗邃,六儿,当是我替师父对你说最后一句,离开李世民,他不该是你依靠的人!”
“生在何家,我们不能选择,但与什么样的人共度一生,却是你可以选择的。”皇太子忽柔声道,坦坦然看向她的刀尖。
“你不怕我杀你?”她伧然开口,语声抖窸如寒蝉。
——明明是生死关头,面前这人为何又要对她说这番话?
“怕!何人不畏死!”李唐皇太子忽冷然而笑,面对她的面庞上却终究有几分凄凉:“但我欠你一家太多,其中就包括了你的一条性命,杜如晦便是再惊世奇才,又最终能救你于何时?我纵然对世人都可绝情,却唯独对作为墨辛平女儿的你和云妃,却不能再行杀戮!”
“不过或许现在正是当死之时,既能遂了你的心意,也能为世民让道,这太子之位,我也委实坐的太累,终该歇歇了!”太子建成突然引颈长笑。
他伸掌握住她的手,皱眉,引刀切入自己的胸前,骨肉割裂之声赫然入耳,女子忽只觉眼前一片绝路,右手的弯刀却遽然收回,不经意间反刺破自己执刀的那只手掌。
同样的鲜血淋漓而出,她却似浑然不知,双眼仍直盯着李建成。
李建成望见她手掌流出的血,目光不觉缩紧,伸手——“不要过来!”洛阳女子却已猛然开口。
李唐太子的手掌就僵在半空中。
幽寂的室内,只闻外间那急骤的风声,雨声……还有那深重的化不开的血腥之味……
风声急,雨声重。
大慈恩寺的这处东厢院落,谁的一身浓重叹息忽夹带着风雨之声传入——木屐扣地,哒哒清响,似带着佛音潺潺而来……
李建成诧然望向这女子身后,竟有人敢违背他命令擅入这座小院。
一灰衣僧人手持檀珠,此刻以指叩门,唇边漫出一丝笑意,目光扫过他脸庞,落在洛阳女子背影:“六儿,故人来访,缘何不见?”
那女子一听这声音,阖上双目,只觉从心头到喉间都是浓涩的苦。
“故人此来,是要救我的仇人?”
灰衣僧人复叹一声,目视着她孑孑然然的背影,眼眸温凉中有浓浓的怜悯。“这几年,我知道你过的不好……是我没有照顾好你!”灰衣僧人走前一步,将那柄染血的刀从她指缝中拿走,铿然掷于屋外冷地——“所以故人此来,仍是为了昔日的故人!”
金铁声如裂。
“长衫!”当年大郑宫中的六公主赫然转身,双肩抽动着,眼睁睁望着面前的故人,凄凉含怨喊出。
这聚拢在眼前的无边的风雨,难道要以这般方式被这眼前的僧人化去,她的父母,也是伴他长成的人……眼前时光交错,依稀东都那琼华吐芳,环绕膝下的青涩时光从眼前交错而过……未知有忧,也未知有愁。
然时光终是不可再得。
——不可得。
“心中有妄念,则人心自苦,如若放遂,则万般皆苦,六儿,这一刀,既是落在这位施主身上,又何尝不是也落在你的身上……”旧时的风长衫捏诀娓娓而道。
“以命偿他,我纵不会有后悔!”女子戚然抬目对他。
“你自然知道后无退路,再不能悔,只是你决意以命相偿时,心中可曾有一丝牵挂那些始终在你身后的人,你若要论仇,这屠戮更将让那些人为你披覆满身血腥……”长衫上前一步,捏住她的手:“你莫非要让佛陀的弟子也最终染上满手血腥!”
“长衫……”六儿眼中忽有泪光。
“放下,天道轮回,冥冥中早有定数,一切杀孽当有偿还时候,只待众生履足应命!”风长衫携着她的手,折身,缁衣斜斜入风,往门外走去,如幼时带她回家一般……
这女子竟也痴痴的跟着,没有半分反抗。
“玄大师!”风长衫背后,李建成茫然出口——
那僧人从入室到出室,竟没有半分顾及过他。
“施主的路已然在脚下,走或不走,都已由不得施主自身,强求不得!”隐隐的,那僧人口中唱偈,沐雨而去。
风雨渐歇,皇太子的眼中忽弥漫起更深的那场风雨。
“太子殿下!”雨幕中,已有暗藏的人影此刻走出:“可要留下这二人?”
李建成眉目一伤,疲倦摆手:“放他们自去吧!”
“殿下,你的伤……”侍卫的话音未落,却已被他挥手阻断:“下去,让我一个人静静!”
东宫侍卫服从的再度退出这处院落外。
更深夜重,孤影站在门处,惘然若痴。院落外,后来一阵脚步声急促而来,赭袍已跃入眼帘,李建成却仍只是淡淡抬眸,没有出声。
“太子殿下怎还逗留于慈恩寺!”匆匆而来的东宫洗马行礼,语声里却颇多不满。
仁智宫事情突然,依大唐武德律,运送盔甲二十副以上要有兵部公文,而此事恰在李渊离宫,太子监国之际发生,尔朱焕和桥公山身上有太子亲笔教令,此次太子给杨文干送盔甲之事据实无疑。
李渊此刻急诏李建成去仁智宫,谁知李建成却中途停滞,反去祭奠自己的三妹。
“太子监的是庶政,军部大事,不在太子监国范围,如今皇上还肯殿下去仁智宫,显然是仍肯给殿下一次解释的机会,否则……让小人在从旁诋毁,太子谋逆之罪坐实,便正中了有些人的下怀!”魏征低揖身:“还恳请太子以大局为重,即刻启程去仁智宫!”
“但……”李建成眸中潮流涌过,不知是叹是嗟:“我私运兵甲是事实,杨文干已然造反也是事实,即便见了陛下,我又能分辨什么!”
魏征蓦然抬首望他。
“父皇虽则嘴上不说,其实明眼人都看的清楚……”李唐皇太子仍坐着,恍惚笑道:“他这几年一心提拔秦王,实则,父皇心目中定下的太子人选是二弟,这一次,不过是借人之手,找个机会要废了我罢了!”
他抬头,向着夜空深深叹息:“如今我这一去,不知会不会是前隋太子杨勇的下场?这又何尝是我们晋阳起兵时想要的结局!”站起,走出一步,望着山下风雨中依稀的平阳公主的墓园:“我这个大哥,对这个妹妹一直照顾的不够,否则她也不至年纪轻轻就薨了,今日来祭拜她一次,不知是否还有下次啊!”说罢,微抬头,眼中已有深入骨髓的吃痛。
魏征就此双膝拜倒:“太子仁厚,三公主地下定然有知,但还请太子即刻去往仁智宫,向陛下禀明实情,太子如此只为防备秦王,绝无谋逆之心!”
皇太子闻言苦笑,惘然抬步。“好,走吧,今夜,即便父皇他不肯见我,我也想见见他!”李唐的太子忽拔腿径自往夜雨中伶仃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