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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地为牢 兵压帝京
    流云宫已烧成一片灰烬,短短的盛夏七月中,这一片废墟之上重兴土木,四面高耸的宫墙将一双双窥看的目光挡住,只有那墙边深翠的千杆竹子仿佛是一个去者悯然的目光,温和的注视这原有周遭一切的变化。

    凤凰霞帔,五彩翟纹,斜纹织金宫缎绣着百鸟朝凤,内是四十九股银线条子的花缎,华贵至极,是皇后才有资格穿戴的璀璨之色。……夹道中,金红的凤冠下,唇畔犹是淡淡的笑意,半仰着秀目望向那流云宫墙边的一片青竹,眉目间跌入思绪。

    “皇后娘娘,听说,皇上重修这流云宫是要给那个丑女人杨珪媚住的?”甫入宫的萧铄第二女萧采儿眼中颇有不平,她的父亲在玄武门之变中立下功绩,被钦封为美人,入宫将近一月,却因年轻皇帝忙于政事一面都无缘。

    “丑女人杨珪媚?”长孙皇后不着任何表情的唇边冷不丁的勾出一痕。

    萧采儿咬唇:“纵然是原先长的天姿国色,听说那一场大火也将她烧的面目全非了?况且她原为青楼女子,以弟媳的身份入住这流云宫中,岂不是给陛下的德望蒙灰!”

    “采儿这倒是为陛下设想!”长孙无垢的脸上,此时才有了些赞许的笑意。

    “多谢皇后娘娘夸奖!”萧采儿躬身道:“皇后为陛下打理后宫,整饬一切,皇后娘娘才是陛下的股肱!”

    长孙皇后含笑点头,转身,将那千杆碧森森的绿意从眼底抹开:“采儿,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但若你想在这宫中好好生活,得到陛下的眷顾,有关齐王妃的事情,从此以后最好缄口莫要再提!”

    萧采儿一时愣在当地。

    “当日,流云宫的一场大火烧了一天一夜,还是秦王身份的陛下曾几度欲亲自从流云宫的烈火中要将那杨珪媚抢出,衣发皆染了火烬,你自认为——陛下可会为你而犯险吗?”那凤冠之下的薄唇缓缓吐出。

    萧采儿双唇张了张,终没有说出话来。

    “丑女人杨珪媚,你自认为容貌被毁后,陛下还能为你重修一座宫殿?”——萧采儿站在李唐皇后长孙无垢的身边,年轻美丽的脸上尴尬的忽几欲流下泪来。

    青色革带下的莲步移入暮色中,转过永巷拐角,远远望去,新入宫的萧美人仍是伤心的站在原处。她身边的谢小棠不觉轻轻的的叹了一声。

    “怎么,小棠也觉得本宫对萧采儿苛刻了几分?”长孙皇后含笑问出。

    谢小棠站在这位随伺了数年之久的新皇后身边,一时脸色也有惴惴。

    “无妨,你且说,这么多年了,本宫身边的人似乎是越来越多了,能听到的真话却觉是越来越少了!”长孙无垢望向天边的残阳道,暮风已起,纵然盛夏炎炎,她的眉心却是凉凉。

    “娘娘有陛下爱重,更有太子和诸位小皇子在身边,怎会孤单?……奴婢只是觉得娘娘为人一向宽仁,这次对萧美人……却似乎是严厉了些,萧美人她新入宫,难免年轻气盛了些!”谢小棠垂首回道。

    “小棠是这般认为?”以皇后之尊,长孙无垢深叹一声,望着那遥遥的似不能触及的太极殿的高檐若飞龙在天,“本宫如今已成为六宫之首,本宫的长子也被立为太子,本宫身后更有一个长孙家族支撑着我今日所得的一切,这样一座华厦,看似稳固如山,再难颠覆,但这么多年宫闱沉浮,小棠你可知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谢小棠摇头,眼中有惶。

    “陛下初登帝位,一路荆棘忐忑,险象环生,只因他原也想走一条顺理成章的路,但所有的一切终结,却始终都握在太上皇的手里,成储君或者沦为怨魂,说到底,只有那至高无上的人才真正握有生杀大权。”

    “帝王之位引人趋之若鹜,纵然纷争流血在所不惜的原因便在此。而陛下最终仍是选了那样一条铤而走险的路,若是早一些,那时候他声誉在外,军权在手,何尝会有如这次的凶险。……只不过是到了最后才肯,或者是不得不认清,太上皇才是那个可以掌控他生死的萧何罢了!”

    谢小棠眼中依然有惑,却忽觉背景瘆人寒凉一片,更不敢出声。

    “到如今,大唐换了一任皇帝,便譬如是换了另一个人来做萧何,他既然能给我长孙氏盛极隆恩,当然也能一手掳夺!”红唇边有笑,笑却落不进眼中,一切看的分毫必清。

    谢小棠已噗通一声跪倒在那宫道上:“陛下对娘娘情深意重,陛下当绝对不会做那样的事!”

    长孙无垢的笑意便凉凉在夜风中湮散:“小棠,很多事我都已看开,这人生起伏我也看惯,可是母尊子贵,我即使不为自己考虑,我也要为自己的孩子考虑,乾儿深居太子之位,这底下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啊……他又何尝不是面临着前太子建成的境况!”

    “但……这跟齐王妃又有何关系?”小棠颤抖着辩解道。——那一个女子,岂非已是决绝的要将这一切人和事,从此从身边挡开。

    “小棠似乎对她,也是颇有不同……”长孙无垢一笑,“这天底下的男子皆薄幸,帝王深宫更无真情可言,以容貌事君者,终有年老色衰的一日,不足为惧,可是……这个女子,纵有口诛笔伐,却可以让他冒天下之大不韪仍收入宫中……小棠,他对这女子的这份感情……本宫不无不惧!”

    仰头。

    年轻的皇后也不知要在这片皇城之上的天空中看出些什么。

    “他明明已亲手毁了当初洛阳那个叫六儿的女子,本宫以为从此安好,却不料他如今身份迥别,却——他本可以不那么做,如今,却还是偏偏那样做了!”

    “所以,娘娘要在这流云宫的周边多一个人?”跪在地上的宫婢不寒而栗。

    萧采儿,一个没有城府,但自恃青春美貌的少女!一个不会甘心如此风华的年岁却被一个新寡妇人夺去帝宠的女子!

    “或许!”年轻的皇后侧身,继续往前走去,她袖中一方锦绢无疑飞出宽衣,就落在了谢小棠的手边,待谢小棠清晰看明白那上面深深浅浅的绞扯之痕,只觉心中忽寒成一片。

    她仰头,看清无边的黑幕笼上这座金碧辉煌的深宫,漆黑的真的足以将所有人吞没,从前今后,怕都是如此,从来无从更改。

    新皇登基二月余,天色未明,一架青鸾小轿停在了新修葺的流云宫门口,宫门吱呀一声打开,一行人进去,青鸾小轿离开,那扇宫门重又阖上。

    一连数日,竟只有一个从未在宫中出现过的小太监在流云宫门口领送膳食,透过那一道狭长的门缝,旁人再看不到更多。

    更有人说,这偌大的流云宫,连那齐王妃在内,统共也就二三人,守着一片空冷的竹林,偶尔有人经过那道宫墙外,会听到有人在窃窃低语,有时有断续伶仃琴声飘出,有时就单单那澹澹的流水声悄然于耳底滑过。

    没有皇帝的圣旨口谕,擅入流云宫者罪及。

    庞大的后宫竟都不知道那个齐王妃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只有些经历了那场宫廷政变的宫女在闲话时偶尔会说及那个女子,说及她曾经的美丽,如今的悲惨结局,不过咎由自取。丧夫失子,家破人亡,并一并谈论到,那个曾经和她面貌颇似的前流云宫的主人,那位冷傲艳丽,宠冠后宫,却始终孤绝在幽处的云妃娘娘。

    这流云宫实是埋藏了太多的故事!

    而无数檐梁下的心思却更多的在猜测,年轻的皇帝会如何册封这位自己的弟妹?

    苍凉月色下,凉风习习刮过竹林,竹叶凄清摇曳,宫门处再次传来熟悉的扣门声,杜小东打开门,俨然又见到那位灰白头发的老人:“福总管,又是你!”

    “皇上这次让老奴将这西域进贡的黑玉膏给姑娘送来!”宫门口的老人温和说道。当年他跟随李世民去洛阳,与这女子曾有数面之缘,新皇帝派他过来,自然想到他或可与这女子有些亲厚。

    重修后的流云宫保留了原先的水道,因时间所紧,不及先前宫宇的三分富丽堂皇,却更添了七分清秀,这一片不大的地方,掩在竹林中的小宫殿装饰精致,清雅,回廊四周,宫后一派碧水,水上玉白阑干,亭榭,竹风婆娑,水纹涟漪……所有的一切,都是按当今的皇帝钦定心思日夜赶工而行!

    可惜,当今的皇上却未必知道这杨珪媚究竟怀着怎样一份心思?……李福半行进间不无叹息,隔着千杆竹影,看见流云宫西殿中,一个俏然身影正埋头手中绣线,及至他们走近时,竟毫无知觉,对身外之事仿佛是彻底无心了。

    “姑娘好绣活!”李福不得已道。

    齐王妃这时猛然抬头,见到来者忙站起身姿,自去桌上倒茶:“福总管请坐!”

    “不牢姑娘亲自动手!”李福忙上前阻道,目中余光扫视这殿内的一切:“姑娘住的可还习惯?可缺些什么?”

    齐王妃便淡淡笑笑,“福总管费心了,这里一切周全!”坐回原处,拾起那未完工的半幅绣品,抬腕间露出半截右臂,红痕褪去,留下烛光中一条条银白如蛇,扭动在那截曾经白皙如玉皓腕上。

    “姑娘,这药若不用,怕一辈子都会留下疤痕!”李福忙将药递出。

    那叫杨珪媚的女子只抬头,笑:“到如今,不过一日日耗着这日子过下去,岂还会再去理会那些身外之事!”女子的目光是平平淡淡的如早望穿生死。

    李福听到这等心灰意冷之话,眼中一时又是惊又是痛,以致无言而出。

    “和静县主?”立政殿,龙案前的皇帝蓦然抬头,黑瞳中闪过奇异眸色。

    “姑娘心字成灰,唯有手中的那幅针绣显出点真实心意……老奴斗胆请陛下将和静县主从江都接回,或可挽回她的一场心思!”

    “李福,你应当明白朕的心事!”老仆人还未说完的话不其然被皇帝截住。

    “皇上……”李福不无感慨,看着年轻的皇帝缓缓踱步到窗边,借着月色,看向那流云宫的方向。

    流云宫与太极殿相隔不远,可那个心意已决的女子竟将这万乘之尊硬是生生隔绝在了外边。“朕可以等她回来,却不能容许过去的那些人再来纠缠她!”太极殿中,那磁却已冷的嗓音稍后传出。

    老人的心无端的一阵揪痛。

    臂腕般粗的明烛的灼亮下,立政殿内寂静再无旁人。

    皇帝的指端抚触过内侍特意留下的那一截锦缎之上一针针细密的针角,眼瞳中浮现出窗灯下那一绢瘦削的剪影,如当初在那个远在长安之外邙泽的山谷中,那女子临窗而坐,而他,静静的依案看书……

    他缓缓闭目,遥想。

    今时建成的流云宫,几分相似当初邙泽中的那间竹楼,一切缘起的地方,他不信她看不出来。

    他要要回一个原原本本的她,所以,绝不允许过去的那一些人和那一些事再去纠扰于她!——即便是那个叫不哀的,他曾怀抱在手,引起过一片无由悸动的孩子,也,决然不能!

    窗外,月色,幽蓝,如此甘霖般洒遍他一手驰骋打下的江山万里的各个角落,而他,也要那女子完完整整的回到自己身边,再无一份私心留于旁人!

    流水,青竹。细而滑的石子路,薄薄的雨雾兜头从天际洒下。

    …………

    齐王妃在路的这一端遥遥望向那流云宫赤朱大门外的女子,一身大红,如一团浓烈燃烧的火焰。但是那样一个明媚的草原女子,那双灵动眼眸中的两簇世间最灼亮的火焰早已在何时被熄灭。

    阿史那燕看着薄雨中站着的如溶入泼墨山水中的白衣女子:“姐姐!”一声呼唤依旧,但她的笑意已是消的不能再残,仿佛被大漠上的一场狂风生生刮尽了一夜。

    她没有进流云宫的门槛,不是不敢,只是不愿,这不过是一个囚牢,不管囚禁了谁的灵魂!

    而她是早已决意要走的。

    她是来告别的:“姐姐,我要走了!”她再一次唤她姐姐,不管眼前的齐王妃肯不肯受。

    那青竹下的女子唇边应是真实的笑意,也并没有开口留她,只是认真对她道:“燕儿,既去,以后离这长安城远些!”

    突厥公主于是点点头,她没有再看这女子一眼,因为她的族人正从遥远的漠北驰骋向这帝国的都城,狼烟滚滚,她的父汗要将他离散的女儿带回她熟悉的家园。

    武德九年八月十五,颉利可汗挥师十万,进军至长安城渭水便桥之北。一时,寂静的渭河西岸陡然黄尘冲天,号角凄厉,马声嘶鸣,无数突厥骑兵来往奔驰,手舞弓刀,兴奋欲狂,长安城外黄烟滚滚,遮天幕地。

    但,竟无任何一个突厥人敢越过渭河一步。

    西边的残阳血红挂在天际,若干净透亮的天空上一滩滩死人的血。颉利眯着眼睛遥遥望向眼前这座恢弘的帝都。内乱初生,四方未定,他是要给这甫登上帝位的年轻皇帝一个下马威。

    铁蹄以雷霆之势,电闪之疾,在李唐尚不能预料时兵临城下,如今,李世民不是被他的威势吓倒,遣使求和,便是紧闭城门,固守待援。

    若李世民求和,他便可以此要挟,大索金银美女,并逼迫他割代北之地,使他获得一个南下攻掠的立足之地。若李世民紧闭城门,自是心怀畏惧,他尽可放胆纵兵攻掠长安外围各州县,满载而归。

    无论如何,他这次深入中原,定不会空手而回,并可一并报了当年叠罗支的杀子之仇!

    长空中冷不丁的一声雁鸣猛的让他的眼睛不祥突的跳了一下,继而又是一下……渭河便桥上隐隐已有马蹄声传来,一声声落在突厥可汗的血液中,颉利的血液在一瞬间沸腾燃烧起来。

    他唰的拔出腰间的长刀,迎着残冷的夕阳,催马往便桥过去……胯下的马只往前行了数步,他忽然又勒住了缰绳。

    一条渭河,渭河这边人影曈曈,如无数幽冥中四处游动的鬼魂,而河的对岸,驾马而来的竟只是屈指可数的七个人。

    七个人和十万蠢蠢欲动的突厥兵,突厥可汗一刹那有一点不肯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那的确是七个人,六人着学士衫帽,竟都是文官!而当先的那人明黄帝服,长冠博带,器宇轩昂,双眸中亮彩灼灼,一瞬间照亮这阴霾的夏日黄昏。

    那是李世民,是初登李唐大宝的年轻皇帝。

    他与李世民数年斡旋,他的坐骑在原地踏了一圈,竟不知不觉的退了一步。

    他不敢大意。

    “颉利可汗!前年在泾州,朕亲与尔等约定,各守旧土,互不相犯,并赠尔等金宝美女,可谓仁至义尽。尔等虽为戎狄,亦有人心,为何如此忘恩负义,背约犯我大唐!”年轻的皇帝高声喝道,声如焦雷,轰轰回响在渭河两岸。

    回应他的确是对岸突厥士兵数百精骑同时唰唰张弓搭箭。

    “颉利可汗,你若不服我大唐,纯为争胜而来,又何必多动刀兵,枉死军卒。今日两军阵前,你我单打独斗,一定胜负,如何?”那年轻皇帝无视面前险境,却是扬马踏前一步,逼上便桥。

    …………

    草原可汗的脸色一时苍白,李世民骑射神技天下无敌,他的儿子就是死于他的那场铁箭之下,这个仇他还没有报,如今,那个年轻皇帝又向自己发下了战书。

    他是草原的神狼一族,是那片广袤草原的主宰,可他毕竟老了,纵然还有满身沸腾的血液,他的荣辱就是身后这十万突厥人的荣辱。

    “颉利,你战又不战,退又不退,意欲何为!”一场静等,那个雄浑的声音又远远传来,飘荡在他身后那一群突厥士兵的头顶,像一道符咒,有恶毒的蛊惑。

    颉利才入鞘的长刀不觉再次被握紧,猛的抽出,他抬头,眼中迸发出狼一般的幽蓝,控坐骑缰绳向前走出……一个人影却在这时候趋马越过他,闯到所有突厥兵的前面,独自迈上那道连通长安城的便桥,隔着十数米的桥身,与那李唐的年轻皇帝对峙而立。

    那是他的侄子,同样年轻的东突厥小可汗突利——他哥哥的儿子,他夺了本该属于他侄子的汗位。……颉利锋利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牢那个着黑衣的年轻突厥小可汗。

    “我突厥最重恩义。先人失国,赖大隋之力,始得复为可汗,此天高地厚之恩,永不敢忘。今大隋萧后与皇孙政道俱在我突厥帐中,日夜悲泣,令人不忍。我大军到此,非为金宝美女,盖欲为政道讨得代北之地,以续隋室香火,报恩于万一。若唐天子允我所请,自当退兵。”

    那黑衣的年轻人如是说出,同时,看到对面的皇帝脸上一丝不经意的笑容浮起。

    “突利,你我本为兄弟,而我大唐天下得之贼寇,非得于隋朝,寸土俱为我大唐将士流血换得,如今岂能轻易与人?可汗不忘旧恩,诚为可敬。突厥地广万里,又哪里找不到一块安置隋室香火的所在,又何必欲取我大唐代北之地?”

    一番话落,连黑衣少年也不觉失怔,这年轻皇帝思维敏捷,转智之快从来在他意料之外。

    “我当日与可汗定约,曾指天为誓。今日我不负可汗,可汗独负于我。负我即是负天,人可负,天岂可负!”年轻皇帝的指责声再度回荡渭水西岸。

    突厥人虽则勇悍,却素敬鬼神,最畏天威,黑衣的小可汗已听到身后那四处鹊嘈而起的议论纷纷,阿史那什钵苾忍不住回头,与颉利的目光交触……

    颉利的脸色铁青,比草原上最寒涩的天气还要阴毒!

    而他只要挥手一声令下,李世民立时便会毙命于万箭穿心!而草原大可汗的脸色终于绷紧至裂,手中的那把长刀也一些些的挥起……

    蓦地,渭河边,鼓声大作,旌旗蔽空,无数呼啸声山河翻腾般而至!

    “你说什么?”流云宫竹枝下原本安静如一道竹影般的女子猛然一刻抬头,倾身向前,望清面前孩子的嘴唇一次次的蠕动着……

    杜小东只得重复一遍:“突厥十万铁骑兵压长安城外,陛下一个人独上了便桥……”

    “他这是疯了!”杨珪媚目中忽此慌神,人已往流云宫外闯去。她身后的杜小东不觉惊讶愣住,醒悟后拔腿追了上去。

    ——“陛下亲谕,不会限制我的来去,你胆敢拦我的路!”

    玄武门前,那女子眼中的厉色不能挪动守宫门的将士半分退意:“待末将禀明圣驾,再恭请齐王妃出宫!”

    “放肆!他现今还在渭水……”她扫视着这片曾经血流如河的城垣,眼中刺痛,猛的抽出守城兵士腰间钢刀,横上自己的脖颈:“你若再阻我,我就血溅在你当场,看陛下事后如何治你!”

    守城的官兵面面相觑,不敢逼她过紧,却也并不放行……两两对峙中,遥遥望去,仍能看见渭水那边流尘滚滚,无数的大唐兵将正潮水般四面涌去,个个神情肃穆,步伐匆匆整齐。

    陡然听耳边一身怒喝,正是尉迟敬德率轻骑自上游渡渭河西去,胄甲霍霍,长刀在残阳中寒光淋漓印出,马蹄纷纷之下水声如瀑,几里外都能闻到。

    白色的身影立定在玄武门侧,遥视那片无边的黑水茫然的挪移,逸散,微仰头看向那轮金阳,目中忽然有熟悉的挣痛。

    有一行人簇拥着黄落伞盖策马疾驰而近——

    “是你!”那铺遍整片眼帘的黑茫茫的人影中,忽然一声熟悉破空而来,如子夜时分那陡然亮起的一盏豆灯,她曷然侧身,望向那身前几丈处的明黄衣袍。

    那确确是如今已被无数侍卫扈从守卫安然的李唐年轻皇帝!

    急促往玄武门外的那几步嘎然停止,她眸中一时松去,当中几番云山雾水后,终究淡淡化成烟:“杨珪媚叩见陛下!”

    安静于他面前跪下……

    皇帝立身于她面前,此刻敛尽她脸上当前风平浪静,:“突厥未退,朕还有事要议,你先回去!”始经风云变幻后的黑瞳,这时开口道。

    地上的女子谢恩,起身,仍向着皇帝身边走来……皇帝的目光不由晃动。“陛下下次轻易犯险前,莫忘了您曾答应过臣妾的一些话!”

    闻言,皇帝的玄瞳中竟是一愣,似在滋味着她这句话中的意思,片刻一笑:“好!朕记得!”阔步一移,已迅即弃马往太极殿而去,所有的脚步跟随着他……杨珪媚有一刻目光斜斜望过去一眼,眼前重余无数的流水人形,脚步匆惶,再看不得原先那一个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