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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设伏
    警卫连一百八十条汉子在寒夜中朝预定目标进发。

    从213阵地到那个名叫弄家岗的无名高地设伏,警卫连长长的队伍走在黑夜中没有任何声息。韦士达在出发前,给他的士兵们下了死命令:不带辎重一律轻装,带足三天的水和干粮,一路上不准喧哗,严禁烟火,谁暴露目标拿谁军法处置。

    警卫连的士兵看到他们的连长脸上的凝重神色,经历过惨烈的淞沪保卫战的老兵们知道,这一次设伏,无论成功与否,必是一场血战。所以,早已经把命豁出去的他们,走的很坦然。一些士兵心里想着,死有什么可怕的?如果有来世再生,说不定还是一条好汉。

    刘壑邦知道警卫连已经趁着黑夜进发后,内心感觉沉重,不只是因为那支前去诱敌的队伍里有他父母的牵挂,还有他对这一支最为器重的队伍的信任。

    在漫长的行伍生涯中,刘壑邦深深地知道,信任谁,到最后也将害了谁。战争是会死人的,就算是最至亲至近的人死了,也是没办法的事。漫长的军旅生涯,让他学会了忍耐和漠视内心的想法。

    刘壑杨和陈思矛走在队伍中间,抬头看见天空中的星辰明亮闪烁。他们内心和士兵们一样,坦然地接受接下来可能要发生的遭遇战。也许有人死去,也许都能活下来,谁都不会知道这场设伏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两个小时后,临近午夜,警卫连到达弄家岗下面的树林里头。

    “传口令,前三排上去就地挖工事,天亮之前挖好伪装好,谁完成不了军法处置!”韦士达在黑暗中给他的排长们下了命令。

    士兵们悄悄爬上了长满了荆棘和矮灌木丛的弄家岗。

    洋镐和工兵铲在黑夜的阵地上挥舞,秋后的深夜夜露浓重,远远近近,铁器碰击地下的石块的撞击声和士兵粗重的呼吸声混杂在一起。土工作业对于大部分农家出身的士兵来说不陌生,所以他们干的很卖命。

    云层散尽,月色如水。刘壑杨看到,弄家岗下就是一条灰色的大路。抬眼望去,南城的轮廓隐没在如墨的夜色中,看不到一丝灯火,想必南城里也是实施宵禁了。

    南城的宁静日子还在昨日,其实也是昨日的事情,但现在仿佛隔了很长一段日子,刘壑杨有点惆怅。

    陈思矛看到刘壑杨如雕塑一般一动不动,放下手中的活,耳语道:“你在想她?”

    刘壑杨掰掉陈思矛伸过来的脸,“你又想歪了,我哪里有那么多的多愁善感?”刘壑杨压低着声音说道,“我只是想,鬼子明天会不会出动?”

    “当然会,日本人铁定要攻击我们,切断我们的运输交通线,如果不是这样,他们不会漂洋过海来侵占小小的南城。我们十几万部队后面,从这里到高旗隘,就是鬼子的鬼门关和地狱!”

    “你总能把复杂的东西说出个头绪的来!”刘壑杨笑笑,“不愧是读过大学的。”

    “彼此彼此,”陈思矛也跟着笑笑,“你也不简单,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如果不想回答,你可以不回答。”

    “你问吧,死猫同学!”

    “别叫我死猫!”陈思矛假装生气,“我问你,北边儿是什么样的?”

    刘壑杨惊异,不知道陈思矛为何想到这个问题。“北边就是北边,东南西北的北边!”刘壑杨胡诌道,并不打算真正想回答。

    “你别打岔,我是认真的,我知道你和北边的人是一样的。”

    刘壑杨依然是笑笑,不想回答,但黑暗中陈思矛并没看清刘壑杨沉默的脸。

    “不说就算了,其实我也知道。”陈思矛说。

    “你说说看。”刘壑杨说。

    “我在之江大学那会,”陈思矛仿佛陷入过去的回忆中,“我有个至好的朋友,她有一天失踪了,后来听说她去了北边,进了一个叫抗日军政大学的学校。”

    刘壑杨听得出陈思矛语气里的失落。那个人,对于陈思矛来说,一定非常重要。

    “那个她,是你相好的,对不对?”刘壑杨冷不丁问道。

    “不算!”陈思矛有点儿不好意思,“我和她就普通关系,我想,她现在至少可以用真实姓名生活,在那个可以站在灿烂的阳光之下呼吸的黄土沟沟里,而不像在杭州和上海时那样。”

    沉默。

    陈思矛叹气:“一直到现在,我还不知道她真正的名字叫什么。”

    “我想,”刘壑杨顿了顿,轻声说道,“她真实的名字叫**。”

    刘壑杨也心生黯然,他其实也想到了自己,一个不能公开身份的无名之人。

    陈思矛微笑,内心安定,刘壑杨说的没错,他听过那个女孩子对他说,她就是一个东躲西藏的追求真理的死**。

    一个士兵从两人的后面摸上来,压低声音报告:“刘长官陈长官,连长叫你俩下去。”

    刘壑杨和陈思矛转身往坡下摸了下去,在一条壕沟里,见到连长韦士达撅着屁股匍匐在地。“你们过来!”韦士达叫他们两个人靠近,“告诉我,这个字叫什么?”

    在雨衣下面,韦士达开着手电筒研究地图。

    刘壑杨和陈思矛把头伸进去,盯着地图上一个地名叫疙瘩李的地方。那地方就在南城北门旁边,离弄家岗五百米远。

    “疙瘩,李!”陈思矛说道。

    “废话,我知道,我是想问你们,如果我在这里安插一颗卒子,再埋上地雷,是不是可以给日军一个下马威?”

    韦士达的这个想法非常疯狂,一旦日军刚出了北门,忽然就踩上了地雷,那震慑效果非同凡响,虽然这么干有点违反国军的阵地战理论,带上了少许的游击习气。但是,卒子过河顶车用,效果确实非同凡响。

    “如果我不是连长,我倒是想去!”韦士达意犹未尽,他仿佛看到了日军踩上了精心布置的雷场被轰飞的情景。

    “我去!”刘壑杨突然说道。

    “果然很有种!”韦士达说道,“但你是指导员,还是团座的弟弟,我不答应你的请战要求!”

    “但我首先是一个士兵,还是警卫连的人!”刘壑杨斩钉截铁,“而且我是指导员,如果我不去,弟兄们怎么想?”

    韦士达关掉手电,挠头,在灼热的心面前,他难以取舍。

    “好了,你去!”

    韦士达找来了一班长,说道:“带上你所有的弟兄去疙瘩李设伏,怎么干就听刘指导的,你们千万记着,别和日本鬼接上火,他们是大部队进攻,到时谁都救不了你们。”

    刘壑杨和一班的士兵收拾武器,携带了全连带来的地雷。

    韦士达还是不放心,又叮嘱刘壑杨道:“别开火,见到日军进了雷场马上后撤!同时也让日军看到你们后撤,这样日军就会追过来,他们一旦追到弄家岗,我们大部出击,他们绝对完蛋了!”

    刘壑杨点头,他知道怎么做,其实他们执行的还是诱敌任务,也是引蛇进洞任务的一部分,只是他们把接敌的地点更靠近北门而已。

    刘壑杨带领着一班的士兵趁着月亮躲进云层的黑暗间隙,下了弄家岗,朝疙瘩李进发。

    疙瘩李是一片路边的小树林,那里曾经是进城出城的老百姓的歇脚地。而今,南城人去楼空,正好是警卫连的士兵们最好的藏匿和设伏地点。

    一班里有三个士兵熟悉工兵作业,所以埋雷对于他们来说不是什么大问题。

    士兵们在南城北门出口半里地,埋上了反步兵雷。士兵们埋好地雷之后,精心地把路面恢复到原样。刘壑杨看到士兵们兴奋地回到树林里,一个工兵说:“丢那妈,只要日本鬼一进来,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疙瘩李树林的树梢,一班士兵已经埋伏了三个小时。

    南城北城门远远地在前面,相隔着一大片的水田,河沟和长排的柳树。秋后的水田里,成熟的稻谷已经糜烂无人收割。满城日本鬼,农人都跑了,田地荒芜。

    一夜的土工劳作,休息间隙,一班长点上拿出水烟筒,“刘官长,要不要来一泡?”

    刘壑杨表示自己不抽烟,但他知道,这支部队里,抽不起烟卷的官兵喜欢随身携带一个水烟筒,他们一路携带这种用竹子制成的水烟筒,前去淞沪,北上台儿庄,那是战场之上的双枪奇景。

    水烟筒咕噜咕噜,一班长美美的吐着烟雾,“今天还不知道是死是活呢,我在淞沪干掉一个日军军曹和一个兵,今天如果再干掉一个,一命顶三命,我稳赚!”

    “你是哪儿人?”刘壑杨问一班长。

    “南城,三十里地杨美乡!”一班长说,“家里没人,我一个光棍当了兵。”

    “听你口音,你不是南城人。”一班长问他的长官。

    “以前不是,但现在是了!”刘壑杨说道,“日本鬼进来了,我也没了家,以前我住在南城里,现在南城成了日本鬼的天下!”

    刘壑杨和一班长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天空渐渐放晴,眼光照进林子,士兵们感觉被夜露和汗水浸湿的衣服开始暖洋洋起来,正当想再舒服一会儿,在外警戒的士兵爬回来向刘壑杨报告:“城门那有动静,好像是日本鬼出来了!”

    刘壑杨从伪装草丛里爬了出来,“你确定?”

    “没错!”士兵说,“黄橙橙的衣服,说的不是中国话,一定是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