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北门破落的城门,一个日军伍长和另外两名士兵监督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张贴他们进入南城后的首张安民告示。
安明告示之上,内容无非就是奉劝逃亡的南城民众回家,皇军优待良民。
乞丐明显多日没吃饱饭,黑乎乎的提着浆糊桶的手不停颤抖着,也是因为害怕三个日军手中的武器,动作很不利落。日军伍长看到乞丐刷了几层浆糊,告示粘贴的歪歪斜斜的,他一脚把乞丐踹开,要自己亲自来。
两个日军看到他们的班长痛打中国人,跟着上去就是一枪托。乞丐泪流满面地倒下,浆糊像鼻涕似的撒了一地。
“你的念出来!”日军伍长老鹰抓小鸡一般,把乞丐从地上捞起来。
“军爷,我不识字。”乞丐被日军打痛,鼻血直流。
“他说什么?”其中一个日军问他们的伍长。
“这个中国人不识字。”伍长说道,“该死,中国人真是一个不可救药的落后民族,还是我来吧。”
乞丐又被日军伍长飞了一脚,歪歪斜斜地倒在马路牙子上。
伍长在他的两个士兵的嬉笑声中,用生硬的中国话念道:“通,告!大日本,皇军,告,南,城……”
北门里的街道之上,一个小队的日军轰轰开出来接管城防。这是一队带了重机枪掷弹筒等重武器的日军步兵,皮靴踩踏在青石板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在北门附近背面的一条小巷子里,民居大门紧闭。一扇大门门后有响动。莫家祺观察了外面的动静,发现这条街上很僻静,居民都出城躲日本鬼去了。
饥饿和疼痛的感觉折磨着莫家祺,他的胃里翻腾倒海,胳膊的贯通伤有了发炎的征兆。再走一百多米,就是北门,出了北面,也许就有生的希望了。
但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北面已经在日军的控制之下,莫家祺要逃出去,也没有别的路可走。
莫家祺提着菜刀出了民居,北门之上缓缓升起了日本的膏药旗,还有日军大唱《君之代》。他忍受着折磨,在日军参差不齐的亢奋歌声中,穿过另一条更加偏僻的小街道,只要从那家院子里翻越过去,就能进入北门城墙下的小路。
日军在北门兵力空虚。自他们进入南城以来,这个中国南方的小城只是一座空城。没有骚乱,没有偷袭,没有溃军,没有民众,更没有如他们占领南京之时杀戮的快感。
“你还行的!你一定行!”莫家祺在民居院子里,看着蔓延在墙上的常青藤,把柴刀往腰间一插,他要翻越这堵墙。
莫家祺蹭上了墙,剧烈的肢体运动让他身上的伤口迸裂,鲜血再次喷涌出来,他已经感觉不到疼,只有生的念头:一定要逃出去。
疙瘩李茂密的树林边缘,刘壑杨和警卫连的士兵们死死地盯着北门的日军动静,听到日本人高声歌唱日本歌,大气不敢出。
日军没有要出城的意思,他们在破败的城楼上升起了象征领土的日本膏药旗后,那一小队日军只在城外晃了一晃,收兵回了城门里头。
刚才带队轰轰过来的日军小队长要张贴告示的日军伍长去城外,点一把火把那一片树林给点燃了,理由是要扫清机枪射界。
伍长有点不大情愿地带着他的两个士兵出了城门,他们扛着中国老百姓的劈柴去做火引子。
三个日军忽然在走出城门,刘壑杨警觉起来,接敌之前竟然有点莫名的兴奋,赶紧和身边的一班长说道:“来了,这下真的来了!”
一班士兵猫着,眼看着三个日军要走入雷区。
就在这个时候,南门之上有个喇叭疯叫起来:“告示,大日本皇军南城宪兵司令部及驻军敬告南城居民,从今日起,你们回到南城,将居者有其屋,还有工作……”警卫连一班士兵被这个烦人的广播搞得更是心情紧张。
三个日军一边朝树林方向进发,一边聊天。
“小林伍长,广播里的中国话比你说的好。”
“你懂什么?那是第五师团的中国翻译。”伍长说道。
“第五师团比咱旅团怎样?”另一个士兵问道。
“你又懂什么?我们是进入南城的先锋,第五师团马上去攻击对面山岭上的中国人!”伍长又说道,“烧了那树林,我们就算完成任务!”
日军离雷区只有几步之遥了,刘壑杨和士兵的心都提上了嗓子眼。
三个日军继续往前走。
刘壑杨呼了一口气。地雷被日军伍长踩中,忽然爆炸。日军伍长被爆炸的气浪掀起,摔在地上后,沉重的肉体又引起地雷的连环爆炸。
日军血肉横飞,雷区里尘土飞扬,空气中飘荡着血腥味和火药味。
一个日军在雷区里竟然安然无恙,看到同伴瞬间惨死,他狂叫着朝城门里飞奔退了回去。
莫家祺听到城门外剧烈的连环爆炸,难道国军要进攻收复南城?但也不对,没有枪声。但他想到,也许这是一个可以趁乱冲出去的机会。
莫家祺砰一声打开沉重的院门,来到了城门根下。
但他后悔了,因为他看到一个日军疯子一样朝城门跑了进来。
日军也发现了这个浑身是血迹的中国人忽然出在他的正面,赶紧子弹上膛冲了过来,嘴巴呀呀嚎叫着。
莫家祺怒发冲冠,手握菜刀朝被地雷炸昏了的日军冲了过去。
菜刀对付三八步枪的长刺,莫家祺明显不是对手。
“啊……”莫家祺嚎叫着,根本不按章法出招,他闪躲过了日军士兵的枪刺,冲了出去。日军回头,发现这个中国人竟然在以一种很奇特的方式逃跑,而不是和他拼命,所以,日军也跟着冲了出去,他要给这个夺门而出的中国人来一个透心凉的穿刺。
莫家祺跑的比日军快,日军继续尾追,呀呀叫着。
树林里,刘壑杨很惊讶地发现有个嚎叫的中国人跑了出来,他的身后跟着没有被地雷炸死的日军。
刘壑杨的心在发抖,他在为这个中国人担心。
莫家祺不顾一切飞奔着,追赶的日军被这个亡命的中国人给迷住,他要桶上一枪,而不是开枪。
莫家祺跑进了警卫连的雷区。
“别过来!”一班长的喊声在胸腔里怒吼,但就是不敢喊起来,脸憋得通红。
刘壑杨这下看清了,这个亡命的中国人,不就是学生军里的同学莫家祺么。
真是一个始料未及的意外!
“他是我的同学!”刘壑杨不由自主的喊起来。
一班的士兵被刘壑杨突如其来的大喊惊起,操起步枪就要对付尾追莫家祺的日军。一班长大声喝住刘壑杨,仿佛又是责怪,“我们不能暴露目标!”
“他是我同学!”
“这是连长的死命令!”
“他是我同学!”刘壑杨推开一班长。
莫家祺继续在雷区奔跑,随时踩中地雷。
那个日军到了雷区边缘,忽然止住追击,大笑起来,他意识到这个中国人跑进中国军队设的雷区肯定是没命了。
刘壑杨抄起身边的中正步枪,子弹上膛。
那个日军也举起三八步枪,瞄准奔跑中的莫家祺。
一班长想跃起来夺下刘壑杨的步枪,就在那一瞬,刘壑杨扣下了扳机——一百米开外,日军连人带枪应声而倒。日军在中弹时也开了枪,子弹飞上天。
树林里的枪响,让莫家祺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还活着,剧烈的疼痛让他晕倒在地。
“他死了。”一班长从地上爬起来,盯着一百米开外的倒下去的人和刘壑杨说道。
刘壑杨沉默着,他起身去掉伪装,离开了埋伏地。
“外面有日本鬼冲出来了!”一个士兵看到一队日军从城门里以攻击阵型散开。
但刘壑杨已经顾及不了,他百米穿刺来到了莫家祺的身边。
日军看到有个中国军人从树林里跑了出来,赶紧组织射击——太奇怪了,中国人竟然在自己的眼皮地下设下了埋伏。
一班士兵和追击出来的小队日军交上了火。
刘壑杨背起昏迷的莫家祺狂奔回树林,身前身后响起了剧烈的枪声。子弹在刘壑杨的头顶上呼啸,地上卷起尘土。
“快,快!”
在剧烈的枪声中,刘壑杨听到一班长朝他大喊:“快过来!”
刘壑杨终于跑进了树林,摔倒,背上的莫家祺如一捆柴火一般滚落在地。莫家祺痛醒过来,剧烈咳嗽,他发现自己还活着。
日军的射击忽然停止。
一班士兵还在莫名其妙日军怎么停止了射击,但紧接着,日军的重机枪像刮风一般猛烈扫射树林子,树林子里顿时断枝落叶纷飞,子弹击中树干,发脆令人牙痒的声音。
“不好,赶紧撤退!”刘壑杨忽然明白过来,他们暴露了目标。
刘壑杨一声令下,一班士兵先是打了一阵齐射压制日军的火力,最后交替掩护,冒着日军的重机枪扫射冲出了林子,没有伤亡。
在去弄家岗的树林里,被刘壑杨像背一捆柴禾一样的莫家祺醒了过来,他看到自己被刘壑杨背着,尾随一小队疯狂跑步前进的国军。
身后的枪声渐行渐远。
“谢谢!”
刘壑杨汗流浃背,忽然听到来自背上莫家祺的说话声。
“你很好命!”刘壑杨大口呼吸,继续跑着,“非常好命!”
莫家祺挣很固执地挣脱刘壑杨,咕咚一声掉落在地,疼的他又死去活来一般,“我自己走!”
“你受伤了。”
“我可以自己走!”
“你已经走不动,失血太多,你再出血就要死了。”
“我要报仇,我爸死了,我妈也死了,老侯也死了,都是被日本鬼杀的!”
刘壑杨看到莫家祺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还捡起了他随身携带的菜刀。他感觉到,这个莫家祺和在公车镇之时的莫家祺有了大变样。这个莫家祺浑身血迹,奄奄一息,但眼睛里迸发出来的,不是一个世家公子的玩世不恭和不屑,而是仇恨。
“我要回第一中队。”莫家祺说。
刘壑杨还是架住了差点倒下去的莫家祺,说道:“先去治疗你的伤,接下来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