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的高旗隘一线阵地一片死寂,日军暂时停止进攻。
刘壑邦的指挥所里气氛很紧张。师部派过来的督战队抓住了今天右翼205阵地的两个排长。“我要杀一儆百!这还得了,临阵脱逃,这是什么行为?”少校督战队长眼镜冒光,“扰乱军心者,擅自逃跑者,杀无赦!”
刘壑邦嗖地站起来,面无表情,忽然从自己的腰间拔出那柄勃朗宁,咔哒一声子弹上膛,“你干脆也把我给就地正法得了,是我的人导致右翼崩溃,你的人很有种,净拿枪对着自己人,现在还要枪毙他们!你厉害,现在马上带你的人去把右翼缺口给堵上?”
“刘团长,你不能为难兄弟我,我不否认,今天你的弟兄很玩命,我也亲眼见到你的弟兄死伤过半,击溃了日军的四次进攻,但是……国有国法,军有军规,临阵脱逃成何体统?”督战队长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要说服这个浑身硝烟的主力团长。
“什么狗屁军规,还兄弟,你是谁的兄弟?哪有把枪对准自己的兄弟的?”刘壑邦简直是气炸了。
两个排长就在指挥所隐蔽部外面跪着,头顶上被督战队黑洞洞的枪口顶着。
“你马上把人给我放了,我就说一次!”刘壑邦又叫起来。
“不要为难同僚,我也有命令!”督战队长跟着刘壑邦硬,不退让。
“他们可以戴罪立功!”
“他们只会临阵逃脱,事实证明!”
刘壑邦和督战队僵持不下。
警卫连一百多条人马终于进入国军高旗隘纵深阵地,他们一路上但见夜色中人潮往来风起云涌。高旗隘上堑壕密布,各级指挥所电话线贯通,救护所中灯光明亮,医护人员在里面忙碌着,漫山遍野传来伤兵隐隐的痛哭。紧
张的气氛让警卫连的士兵们喘不过气来。
高旗隘已经变成一个战场之上的漩涡,国军几个军上十个番号的部队把高旗隘修筑成一个巨大的堡垒。
警卫连的士兵在偶然升上天空的照明弹的照映之下,看到经过的路边惨白一片。
那是成排成排的战死者被战地服务人员裹上裹尸布。死了的人,也许昨天还活蹦乱跳,还和你说话,称兄道弟。而今,他们变成了沉默即将腐烂的破碎尸体。
警卫连的士兵在刘壑杨和陈思矛率领之下,寻找刘壑邦的指挥所。
刘壑邦和督战队长掐了起来。
“我告诉你,”刘壑邦说,“这是我的团,我的人马,你曾经是我的人,你他妈的忘恩负义!”
“今非昔比,况且我有令在身!”督战队长扎呼呼地说,他无论如何也要执行上级命令,就算他曾经在新三团任职又如何。
“来人啊,把这个狗日的绑起来!”刘壑邦朝隐蔽部外面喊起来,他要动手了。
“你竟然抗命绑架督战队?”督战队长火了,欲掏出家伙先把刘壑邦给收拾了。
忽然,督战队长掏枪的手硬生生的被抓住,接着,他腰上的手枪被一个力气很大的人给缴了。
那个突然出现的下了督战队长的枪的人是刘壑杨。
刘壑杨缴了对战队长的械后,向刘壑邦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警卫连一日苦战,端掉日军炮兵阵地,伤亡五十二个,现归队报到!”
“好家伙,你们都还活着!”刘壑邦兴奋起来,他狠狠地给了他这个兄弟迎胸一拳。整整一天,刘壑邦以为警卫连这支敌后孤军可能凶多吉少。
“韦士达呢,怎么不上来报到?”
“他……”刘壑杨张了张口,欲言又止,不忍心说起实情。
“我晓得了。”刘壑邦心情有点沉重。
刘壑邦要刘壑杨的人把督战队长给放了。
“丢你妈妈,你看吧,我的兵都是不怕死的种!”刘壑邦拍了拍督战队长的肩膀,“兄弟,做人要识得大体,别钻牛角尖,况且是大敌当前,你枪毙他们有什么用?现在阵地之上需要活着的人!”
新三团的一线阵地成功击退日军四次进攻,死伤很大,现在迫切需要援兵。
日军说不定随时会进攻,虽然有情报说,日军把正面进攻改成了侧翼进攻。高旗隘阵地侧翼两边属于番号不同的两支国军师,刘壑邦一个小小的团长管不着他们。但是,鬼才知道日军会不会又来一次全线进攻,日军第五师团有那个能力。
经过刘壑邦说服,督战队长终于怏怏地很无奈地不再追究两个排长的责任。
警卫连立即补充弹药休整。
“我要人,警卫连死了五十几个。”刘壑杨说。
“我已经没有人了,一线阵地陷入撕杀,我连预备队都用上了,我哪里来的人?”刘壑邦说道,“现在你们就是新三团的援兵。”
新三团的情况比刘壑杨想象的还要严重。
“我们去右翼205,摸黑把阵地夺回来,请给警卫连下达作战任务!”刘壑杨说道。
刘壑邦笑了,有点凄凉,“兄弟,你有心,但不必了!”
“如果你是我的兄弟,就下命令!”刘壑杨说,“是兄弟的,生死都在一块儿!”
“我一个人可以死,但你不可以,至少要活着一个!”
“凭什么?我是新三团的人。”
“你知道。”
“来不及了,这就是我们的命。”
“我命令,你们做团预备队!我抽调人马夺回205,就这么定了。”
刘壑杨说死了都不要做预备队,他要率领警卫连的人马夺回205阵地。“你知道,日军一旦以这个缺口展开攻击,高旗隘防线必败无疑,时不待人!”
“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但整个防线,又不是我一个人在顶着。”
“你到底怎么了?”
“我怕你死翘了。”
“我告诉你,我是个**,就算此役不死,也许不远的将来,我们兄弟还会兵戎相见。”
“我怎样才能说通你?”
“没办法,除了攻击命令就是攻击命令!”
“……”
午夜,高旗隘左翼阵地传来剧烈的炮弹爆炸声。日军炮兵实行夜间轰炸,天边,炮弹爆炸把半天都烧红了。刘壑杨和陈思矛带着警卫连的队伍奔跑在谷地里,他们要朝傍晚之时被日军占领的205阵地的方向前进。
刘壑邦争取到了师部的炮火支援。在拂晓之时,师部集群炮火轰炸205阵地,警卫连展开冲锋,重新夺回阵地。
新三团几乎打光了的五连并入警卫连,那两个差点被督战队杀掉的排长带着残存的人马跟随警卫连行动。
205阵地之下的无名谷地里,隔着几片稻田,是一个村子。
村子已经被日军炮火轰炸过一次,百姓躲到了后方。此刻,村子在荒野中静默着,像一匹死掉了的马。警卫连要穿过这个村子,从侧翼的缓坡里占领有利于攻击的位置。
警卫连一行人悄悄接近村子,刘壑杨派出一个班充当排头兵前去探路。
不一会儿,排头兵班回来了,说抓了一个舌头。
“你放开我,我不是你们要抓的舌头,我们的人还在村子里呢!”一个女生反抗,“你们什么人,我们也是国军。”
刘壑杨听到这是一个熟悉的声音,要排头兵把人给放了。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山上有日本鬼。”刘壑杨和许淳秋说道。
“我们路过,要去新三团,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们。”许淳秋掰着被弄疼了的手臂,“我们一直担心你们几个,你,陈死猫,莫烂少,以为你们……”
“以为什么?莫非以为我们几个同学都死掉了?”
“还好还好,你们还活着。”许淳秋勉强调整了情绪说道,“你们还活着就好了。”
“马教官他们呢?”
“在后面呢。”
刘壑杨无法理解在千变万化危机四伏的战场之上,战地服务团跑来跑去干什么。战地服务团是一支没有任何战斗能力的队伍,一旦和日军遭遇可怎么办。那些手无寸铁的女孩子,那些没经过实战的男孩子,搞不好就成了日军的枪下鬼刀下魂。
马四宝跑了过来。
“你们干的不错。”马四宝和刘壑杨、陈思矛说,但听到警卫连奉命去夺回205阵地,又担心起来,“要善于保存实力,不要硬打硬拼。”
“我知道,”刘壑杨说,“但我们再不夺回205,天一亮,日军就会从这个缺口攻击进来。”
马四宝想了想,忽然问道:“你的人马够吗?”
“一百多条。”
“可以考虑考虑我们,我们可以加入。”
“你们不是要去新三团吗?”
“你们不就是新三团?”
刘壑杨沉默,他知道他无法改变马四宝的决定。
“怎么样?”马四宝说,“我们和你们一起加入攻击205的战斗中,咱一起并肩作战。”
但刘壑杨很担心同学们的战斗能力,“公车镇那一次……”
“人总会变的,他们也是,只要有那么一次机会。”马四宝说。
“这不是闹着玩的,也许会全军覆没。”
“我们早就全军覆没一次,现在不是又组织起来了吗?”
“这一次不同,我们是主动攻击,而且那一股日军很凶残。”
“同志,这是命令!”马四宝吼起来。
刘壑杨终于无奈,不得不答应了马四宝的请求。
战地服务团学生军支队一百多人马,再加上警卫连一百多人,刘壑杨可以组一个简编营了。“你应该为他们感到高兴,”马四宝笑着说,“虽然他们看起来是一群乌合之众,但不要低估了他们的战斗能力。”
刘壑杨,陈思矛和马四宝三个讨论决定,学生军支队做此次攻击的救护队,这样才能发挥学生军的长处。
接近三百人马,在黎明前的黑夜中,悄悄潜到205阵地侧翼下的缓冲坡地的荆棘丛中伺机收复阵地。
阵地之上的日军实施灯火管制,所以,整个阵地看上去仿佛没有活物。但是,危险其实在等着刘壑杨他们。
天空中,残月躲进云层,启明星寂寞而耀眼。
只要再过一个小时,师部的攻击炮火呼啸而至,打破205阵地的寂静黎明,警卫连和学生军支队将像一群怒吼的群狮一般冲上阵地,与阵地上的日军展开生死较量。
许淳秋朝刘壑杨偷偷摸了过来,悄悄说道:“给你。”
刘壑杨看到许淳秋递过来的是一个粽子。“吃吧,还热着呢。”许淳秋轻声说。
刘壑杨接过粽子,食物还有余热。
“攻击之时,你们在后面,不要往前冲,子弹不长眼!”刘壑杨说,并没有立即吃掉那只粽子。
他对这个女孩子有了忧愁,莫名其妙地。
“你这是担心我吗?”
黑暗中,刘壑杨读懂了许淳秋明亮眼眸里的秘密。
“我们是同学,弟兄,同袍!”刘壑杨说道,内心隐隐地痛。有些事情,也许不必道破的好,甚至是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