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部炮火准点攻击,呼啸而至炮弹划破黎明前的黑暗。205阵地顿时地动山摇,火光冲天。十五分钟的火炮覆盖,足以让阵地之上的日军飞上天。
警卫连的士兵和学生军支队死死地匍匐在缓冲坡地之下,等待炮火停歇那一刻,勇敢地冲上去,他们知道当面会射来密集的子弹、如雨而下的手雷。
十五分钟的火炮覆盖显得无比漫长。一些处在冲锋最前沿的士兵开始有点焦躁不安,刘壑杨爬过去,押住即将往上冲锋的班长,“每个人都为了活着拼命去活,着急去死也等不到十五分钟之后?你给我听好了,等下咱一起死!”
这句话听起来很提气,虽然很沉重。人总会死的,他们已经死过很多回,在某个地方,总有一颗子弹等着自己。
刘壑杨和陈思矛在士兵中间猫着腰,来回忙活着,“大家都听着,冲上去时不要犹豫,要停下,不要聚堆,机枪手喜欢朝五个以上的目标扫射机关枪,大家都听到没有?”
士兵们紧紧地握着手中的步枪,紧张地盯着他们年轻的长官来回穿梭,心里涌起异样的感情。
马四宝在给学生们的叮嘱任务,“警卫连的弟兄先冲上去,你们就跟着上去,不要停下啊,日本鬼的枪法很厉害,我相信你们曾经见识过,不要丢下担架,那是弟兄们的命,一旦见到受伤的,抬起来马上往后,去最近的救护所……”
师部炮火最后一轮齐射,警卫连的人马趁着日军还没回过神反击一拥而上205阵地。
205阵地上,工事已经被炮火大部摧毁。警卫连的人马跳入堑壕朝前冲占领阵地,堑壕里并没有日军射出的密集子弹。
警卫连不顾一切往前冲,迅速占领了部分表面阵地。
日军第五师团在205阵地之上只留守两个小组的日军步兵,也许他们知道中国人会反击收复失地,所以,他们把地下掩体挖得又深又隐蔽。警卫连的士兵收拾了半个阵地后,发现只有几个日军被炮火轰死,正当莫名其妙之时,他们遭到了日军在隐蔽处的猛烈射击。
警卫连瞬间出现伤亡。
“他们在洞里,鬼的很,用手榴弹炸死他们!”刘壑杨和士兵们说道,“都给我上刺刀!”
士兵们要一一条壕沟一条壕沟把日军挖出来。
日本人是天生的挖洞专家,他们把个人掩体筑造的非常隐蔽又利于展开攻击和射击。
刘壑杨堑壕的拐角处,刚要往前搜索,某个地方冷不丁响起了枪声。日军三八步枪枪声清脆,刘壑杨迅速隐蔽,忽然感觉自己的头皮有点儿发麻,刚摘下军帽一摸,满手的鲜血。
陈思矛提着上了刺刀的步枪赶过来。
“你挂彩了!”陈思矛说。
“擦破点儿皮,差点就脑袋开花。”刘壑杨戴上帽子,鲜血从脸颊上顺流而下。
忽然,一声沉闷的手榴弹爆炸在壕沟那一头传来,尘土纷飞。
刘壑杨分明看到在手榴弹爆炸那一瞬间,莫家祺慌忙地滚进堑壕里。
手榴弹是莫家祺悄悄爬上日军的隐蔽部顶部,趁着日军不备塞进隐蔽部射击口的。隐蔽部里的日军成了鬼,刘壑杨和陈思矛惊异于莫家祺的勇敢。
莫家祺提着步枪朝刘壑杨他们跑了过来。
“我干的还行吗?”
“莫家祺同学,你很勇敢,但仗不是这么打的!如果手榴弹的威力再大一些,你已经飞上了天!”陈思矛说。
隐蔽部里的日军并没有死光,有个日军中尉被炸疯,忽然从隐蔽部出口冲了出来。
刘壑杨看到日军中尉呀呀叫着,晨光之下的战刀闪闪发亮朝他们三个冲过来,他立即操起步枪上去应战。
刘壑杨和日军中尉拼起了刺刀。
“开枪啊!”莫家祺见到刘壑杨单枪匹马上去迎战,担心地喊起来。陈思矛手中的步枪已经瞄准,但刘壑杨和日军中尉正斗得你死我活,他怕误伤刘壑杨。
刘壑杨拼刺刀算是一把好手,和日军中尉只打了三个回合,日军中尉的战斗就被中正式步枪长长的枪刺挑飞。最后,刘壑杨趁着日军中尉还没回过神,一枪刺捅穿了敌人的胸部。
陈思矛和莫家祺赶了过来,盯着地上抽搐的敌人发愣。
“你原来是个格斗高手,我怎么没有意识到?”
“在这叽歪什么?其他人都找不到我们啦!我们需要他们,他们也需要我们!”刘壑杨并没有回答陈思矛的疑问,转身去找队伍。
莫家祺从堑壕中捡起那把日军战刀。日军战刀刀锋上有未干的猩红血迹。那一定是中国人的血,莫家祺想,他响起了他的妈妈被杀的那一瞬间,心里剧痛。
205阵地上,警卫连的士兵对隐蔽起来的日军进行的绞杀很残酷。一些士兵在围剿的过程中,莫名其妙被从身后突然出现的日军步枪手打死。更有一些士兵与从隐蔽部冲出来的日军士兵格斗,因为实力不济反被日军捅了个透心凉,死不瞑目。
刘壑杨顾不得其他,虽然警卫连的伤亡让他触目惊心,但他现在要做的事情是组织他的人巩固阵地,日军还会冲上来的。
警卫连士兵分纵深三梯次巩固了205阵地,机枪兵架起了机枪。
刚刚冲上来那一会,学生军支队里也有一些伤亡。
一个叫李仁的学生被垂死挣扎的日军的手雷给炸翻了。学生们围了过来,他们看到同伴被手雷炸的浑身是血,受伤不轻。
“不要聚堆啊!子弹不长眼!”马四宝看到学生们聚堆,赶紧朝学生们喊起来,“快散开!”
许淳秋手里拿着绷带,回头哭丧着脸和马四宝说:“教官,李仁他要死了!”
马四宝赶紧跑过去。
在马四宝的印象里,李仁是个十分好学的学生。还在学生军整训之时,就是这个学生在学生中单人表演莎士比亚戏剧。那时候,马四宝还很有兴致地问李仁,莎士比亚能杀死日本鬼吗?李仁说,莎士比亚不能杀死日本鬼子,但可以武装我们的头脑。李仁的言语让马四宝记忆深刻,但这一次,这个热爱文艺的学生就要死了。
马四宝紧紧地握住李仁的手,“你要挺住,同学们马上把你送回救护所。”
“我不行了,我知道我会死!”李仁反而微笑起来,苍白的脸开始抽搐,“教官,还有我的同窗们,我很不幸死在日本鬼的枪口之下,我将来的墓地也许会开满鲜花,你们还活着的,将沐浴在没有战争没有外敌凌辱的灿烂阳光之下……”
“你还有心思吟诗!”马四宝内心震撼,李仁可以这么诗意地面对死亡,视死如归。
“我再不说这些,以后更没有机会拉。”李仁说道,意识陷入模糊。
同学们看着他们的伙伴死在自己的眼前,伫立着。
“把他抬下去吧!”马四宝说。
几个同学找来担架,把李仁逐渐冰冷的尸体抬上担架。许淳秋把一个书包递给马四宝,“教官,这是李仁的书包,你看怎么办?”
“保管好,将来还给他的家人,这是他的遗物,我们不能丢弃。”马四宝说,“我们不能再丢弃任何人了,包括他们的遗物。”
马四宝整理李仁的书包,他在李仁的书包里,发现一截竹筒。这竹筒看起来像个笔筒子。马四宝正想这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行军打仗的学生的书包里时,他看到竹筒子上用刻笔歪歪斜斜地铿锵有力地写着一行字:
“终有一天将我们的青天白日旗飘扬在富士山顶!”
马四宝重新把竹筒子装进书包里,这个学生的遗物,让他内心非常沉重,以致终身难忘。
205阵地前沿,刘壑杨和陈思矛焦急得浑身冒汗。
日军没有像预料中那么快就发动进攻。
“这狗日的日本鬼,竟然只在这阵地上驻这点儿人,太狂妄了!”刘壑杨说。
“日本人受武士道精神和军国主义教育蛊惑,以为从此战无不胜,所以,才敢派驻这点儿人马,他们以为我们中国人都是贪生怕死的草包呢!”陈思矛略有所思说道。
“你总能把一件简单的事情理解的很深刻。”刘壑杨说。
“我是在战争中学会打仗,你才是打仗的料。”陈思矛又说道。
“何以看得出来?”
“你敢单枪匹马和日军军官打斗,足以证明你是个经验丰富的战士。”陈思矛笑嘻嘻地说道,“你在哪儿学的这些本领?”
刘壑杨想了想,觉得有些东西可以不用再隐瞒,“在很远的地方。”
“江西?湖北?抑或陕北?”陈思矛进一步追问,这个问题在他脑子里旋绕很久了。
“也许都是,也许你都猜错了。”刘壑杨笑着,看似答非所问,但陈思矛已经有了明确的答案。
“我想我没看错你。”陈思矛默契地笑着。
这是一个让他十分舒服的又无懈可击的答案。
太阳出来了。冬日的太阳暖洋洋的,阳光出来的一瞬间,警卫连的士兵们正想打盹。一夜的奔袭和潜伏让他们感觉倦意袭来。经过生死厮杀的他们现在反而变得很坦然了,就像他们的前任连长经常对他们说的,人最贵不过一条命,最便宜也不过是一条命,就看你怎么用。他们的连长死了,他们被两个学生娃娃率领感到很不放心,甚至有点儿蔑视他们——可能从那一刻起,他们就得把老命搭进去了。
但事实证明,刘壑杨和陈思矛是两个了不起的学生娃娃。
学生支队不知用什么办法给阵地前沿的警卫连弄来了热乎乎的早饭。
有饭吃,士兵们乐开了花。就算等下做死鬼,也是一个饱死鬼。
许淳秋走进壕沟,给刘壑杨他们三个提了一个竹篮子过来。
“你们也太神奇了,竟然能就地造饭。”刘壑杨说道。
“我们是坚强如钢的学生军,还有什么能为难我们的?”许淳秋笑眯眯说道,“你们慢慢吃,管够!”
莫家祺看着白花花的米粥,无论如何吃不下去。
“还在耍少爷脾气,吃不惯营中的粗糙伙食?”陈思矛给莫家祺弄了一个大碗,碗里装着洁白的冒着热气儿的白粥。
“不是。”莫家祺耷拉着脑袋。
“那就赶快吃,也许你这粥还没喝完,日本鬼的炮弹就落下来了。”刘壑杨说道。
“我只是想他们。”莫家祺又说。
“谁?”许淳秋好奇问。
“我爸妈,还有老侯叔……”
莫家祺的家事他们几个略有知晓,所以,他们不免被莫家祺的话弄得心里有点儿沉重。莫家祺从一个顽劣的公子,转眼变成一个家破人亡无家可归的人,也只是发生在一个月之前的事,一切还历历在目。
几个人沉默着,不知道如何安慰莫家祺。
“我那时候不知道珍惜,现在后悔了,也见不到他们了。”莫家祺更加伤感。
“好了,莫同学莫伤感,你还有我们。”许淳秋安慰。
“是,如果没你们,我也许都已经成了死人。谢谢,我很幸运。”
“那就好好吃饭。”刘壑杨说道,给莫家祺递来一双筷子,“你不好好吃饭,你离死人就更近了!”
莫家祺当然知道这是刘壑杨开的玩笑,没有恶意。
“今天是我的生日。”莫家祺顿了顿说道。
“生日快乐!”刘壑杨拍了拍莫家祺的肩膀说道。
“没什么送给你,我也只能说一句:生辰快乐!”陈思矛用广东话说了一句,也跟着刘壑杨拍莫家祺的肩膀。
“我更没有礼物,要说的他们都说了,但我还是说,生日快乐,坚强活下去!”许淳秋说。
莫家祺心里有点儿感动,这是他从来没有过的,“谢谢……这是我过的最有意义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