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壑杨在日军进攻的关键时刻把队伍拉下了205阵地。
“你这是干什么?我们要坚守阵地!”陈思矛对刘壑杨忽然把队伍撤下去很不理解。
“躲炮。”刘壑杨说,“我只是想少死人,减少无谓的伤亡。”
“都国破家亡了,你还想少死人?如果我们这些丘八都这么想,这个国家还有救吗?这是骨气,这是尊严,向死而生的尊严!”
“只有少死人,我们才有能力和鬼子死干到底!”刘壑杨被陈思矛激怒,他不晓得国家尊严确切指的是什么,但他知道士兵的命都金贵,在日军还没冲上来之前,不能因为日军的炮火反击出现无谓的死伤。
“其实你说的也对,但人死的窝囊,连尊严都没有。”刘壑杨顿了顿,又和陈思矛说道,“公车镇是一个教训,不是么,我终身难忘岸防团的士兵们。”
陈思矛终于理解了刘壑杨的所作所为,也许,那是一种最大的仁慈,战场上的人性。
警卫连只留半个排留守在阵地上,其他人刚匆匆撤下到阵地背面的缓冲坡地带,日军的炮火立即呼啸而至。
日军炮火停歇后,又该步兵冲锋上来了。
果不其然。留守排长在日军炮火呼啸中,左躲右闪跑下阵地向刘壑杨报告:“指导员,不得鸟,日军他妈的跟着炮弹屁股上来啦!”
警卫连士兵冒着硝烟上了阵地,日军已经像蚂蚁一般偷偷地摸了上来。
警卫连最前沿的机枪最先开火。加拿大布伦轻机枪一旦响起,日军立即知道阵地上的中国人开始阻击。布伦轻机枪刮风一般射倒了冲在最前面的日军,后面的日军并没有退缩,继续毫不犹豫地踏过同伴的尸体冲锋。
刘壑杨看到日军到了一百米的距离,还没有命令士兵开枪反击。
“传下去,放到五十米,齐射!”刘壑杨吩咐身边的排长。
日军并不知道这个小阵地上到底有多少中国人还活着,因为中国士兵并没有露头。警卫连的士兵们紧握着上了膛的步枪,猫着腰在堑壕里,静等他们的指导员下达开火的命令。
一百米,七十米,五十米……刘壑杨在心里默念着数,握着步枪的手心冒汗。
日军终于冲到了可以分辨他们衣领上的军衔标志的距离。
“打!”
刘壑杨先开了一枪。那日军看起来是个军曹。刘壑杨扣下扳机,日军军曹仰面倒了下去。
警卫连的士兵们看到他们的长官开火,连忙从战壕里跳起来射击。
中正式步枪五十米距离内的齐射威力极大。205阵地上枪声如爆豆,冲在最前面的日军像割草一般倒下。
日军暂停冲锋寻找隐蔽物反击。他们在等阵地下的迫击炮和山炮火力支援,阵地上的中国人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多很多。
警卫连的机枪手被突然而至的迫击炮弹轰上天空。机枪手肢体四分五裂,其中一只血肉模糊的手扎在莫家祺的头上。莫家祺感觉天旋地转,低头看到那只仿佛肉泥的手,一阵反胃干呕。
日军的迫击炮和山炮让警卫连的士兵出现伤亡。
学生军支队冒着炮火上来运走伤员,实施战地救治。学生们在阵地之上穿梭着,不顾一切的身影让躲避日军炮火的警卫连士兵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冒着炮火来去穿梭的是一些看起来乳臭未干的孩子。有看不过去的警卫连士兵朝他们喊起来:“都下去,赶快下去,枪子不长眼……”
许淳秋朝刘壑杨和陈思矛跑过来,手上拿着一个卫生急救包。
“你给我滚下去,下去!”刘壑杨喊起来。
但在炮声隆隆中,许淳秋根本听不见刘壑杨的担心和愤怒。刘壑杨的担心转眼成了灾难,一发迫击炮弹在许淳秋跑进来的堑壕里落下来,巨大的爆炸扬起大片的尘土。
奔跑中的许淳秋被气浪掀飞在地。
刘壑杨在许淳秋倒地那一瞬,从战壕里冲了过去。
刘壑杨跑到许淳秋身边,他看到许淳秋身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尘土。“你受伤了?你怎么样啦!”刘壑杨把许淳秋拖立起来,心里忽然有想哭的冲动。
许淳秋并没有受伤,只是被漫天飞扬的尘土呛得喘不过气来,刘壑杨心里有点乐极生悲的感觉。
“我来救治伤员。”许淳秋说。
“你们上来反而误事,赶快下去!”刘壑杨放开许淳秋说道,“注意安全。”
“我是个战士!”许淳秋说,抓起地上的急救包。
“你就倔吧……”刘壑杨没好气,他见到许淳秋并没有再理他,而是转身跑开救治伤员去了。
日军在五十米的距离发起了猛烈的攻击。
一个日军军官怒吼着,高举战刀带领他的士兵进攻。警卫连士兵投掷出手榴弹。手榴弹在阵地前缘二十米开外爆炸,打出一道火墙,但日军依然不顾一切冲了过来。
排枪过去,依然抵挡不住日军冲到二十米的位置。
“机枪打啊!”陈思矛看到战壕旁边几米外的机枪竟然停止了射击,赶紧摸过去。
机枪射手和副射手保持着射击的姿势,但机枪却哑了了。
陈思矛正要发火,忽然看到主射手的头后背有一个大洞,脑浆涂了一身。机枪主射手和副射手被日军给干掉了。
陈思矛正要招呼后备机枪射手的时候,忽然看到205阵地侧翼有动静。
日军密密麻麻的人马绕开205阵地实施纵深突破。这一刻,让陈思矛感觉不妙,他顾不得其他,端起机枪朝日军的大部人马猛烈射击。
大队日军发现陈思矛,步枪子弹远距离密密麻麻朝他射了过来。
陈思矛头顶上子弹呼啸,但他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他打空一个弹夹,正要换弹夹之时,刘壑杨跑过来了。
刘壑杨也看到大队的日军,顿时心惊肉跳。
“刚才一定是佯攻!”刘壑杨断定。
“他们要包抄我们的后路!”陈思矛说,端起机枪又打。
正面佯攻的日军冲到了205阵地前缘,虽然只是二十米的距离,但让他们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刘壑杨和士兵们看到日军就要进入堑壕里,要士兵们投出手榴弹。
“指导员,手榴弹光了!”投弹手满头大汗喊起来。
“上刺刀!”刘壑杨命令士兵们上枪刺。
日军密密麻麻进壕沟,警卫连的第一道阻击线被攻破。
“都给我上刺刀,拼了!”刘壑杨已经不得那么多了,他们只剩下一条路——和当面冲上来的日军展开白刃战。只有把当面的日军逼退,他们才有撤退的出路。
一些日军被警卫连的士兵打死,一些警卫连士兵撅起屁股退回了第二道阻击线。
第二道阻击线上的警卫连士兵纷纷挂起枪刺。
日军见到当面的中国人枪刺凛凛,带头冲锋的日军军官也命令他的士兵们退了枪膛里的子弹。
205阵地上,日军拉动枪栓的声音响成一片,金黄色的子弹纷纷掉落在地。
在短兵相接之前,刘壑杨要士兵们齐射之后再冲过去。所以,还醉心于白刃战的日军忽然被警卫连的排枪给放倒了一大片。
日军军官战刀霍霍,“攻击!”(日语)
“丢那妈……”
警卫连的士兵们胸腔里竭力吼出本地骂人土语,绝望着青筋暴露端着枪冲了上去。
转眼,两支服装颜色不同的军队撞在了一起。
漫山遍野响起冷兵器互相碰撞的声音。鲜血遍地,哀嚎,呻吟,谩骂一片。
莫家祺以为自己要死了。
一个日军士兵紧紧追着他不放。莫家祺的步枪里已经没有子弹,他不顾一切地在阵地上盲目跑着,而日军的枪刺就在他的身后狠狠地戳着,随时要他的命。
“丢你妈!”莫家祺咒骂那个该死的日军,“我丢你妈!”
莫家祺被一块土疙瘩绊倒,那个追他的日军见到这个中国人倒霉,脸上诡异一笑,端正马步,一个标准的日式刺杀姿势朝莫家祺冲过来。
莫家祺狼狈地躺在地,已经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紧闭着眼睛任由那个日军宰割。
世界仿佛静止。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接着,莫家祺感觉到一个沉重的身体轰然压在他的身上。莫家祺赶紧睁开眼睛,他看到的是追杀他的日军白色的瞳孔和耳际冰凉的日式枪刺。
有人背后开枪打死了这个日军。
那个人是刘壑杨。
刘壑杨手里拿着一柄日军南部十四式手枪,看了看莫家祺一眼,转身朝鏖战的中心跑去。
陈思矛提着机枪和一个他逮住的日军对打。那个日军是个老鬼子,实战经验非常丰富,每次出手都是攻击陈思矛的要害部位,仿佛要一招毙命。陈思矛打不过,把沉重的机枪朝日军掷过去。
日军闪开,扑过来和陈思矛摔跤。
陈思矛没有意识到这个老鬼子还会这个,恼怒之时,性命也抛到了九霄云外,蹦出一句日语:“来,陪你玩。”
那个日军一愣,没想到这个中国人还会说日语,兴奋起来呀呀地张牙舞爪,仿佛在和这个中国人玩日式相扑。陈思矛躲开,日军扑了个空,正要回身再扑上来,忽然被陈思矛从地上操起来的机枪扎个脑袋开花。
205阵地上,血流遍地,双方士兵尸横遍野。
从205阵地侧翼突进的日军并没有把205阵地上的警卫连包抄,而是把整个中队的人马绕到了高旗隘一线阵地的后面。一个中队突了进来,后面会跟着无数中队。中心开花,里应外合。
高旗隘一线阵地上的国军忽然得知一个日军中队已经突破阻击,突入进来切断了他们的后路,顿时军心大乱。
上峰并没有让新三团放弃阵地,但刘壑邦已经没有多少兵力应战。
“警卫连在205激战,凶多吉少!”参谋看了最新战况向刘壑邦报告。
“我晓得。”刘壑邦叹了一口气,陷入沉思,内心有不祥的预感。
“他们再固守205已经没有意义,下命令让他们撤退吧!”刘壑邦和参谋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