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陈家的宅院里,陈一鸣整日消沉。陈思矛忽然走后没了音信,他甚至不敢再进入儿子的房间。夫人玲子在庭院的角落拾到一本发霉的线装诗集,她把这本上面有陈思矛签名的书给了陈一鸣。
“是多田的。”玲子终于忍不住说,“井上君,多田到底去哪儿了?”
陈一鸣望着眼前这个神情谦卑的女人,不知道说什么好。“不该问的你最好不要问,还有——”陈一鸣加重语气说道:“请别叫我井上,我姓陈。也希望你,别把思矛叫多田,他不是日本人,他也有个中国名字。”
玲子听罢陈一鸣的话,惊恐不安。
“好啦,别提这个事了。”陈一鸣说道,“而今世道不太好,这个你知道,外面流言蜚语。”
玲子,这个日本女人就算在中国的亚热带南方,也无法改变日本女人操持忙碌的习惯。
邻居们也习惯了这个天天上街买菜的异国女子,只是他们看到这一家人出现,会躲得远远的。
这一天,玲子出门的时候,迎面看到一队日本军人在一辆摩托车的开道下,朝陈家的巷子轰轰开来。
玲子有点心慌意乱,不知道如何应对这些在异乡遇见的故乡人。一直以来,陈一鸣对外极力隐瞒玲子是个日本人,更不让玲子与日本人有任何接触。
日本军人的摩托车转眼到了陈家门前。
玲子看到这个日军军官并没有佩刀。她知道,日本本国军人任何时候都会佩刀出门的,除非是拜亲访友。
来人正是浅川。
浅川抬头看了看陈家岭南风格的楼房,之后才问玲子道:“这是陈一鸣君的家吗?”
浅川说的是日本话。一个翻译在军官的身边赶紧翻译道:“太君问你,这是陈一鸣君的府邸吗?我们司令亲自登门拜访陈一鸣先生!”
玲子赶紧点头称是,神情更加谦卑。
“我知道你是日本人。”浅川用日本语和玲子说道。
“是。”玲子不自觉地用日本语答应着,心里忽然有点害怕起来。
“你是京都的,我也是。”浅川继续说道,“用中国诗歌来说,他乡遇故知,虽然我和你并不认识,但我知道你叫川美玲子。”
陈一鸣忽然看到家里来了日本人,心里很悲愤,但又不好发作。
玲子上茶,那是中国南方山区产的云雾。
“你们来找我陈某人有何贵干?如果要抄家,你们自便!”陈一鸣并没有搭理浅川,而是对呆立在浅川身边的翻译说道,神情不怒自威。
“我知道陈君在帝国学过机械制造,也会说我国语言!”浅川皮笑肉不笑用日本话说道,示意翻译赶紧滚蛋。
“我是个中国人,我就说中国话,难道你作为客人,没有入乡随俗?”陈一鸣继续用中国话说道。
浅川体会到陈一鸣话语里的不客气。
浅川继续皮笑肉不笑,“用你们中国人的话说,在下不才,鲁莽之至。作为南城最高长官,久仰你的大名,却没时间前来拜访您,实在是失敬!”
“有什么话尽管放!”陈一鸣说道,面无表情,他厌倦了这个鹦鹉学舌的日本人。
“我们要请你出任南城机械厂的社长,现在南城经过战争的创伤,急需要百废待兴,望你给我薄面,这也是上面的任命!”浅川终于抖出了此次前来的目的。
“哈哈……”陈一鸣不顾一切当面大笑起来,“南城机械厂都没了,你们炸毁的,你们把整个南城的国计民生都毁了!”
浅川看到这个中国老男人大笑,感觉很尴尬。
“我告诉你们,这个事我不干!”陈一鸣大笑完了,大声地用中国话和浅川说道。
“我知道你不想干,不然我今天就不来了!”浅川说道。
浅川朝门外挥手,门外的日军士兵冲了进来。
“你们要干什么?”陈一鸣见状,知道大事不妙,虽然他知道但自己并没有害怕他们。
“陈君,我不干什么,也不会把你家洗劫一空,那是流氓行径,我想和你说的是——”浅川忽然笑了起来,“这条街道我们帝国军人会封锁,这条街道上的男人将被送到工厂里强迫劳动,这条街道上的女人会被送到前方给帝国英勇奋战的战士们慰安!”
“你们!”陈一鸣浑身发抖着,几乎要窒息。
“如果你不答应我的要求,我说的那些就会变成现实!”浅川狠狠丢下一句最后一句话,转身出了陈家的门。
陈一鸣呆若木鸡。
“他们怎么能这样?”玲子从里屋走了出来,满脸泪水。
“禽兽!不如!”陈一鸣的声音仿佛从地底发出来,让玲子非常害怕,浑身发抖。
忽然,门外的街巷里传来女子惨烈的叫喊。
陈家门外小巷子,浅川的士兵把一个上街的女人给逮住了。那是一个哺乳期的女人,**鼓鼓囊囊,一个日本士兵忽然朝女人出现的拐角处扑了上去。女人被突然出现的日本兵吓倒。
浅川先是给那个为非作歹的士兵一个响亮的耳光,之后想了想,叫士兵把那个已经吓得瘫痪了的女人抓了起来。
“抓住她!”浅川向士兵们说道。
女人被掐得哭天喊地,连连求饶。
浅川要等陈一鸣的出现,他要给那个固执的中国人一点颜色看看。
陈一鸣终于从屋子里走出来,脸色死灰,身后跟着失魂落魄的玲子。
“你终于出来了,陈君!”浅川说道,“你看到这个女人了吗?只要我一声令下,她就得去慰安!”
陈一鸣的嘴巴蠕动着,愤怒着。
“这个女人很可怜,对不对?”浅川看着女人痛苦的脸,心里掠过阵阵的快感。
“只要你答应我的要求,我立即放了他,这条街道也会安然无恙!”
陈一鸣抿着嘴,不吭声,虽然被捆绑着的女人用哀求的眼光看着他。
“我……不能答应你们,让我再想想……”
“你放了他吧!”玲子在陈一鸣的身后忍不住大叫起来,“求你了!”
“你竟然为中国人求情!”浅川看到玲子如此失态很不可理喻,朝玲子恶狠狠嚎叫起来。
场面暂时陷入寂静。
“给你一分钟!”浅川看着手表,下最后的通牒。
“你先放了她!”陈一鸣喊道。
“我不能放了她!”
“我答应你!”
“这就对了!”浅川听到这个固执的中国人终于答应了他的要求,心情顿时欢畅了起来。
浅川命令他的士兵把那个中国女人给放了。士兵们七手八脚地给女人松绑的时候,其中一个日军士兵忍不住在女人*****摸了一把。女人大叫起来:“流氓!”
女人忽然咬住日军士兵再次伸过来的手。忽然的反抗激怒了那个揩油的日军士兵,日军士兵从腰间拔出枪刺。在陈一鸣的惊讶声中,日军士兵给女人一刀。
一地的鲜血淋漓。
“不是我的错!”浅川看到女人瘫软下去,转过脸波澜不惊和陈一鸣说道,“我已经命令放了他们。”
陈一鸣还没从女人被杀的意外中回过神来。
浅川走了,临走前告诉陈一鸣,明天开始去机械厂主持大局。
日军在陈家门口杀人,这个事情马上传开去了。陈家内,回过神来的陈一鸣怒火滔天。
“这就是你们国家的军人,这就是你们的人!”陈一鸣对玲子哀嚎起来,他终于彻底崩溃了。
“从今天起,我将晚节不保!”
“你知道什么是走狗?”陈一鸣双眼空洞,陷入深深地绝望,“我就是狗腿子,你们日本人的走狗!”
“井上君……”玲子忽然给陈一鸣跪了下来,“都是我的错,是我错了!”
“丢他妈,别再叫我井上!”陈一鸣顾不得体统,忍不住骂出南城土语来。
陈一鸣踉跄着来到门外,街道上的血迹还很醒目,“早知道如此,我去日本学的狗屁机械,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年少空有强国之志,老来无意有了害人之心,这是哪门子的世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