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壑杨和陈思矛两人坐在木栏寨后山一块突出的大石头上，晃荡着腿，山风习习，脚下是村舍错落有致的木栏寨了。两个人的举止神情，仿佛是两个散学归来的孩子。他们看到木栏寨里，金龙二爷鹤立鸡群的大木楼，而寨子东面有几栋不显眼的木楼，年轻人进进出出，那是他们学生军支队的营房。

    “老爷子会不会不答应我们？”陈思矛问刘壑杨，继续陷入沉思。

    “他没有理由不答应，况且，只要三龙归顺于他，对他也没什么坏处，还能增加实力！”刘壑杨想了想说道。

    “如果不答应呢？”

    “咱继续找让他答应的理由，咱有枪，对不对？”刘壑杨又说道。

    两人从山上来到村子里。木栏寨的山民已经习惯了这一帮从外面进来的年轻人了，见到他们熟稔地打起招呼。刘壑杨和陈思矛在路上让开牵着牛的农人，让开挑着担子的妇人。村庄一片男耕女织的景象，几乎看不出这是一个闻名于外界的土匪窝子。

    金龙二爷苍老了许多。自从眼前这两个年青人带来了他的侄子死于日本鬼的炮火之下，他的心从此仿佛缺失了什么。人死不能复生，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凄凉，还是让这个雄踞一方呼风唤雨的人物黯然。

    “你们说你们要联合三龙，还抗日，打日本鬼？”金龙二爷咕噜咕噜吸着水烟，他不大确定这两个年青人到底想干什么。

    “老爷子，没错儿，我们要联合各个方面的力量，一起抗日。”刘壑杨顿了顿，回答道。

    “是这样，我们一定为我们的教官报仇！”陈思矛接过刘壑杨的话茬。

    陈思矛的话道中了金龙二爷的心坎。他叹息一声，抽着水烟筒陷入深思。

    须臾，金龙二爷说道：“这样也好，三龙那小子是个惹事精，我也有心做个顺水人情，明日我叫个人去找他过来商量。”

    事情就这么定了，让两人有点儿意料之外。

    “但是，我和你们两个年轻仔说，别把动静搞得太大，木栏寨不是南城，经不起波澜，种地的只希望过安稳日子！”金龙二爷又说道。

    刘壑杨和陈思矛呼出一口气，金龙二爷开口，胜券已在握。

    三龙是金龙二爷派出信使之后的第三日才到的木栏寨。现在的三龙人马看起来兵强马壮，贴身手下一律的自来得和中正式，还有不少的老套筒，看起来甚是威风八面。

    在金龙二爷的大屋里，三龙按照行道给金龙二爷行礼：“三龙前来，问候二爷身体安康！”

    金龙二爷虽然罢了罢手，但仪表威严，容不得三龙失礼。

    “您老人家叫三龙来，有什么吩咐？”三龙低着头试探道。

    金龙二爷并没有答话，而是站起来，一个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三龙的腰上把配枪给拔了出来。三龙惊呆，这就是江湖人说的无影手。十里八乡，只有金龙二爷把无影手练得出神入化，出手如此之快，就算老了功力也不减当年。

    “看得出是德意志的货，不是山西产。”金龙二爷还是不搭理三龙，把玩着手上的自来得手枪，“好枪，可惜老朽多年不出山，生疏了，想当年，南城十八乡，一闻木栏寨，谁不马首是瞻？”

    “二爷说的极是，我还穿开裆裤时就闻二爷的威名！”三龙双眼并没有离开金龙二爷手上的自来得，那神情仿佛是被夺了心爱之物很不甘心的孩子。

    金龙二爷撇下屋里众人，提着自来得来到大屋外面，三龙的手下欲向前，被三龙拦下。

    只听到砰砰两声清脆枪响，枪声在山谷里回荡着。

    三龙一众人出得屋外，看到大屋场院里有两只小鸟的尸体。

    金龙拍手，“二爷身手不减当年，后辈受教了！”

    “我听说，”金龙二爷回过头，把两把配枪换给了三龙，“这些日子你在找压寨夫人？”

    三龙习惯性挠头，“什么都瞒不过二爷的眼睛！”

    “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山外烽火连天，日本鬼烧杀掳掠，你们还火上浇油？”金龙二爷不怒自威。

    “我只是想找个女人，以防不测留下个种！”三龙很谦卑地回答道。

    “八万大山里头出好女人，只要你行得正，何必用抢？”

    “二爷说的是！”

    刘壑杨和陈思矛循着枪声而来。

    “老爷子，刚听到枪响，出了什么事？”刘壑杨虽然看到三龙在场，依然如此是问。

    “刚才练了一下身手。”金龙二爷说道，“三龙爷到了，你们大概认识吧？”

    三龙看到这几个年轻人，又听到金龙二爷介绍他时很尊重，心里舒坦。“你们就是四哥当时带着的人？我三龙记得清楚！”

    “正是！”陈思矛回答道。

    堂屋内，金龙二爷继续抽着水烟筒，三龙则抽着烟卷。

    “找你来，就想和你说个事，我的人已决心去打日本鬼，你和你的人，是否也该想个出路？”金龙二爷说道。

    三龙一旦思考，就不自觉地挠着头，“听说日本鬼很厉害，恐怕……”

    “杀人越货做得，杀个日本鬼就不行？”金龙二爷面无表情。

    “二爷说的是，可是我的人……”

    “你作为他们的老头，担心什么？”

    “日本鬼又不进山，我们去招惹他们干什么？”三龙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井底之蛙！目光短浅！”金龙二爷蔑视的神情跃然脸上，“你以为这山里头就很安全？日本鬼只是没有多余的人马进山，不然，日本人允许我们在这山沟里偷生？”

    三龙被金龙二爷说的面红耳赤。

    “这两个娃娃现在是我的左右手，我的人都得听他们的！”金龙二爷说起刘壑杨和陈思矛，“人家娃娃和日本人无冤无仇，却和日本人对着干，他们到底为的是什么？我虽为老朽，但我的侄儿就死在日本人的刀下……”

    三龙无言，看来，不答应也得答应了。

    “就这么定了！这一次出活，你的人，我的人，都听他们这两个娃娃的，只要他们杀日本鬼！”金龙二爷把水烟筒戳地，仿佛下了命令一般，让三龙再也没有论理余地。

    “这几天日本鬼到十二塘抢粮，我们可以找机会干掉他们！”刘壑杨和金龙二爷、三龙分析当前敌我态势，“前天我们在阎罗店打伏击，打死了三个！”

    “你那学生军有多少人枪？”三龙不大相信刘壑杨他们竟然敢伏击日本人。

    “一百多个。”陈思矛在一旁说道，“一部分是原来新三团警卫连的老兵。”

    “从南城出来抢粮的日本鬼有多少人枪？”

    “一般是一个小队，有多不少！”刘壑杨接着过陈思矛的话茬。

    三龙在心里掂量，他没有胜算，况且是在金龙二爷的逼迫之下他才答应出这趟活，心里有点执拗，“他们人多，我的人没把握！”

    “我们正面打伏击！”刘壑杨说，“只要你的人把日本鬼的后路给堵住就行了！”

    “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三龙顿了顿，说道。

    “说吧！”

    “伏击结束，日本人的枪火归我们！”

    刘壑杨和陈思矛面面相觑，他们知道三龙会谈条件，但没想到会是这个。

    “好吧，这个好答应，但你的人得先把日本鬼的后路给堵了！”刘壑杨说道，“如果日本人跑了，你个毛都捞不到！”

    三龙喜笑颜开，“你们这么一说，那就没问题！”

    商量了十二塘镇的伏击任务，三龙马上回他的寨子准备去了。三龙刚走，金龙二爷叫住刘壑杨和陈思矛：“出活时，我已经安排我那几个至亲随三龙的队伍行动。”

    “为什么？”

    “我恐怕那小子有变，那小子，我知道他！”金龙二爷说，“如果他出纰漏，怕你们得出事。”

    金龙二爷的老辣世故，在刘壑杨和陈思矛的意料之外。

    “三龙会答应？”陈思矛问道。

    “这个可由不得他，你们只管正面开打就是！”金龙二爷说道。

    入夜，刘壑杨和陈思矛召集骨干们开会。听说又要打伏击，一些原来的警卫连老兵一阵兴奋：“在这山里呆着，我早憋疯了，这一次，得好好地干一票！”但当他们听说要和土匪三龙的人马一起行动，心里又疑窦丛生，“别出事，千万别出事！土匪就是一群乌合之众。”

    “我们此次伏击的目的，是看一看三龙的人行不行，也就是，看看我们能不能联合那一股土匪！”陈思矛和骨干说道，“如果他们出击不力，或者有二心，我们也及早提防，对不对？”

    “死猫同学说的没错，就是这个意思。”刘壑杨说道。

    骨干们领受了任务散去，陈思矛又和刘壑杨面面相觑。

    “你认为这一次胜算有多大？”陈思矛问，和陌生的土匪团伙三龙合作，他其实也心里没底，现在想起来有点害怕。

    “联合抗战！”刘壑杨忽然笑起来，也有点无奈，“没有任何退路的联合抗战，就算对象是土匪也没办法！”

    “这他妈的算哪门子联合抗战，他们归根结底还是土匪一帮，搞不好真出事！”陈思矛说。

    “教官虽然走了，但他临终之前，指给我们一个容身之所，我们该有所作为，不然，除了木栏寨，我们还真无处可去。”刘壑杨说。

    说起他们敬重的教官马四宝，两个人的心里不免有些沉重。

    刘壑杨走出营房，抬头看到星空闪烁，“教官他正在天上看着我们呢，死猫同学！”

    陈思矛跟着出来，“我也想他……有点！”。

    “明天，”刘壑杨继续抬头望星空，“也许明天，我也会去见他！”

    “别乱说，”陈思矛说，“一切都好起来的，我们的信仰就是活下去，看到美好的一天诞生！”

    “天堂是什么样的？”

    “你应该是个无神论者！”陈思矛说。

    “我是认真的，你肚子里墨水很多，你应该知道！”刘壑杨一本正经说道。

    “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天堂，就算有，我们也不知道天堂什么样，等到知道了，也是我们被日军子弹夺去性命的时候！”陈思矛也跟着一本正经道。

    “你们老师还真不错，把玉皇大帝住的地方说的稀里糊涂。”刘壑杨笑着说。

    “你损我呢。”陈思矛给刘壑杨一拳，“你越来越像我啦，绕着弯儿损人！”

    “明日我们速战速决，不然还真上天堂！”刘壑杨朝陈思矛扑过去，陈思矛挣扎，怪叫。刘壑杨说：“你说的也没错，得防三龙一手，不然我们还真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