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还没出地平线,四野弥漫着如纱的雾气,清晨微光中灰白的简易公路,一头连接十二塘镇,一头连接着五十里外的南城,公路在十二塘分岔,一条土路延绵进山,那山就是日本人不曾进去扫荡过的八万大山了。
简易公路在十二塘镇旁绕着一个坡地转一个折角,此地正是学生军打伏击的地方。刘壑杨把队伍带到坡地后面的谷地,他自己则和陈思矛一起先上坡地去侦察情况。
坡地上是一片密密麻麻的低矮桑林。此时,公车镇上的公鸡叫了三遍。但公车镇上的人家还没起来,整个镇子在拂晓中死寂一片。
“千万别出事!”陈思矛还是很担心土匪出事。按说三龙他们那一支武装纪律最为松散,虽然金龙二爷在三龙的队伍里安插了亲信,但是——如果前来的日军众多,或者日军战斗力非常强悍,按土匪们吃软怕硬的性格,保不准马上溃散。
“就当相信他们一回,现在不想相信也得相信,同志哥,我们也要把进山的后路给扫清,以防不测。”刘壑杨说。
“我安排人过去。”陈思矛说,“如果咱的后路忽然被堵死,咱也玩完。”
三龙的队伍四十来人,埋伏在南城至十二塘公路边的玉米地里,他们主要的任务是堵住日军逃回南城后路。土匪队伍与坡地上的学生军支队隔着一片稻田,距离不过两百米。
他们的行动看起来是要包日军的饺子,哪一方都不能出现纰漏。
学生军支队的人马从谷地里上到了坡地,刘壑杨留一部分人做预备队。只要镇子前方三龙的队伍响枪,把日军撤退的后路堵死,学生军支队立即展开正面攻击,同时派两个班的人马侧翼包抄日军的。
“日军出现时,先打开车的,二狗子先开枪!”刘壑杨吩咐士兵们道,“不到五十米千万别开枪!”
二狗子因为在阎罗店没干掉浅川,信心顿失。
“这一次好好打,你还是个神枪手!”刘壑杨鼓励二狗子说。
二狗子沉默着,三八步枪子弹上膛,他发誓这一次一定要好好表现,打爆日军汽车兵的头,“指导员,这一次你看好了,如果再打偏了,我把鸟切下来给你。”
刘壑杨拍拍二狗子的肩膀,“别,你还要用那玩意儿尿尿。”
临战之前气氛紧张,刘壑杨和士兵们开着可有可无的玩笑,缓缓紧张的气氛。谁都知道,打仗会死人,但,如若漠视,也许即将发生的伤亡又不存在了。
刘壑杨转身去叮嘱侧翼包抄的两班人马,“一定要快,出其不意,占据有利地形!”
三龙歪躺在玉米地间的垄子里,嘴巴里叼着玉米秸秆,他和他的人马在等待日军汽车的出现。一个随从摸了过来,“龙爷,日本鬼他妈的还没出现,弟兄们还没吃早饭呢!”
三龙朝随从一脚扫过去,“他妈的就知道吃,吃吃吃,等下吃日本鬼的枪子去!”
三龙发完牢骚,忽然想起这个事情有点儿不着调。他妈的,他怎么就信了那几个学生的邪了,竟然带着他最精锐的人马出来打日本人的伏击?日本人和他无冤无仇,干嘛要惹上这个麻烦事儿?三龙一想到这,赶紧找来二当家的,和二当家的说道:“等下,不要硬拼,我确定这个事情真不行,搞不好咱都成了日本人的枪下鬼!”
二当家的屁颠而去嘱咐弟兄,结果,三龙的不要硬拼,变成了打一枪马上撤退。
土匪队伍临战一刻信心动摇是致命的。
三辆日军汽车轰轰地出现在简易公路上,他们这一次从南城出来,是到十二塘镇上的李氏维持会长家里拉走好不容易收集到的三千斤稻谷。开车的日军看着大亮的天空,心情不错,哼起了家乡京都的小曲儿,其他日军见伍长唱起歌,也跟着哼唱起来。
朝霞满天,日军在汽车上一路欢歌。
“丢他妈妈的,他们在唱什么?”三龙问身边的二当家。
“日本酸曲。”二当家说。
侧翼包抄的陈思矛他们也听到了日军的歌声。“他们在思念自己的家乡。”陈思矛说道,“他们想家了,想念家乡的稻田!”
“稻田有什么好想念的。”一旁的莫家祺嘀咕道。
“他们不远万里侵略咱中国,他们当然会想家。”陈思矛继续分辨日军所唱的小曲里的内容。
“日本鬼丧尽天良,还会想家?我不信。”莫家祺说,“他们灭绝人性,人人得而诛之。”
“你什么时候变得肚子有墨水啦?”
“和你这狗日的学的,不行吗?”
“别废话……”
日军汽车队进入土匪的伏击区。三龙很紧张地吩咐手下,等学生娃娃枪响了才能跟着开枪,“丢他妈,咱不能做冤大头。”
日军汽车队根本没有意识到此地会有中国人打他们的伏击。
日军汽车队头车进到一百五十多米的距离,二狗子手中的枪响了。子弹呼啸着打破宁静,当地一声击穿汽车玻璃击中开车的日军的头。
二狗子一枪毙命。汽车歪歪斜斜地翻到了路边,马达继续轰鸣着。汽车上的日军被突如其来的枪声震惊,歌声戛然而止。
第二辆汽车来不及刹车,撞上了头车,轰地一声,强烈的冲击力让车上的日军震得七荤八素。
“机枪,打!”刘壑杨立即下令攻击。
桑树林里的学生军机枪轰鸣,还没反应过来的日军听到令他们闻风丧胆的加拿大布伦式轻机枪的怪叫,终于明白过来,他们已经和中国人遭遇上了。
陈思矛和莫家祺带着人从侧翼包抄过去。
还没死伤的日军把汽车当障碍物,组成阻击线朝坡上的学生军反击。日军同时发现,他们的后路被堵住了。
眼看着就要速战速决。
离学生军和日军汽车队激战的漩涡半里地的公路上,浅川听闻枪声大作,脸上浮现出狡诈的笑容,“中国人上钩了!”
他的身后,是浩浩荡荡的步行日军,足足有两百人马。
“全速前进!”浅川对身后的日军下达命令,浩浩荡荡的队伍分三路朝枪声大作的地方呈攻击阵型冲了过去。
三龙很聪明,他在土匪打伏击的不远的地方安插了两个眼线。
两个眼线看到汽车队的后边出现一眼望不到边的日军,顿时魂飞魄散,在玉米地里狂奔而来向三龙报告:“龙爷,他妈的不好啦,我们中计了,日本鬼很多!”
三龙见势不妙,立即朝还在观望的手下们吼起来:“你们他妈的还打什么,马上撤……”
三龙的队伍并没有攻击,让刘壑杨莫名其妙。
“真出事了!”刘壑杨在心里说。
最先受到浅川的大股日军攻击的是陈思矛的执行侧翼包抄队伍。他们正在围歼汽车后面龟缩着的日军,忽闻身后响起剧烈的日式机关枪的扫射声。他和士兵们回头,看到一堆黄橙橙的日军正在田野之上朝他们冲过来。
陈思矛惊愕,“他妈的,哪里来的那么多日军!”
莫家祺喊道:“咱被抄后路啦!”
日军的机枪扫射让陈思矛的队伍出现伤亡,日军冲击速度很快,转眼离他们不过百来米,陈思矛想到,如果再不撤退,还真被包了饺子啦。
陈思矛当机立断,用机枪殿后,边打边撤,带着队伍朝原路返回。
刘壑杨听到侧翼方向枪声大作,接着,他们当面出现了大量的日军。日军不顾学生军猛烈的机枪扫射,冒死冲了过来。刘壑杨立即明白,这下真的出事,而且是大事,他们上钩了。
学生军依托公路上的高地截击,也无法抵挡日军的猛烈增援。
增援而来的日军在学生军的眼皮底下解救出了还没死伤的汽车兵。然后,他们利用隐蔽物,继续朝坡地冲锋。
更为可怕的是,日军不知道什么时候架设了迫击炮阵地。炮击炮弹在桑树林里爆炸,学生军出现伤亡。
“指导员,指导员……”有士兵喊着,“日本鬼他妈的太多了,咱拼了……”
严重的情况容不得刘壑杨仔细多想,他看着身边的士兵在日军的子弹呼啸中不敢冒头,心里一横,“马上撤,不要恋战!”
刘壑杨带着队伍仓促地下到谷地里,陈思矛和莫家祺也撤了回来。
日军转眼冲上了桑树林坡地。他们只看到一地的子弹壳和血迹,中国人已经撤退。
刘壑杨要士兵们安静,“日本人就在坡上,都别出声!”
日军看到这个阵地上没有中国人,撤了下去。刘壑杨看到日军并没有冲下来,松了一口气。
“咱的后路还在,得马上撤退进山。”陈思矛说。
“就这么办!”刘壑杨同意陈思矛的意见,马上命令队伍按照预定的撤退路线撤退。
浅川的日军中队已经兵分三路把小小的十二塘镇两个出口都给包围了。
在十二塘镇旁边一条干枯的河沟里,浅川和一个日军少尉说道:“你带你的人,把进山的路都给我切断!中国人从山里出来,他们会原路返回山里,只要他们的后路已被切断,他们就无路可逃,你明白没有,胜败在此一举!”
刘壑杨他们原路开进,到了进山的三岔路口。埋伏在那儿接应他们的士兵刚喊出“有日军——”路边的荒地里立即射出密集的子弹,跑在最前面的学生军士兵被击倒。忽然出现的日军让刘壑杨感觉大事不妙,好像这股日军早已经埋伏好等着他们似的。
“真是邪门了!”刘壑杨和陈思矛说道,“我们连后路都被堵了。”
“我认为当面的日军不是很多,我们可以冲过去进山!”陈思矛说道,“我们再不攻击,日军可能会增援过来。”
陈思矛站起来,“我带人打前锋,你带人跟进!”
“不行!”刘壑杨阻止道。
“你别和我争,就这么定了!”陈思矛说。
“第一小队和我上!”
陈思矛带着第一小队顶着日军的机关枪扫射冒进,学生军小队的举动吸引住了日军机枪手的火力,他们惊讶于中国人的勇敢。
刘壑杨看到第一小队无所畏惧冲了过去,回头和身后的士兵们喊起来:“都冲过去!”
刘壑杨叫士兵们冲击,他带几个人负责垫后。士兵们留恋的看着他们的指导员,然后横下必死的决心,跟在第一小队的屁股后面冲了过去。
日军机枪步枪一齐射击。
冲出去的第一小队伤了三个人,陈思矛认为如果不干掉日军的机枪阵地,刘壑杨他们会出现大量的伤亡,所以,他率领着第一小队要攻下日军的机枪阵地。
第一小队迎面朝日军的机枪阵地冲击。
第一小队先是一阵步枪齐射,之后投出手榴弹,他们趁着烟雾亡命攻击过去。在子弹呼啸中,陈思矛感觉到自己的大腿一阵剧痛。他明白自己受伤了,他倒下去的一瞬间,看到莫家祺愤怒着举着步枪拼命射击。
莫家祺干掉了日军的机枪手,第一小队的人马一拥而上。
“死猫!”莫家祺朝陈思矛冲了过来。
“我没死。”陈思矛说,他看到腿上鲜血如注,剧痛弥漫全身。
冲上去的第一小队转眼又溃败下来,“日本鬼,很多的日本鬼……”士兵们退了下来。陈思矛看到,日军的机枪阵地上,又冒出了很多的日军。
学生军其他人马已经冲了出来。他们边打边撤,把陈思矛抬到一片树林中。
“指导员呢?”陈思矛问,他没有看到刘壑杨的身影。
“指导员负责垫后,还在和日军苦苦纠缠……”冲出来的一个士兵说道。陈思矛挣扎着起来,“咱不能丢下他们……”
学生军冲出来的地方想起剧烈的枪声。
刘壑杨和五个士兵一起顶着巨大的压力,看这大队伍冲了出去。在激战中,有两个士兵当场身亡,他们的出路已被日军完全切断了。
日军明白冲不出去的中国人已成孤军,他们在等一个机会绞杀这几个尤作困兽之斗的中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