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思矛腿上的枪伤敷了厚厚一圈草药。金龙二爷的家传秘方神奇之极,按说中了枪伤应疼的死去活来,最有效的药物非磺胺莫属,但金龙二爷的草药竟然比磺胺效果还好。他迷糊中睡了一觉,醒来时,看到李牧紫在身边盯着他的脸。
“我睡了多久?”陈思矛企图下床。
李牧紫笑了笑,柔声细气,“一个小时。”
一个小时让陈思矛感觉无比漫长,心里的煎熬感又弥漫上来,“刘壑杨可有消息?”
“没有。”李牧紫说,“你别焦急,他吉人自有天相。”
“你怎么相信这个?一个身在战场的士兵,飞过来的子弹会因为他说自己吉人自有天相而绕弯?”
李牧紫被陈思矛一通说,心里有挫败之感,伴随着莫名的委屈,眼泪差点儿落下来。
“同学,刘壑杨陷入日军重围,孤军奋战,而我……”陈思矛终于在李牧紫的扶持之下站了起来,李牧紫给他弄来了一根拐杖,“而我,而我却要舒服地躺着养伤,这,怎么对得起他,他可是我们生生死死的弟兄和同袍!”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现在我们除了等消息,还能怎么办呢?”李牧紫想进一步安慰陈思矛,“我也相信刘壑杨同学并没有死,他一定还活着,而且现在可能就在回来的路上!”
“你别说了,别安慰我,我最怕……最怕听到死这个词儿,我们,已经死了太多的人。”
陈思矛来到屋外的晒谷场上,八万大山小村落的西边晚霞满天。
莫家祺风风火火跑了过来。
“死猫!”莫家祺上气不接下气说道,“死猫,他妈的不好了,许淳秋那个疯婆子要一个人去找阿杨!”
陈思矛听罢,顿感事情不妙。
“她现在去了?”
“还没有,她和我要枪,我不给,她就朝我发火,说我是烂少一个,没心没肺……”
“那你现在跑来干嘛?”
“找你要办法,我制服不了她,我怕极了那个疯婆子!”
许淳秋刚走到村口,迎面碰上了拄着拐杖的陈思矛,莫家祺和李牧紫站在陈思矛的身后。
“你们别拦我!”许淳秋说。
“我们没拦你,我只是想和你说,我行动不便,无法和你同路去找他。”陈思矛说,“我们也在担心他的安危,但你一个人出去找他,恐怕很危险。”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许淳秋抿着嘴唇,尽量不让眼眶里的眼泪掉下来。
“他没死。”莫家祺企图安慰许淳秋,“真的,真的,他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命大!”
“那你们还啰嗦什么!”许淳秋多路而出,陈思矛被推搡,差点跌倒。
许淳秋消失在木栏寨入口的古榕树下。
莫家祺和陈思矛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办。“她……”莫家祺手指着许淳秋消失的身影,“真的走了,疯婆子!”
“他疯,你也跟着傻?”陈思矛对莫家祺说道,“快追上她,带上枪!”
夜幕四合,山里的黑夜说来就来了。山谷间树林阴森,野兽怪叫,莽莽苍苍分不清方向。许淳秋顾不得害怕,她只有一个念头,不顾一切地找到刘壑杨。
许淳秋的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那是人走动的脚步声。
莫非是土匪?许淳秋停下脚步。不可能是土匪,木栏寨原本就是土匪窝,兔子不吃窝边草。土匪的行规里,不打劫单身夜行人,这个她是知道的。匪有匪道,这几个月她亲身经历太多。
来人的脚步继续接近。
“疯婆子,你慢点,等着我……”
许淳秋听得出来,来人是莫家祺,只有莫家祺才敢叫她疯婆子。他停下脚步,看看莫家祺尾随而来到底想要干什么。
莫家祺背着步枪赶了上来,“你这疯婆子走路比我跑的还快!”
“嘴巴能不能干净点?少爷。”许淳秋说道,低头继续赶路。
“好吧,疯婆子,我闭嘴。”莫家祺说道,“我陪你去找阿杨,这是我的任务!”
“谢谢。”许淳秋说,“最好不要走丢,山上可有老虎出没,老虎最爱吃细皮嫩肉的家伙。”
“我现在肉很糙。”莫家祺故作认真说道,他想起南城那一段过往,又想起现在和许淳秋的关系,感觉快乐了许多,“老虎不吃人,你们女人才是真老虎。”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前面就是险恶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十八弄了。
十八弄是一条蜿蜒在峡谷中的险要栈道,是进入木栏寨最后一个障碍。十八弄悬崖怪石嶙峋,脚下则是万丈深渊,峡谷底部森林莽莽,郁郁葱葱,人一旦失足,定被摔个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刘壑杨一个人也走到了十八弄,他看着暗夜中蜿蜒的栈道,忍住饥渴爬了过去。
黑暗中,刘壑杨小心翼翼地靠着岩壁摸索向前,只要他一脚踩空,人就像一只大鸟一般飞下谷底。他曾听过木栏寨里的村人说过,只要过了十八弄,黑白无常都奈何不得,足以说明十八弄的凶险。
刘壑杨脚下的小石子被蹦飞下悬崖,发出清脆的声响。
十八弄上的声响引起已经身在谷底的莫家祺和许淳秋的警觉。“上面有人!”莫家祺和许淳秋轻声说道。
莫家祺手中的步枪子弹上膛,以防不测。
十八弄栈道上的人脚步声越来越近了,月亮从云层中出来,莫家祺和许淳秋躲在一块石头后面,看到来人慢慢地摸索着下了悬崖上的栈道。
许淳秋正要出去看个究竟,被莫家祺一把拦下。
来人越走越近,没有意识到黑暗中的危险。
“谁?报上姓名,不然老子开枪了!”莫家祺手中的步枪瞄准月光下的身影,警觉地站起来。
来人并没有停下脚步,“木栏寨的!”
许淳秋听到熟悉的声音,顿时心花怒放,不顾莫家祺的存在,从石头后面站起来飞奔出去。
莫家祺舒了一口气,刘壑杨回来了。
许淳秋跳跃着奔到刘壑杨的怀里。刘壑杨惊愕,不知道把自己的双手放在哪个位置合适。“我和莫烂一路来找你,我相信你没死。”许淳秋心绪激动,变得语无伦次。
“放开我,”刘壑杨看到莫家祺提着枪,看着他们,有点儿不好意思,“莫烂在,这样不好。”
“我不,我就不!”许淳秋依然紧紧地挂在刘壑杨的身上。
莫家祺看到那两个男女互相拥抱,心里不自在,步枪子弹退膛,“我走了,你们慢慢耳鬓厮磨吧!”
“你说什么呢!”许淳秋嗔怪着放开刘壑杨,回头对莫家祺说道。
“没说什么,我什么都没看见,也没听见,”莫家祺转而笑嘻嘻说道,“我在看萤火虫,飞啊,飞啊……飞!”
遍野的萤火虫,漫天闪闪。
刘壑杨回来的消息,让陈思矛很激动,心中的石头落地。陈思矛不顾自己的伤腿,去刘壑杨的屋子里看他的伙计。
“你没死!”陈思矛说,“真好,你没死。”
“可是他们都死了,我没死。”刘壑杨想起死去的弟兄,心里难过起来。
“都会好起来的,我相信。”陈思矛说。
“咱出去,我和你说个事。”刘壑杨说,“挺紧要的。”
晒谷场边的池塘,月亮在平静的池水中投下残缺的倒影。营房里的人大部分睡着了,整个木栏寨进入了梦乡。
“这个事情很重要,我认为。”刘壑杨轻声说道。
陈思矛观望四周,确定没有人偷听他们的谈话,“到底是什么事?”
“我想了又想,”刘壑杨继续轻声说道,“我们每次行动,南城里的日军仿佛得到消息似的,你不觉得很蹊跷么?”
“这个到底怎么说?”陈思矛问道。
“你想想,这一次我们伏击鬼子运输队,结果,我们打他们的伏击,他们黄雀在后,包了我们的饺子,而且,还知晓了我们的退路。”刘壑杨进一步分析。
“也许是巧合。”陈思矛说道。
“不可能这么巧合,我认为这是一场预谋,有人从中作乱。”
陈思矛跟着刘壑杨的线索陷入思索之中。
“但我也不知道问题到底出现在哪个环节。”刘壑杨想了想,又说道。
“让我仔细想想这几个月我们发生的事。”陈思矛说道,他认为刘壑杨说的不无道理。陈思矛想到,他们自从高旗隘一战失利后,国军部队北撤柳州桂林,学生军支队与队伍失散留在敌后,撤到了木栏寨休整,他们除了和金龙二爷打交道,和外界也没什么往来,更别说在行动之时把消息放出去。
“金龙二爷是个侠义之士,虽然是匪,但也不大可能干出有损于学生军支队的事情来。如果金龙二爷有灭了学生军支队的心,我们又怎么可能在木栏寨安顿下来?”陈思矛又说道。
莫非,学生军支队里有人投敌?陈思矛分析到最后,感觉毛骨悚然。
“是不是我们内部有内鬼?”
“可能,也许。”刘壑杨说。
“你认为应该是谁?”
“我从不怀疑任何身边的人,而且也不能乱起疑心,现在无法下定论。”刘壑杨说,“我们这些日子不能再出动了,万一真有内鬼,我们还真全军尽没。”
陈思矛又想到了三龙那一股人马,“也许是三龙那些人把消息泄露给日军呢,也难说。”
“你分析的也对,现在的情况还摸不透,是三龙的人和山外的日军勾结也难说,所以,对于三龙我们要留一手,我认为三龙那些人真不可靠。”刘壑杨说道,“我们已经吃亏了一次,不能再次吃亏,这一次行动不成功,丢了十来条弟兄的性命……”
刘壑杨和陈思矛各揣着重重心事睡下,在还没找出证据和真相之前,他们不能对任何人说起这个事。
女生营房里,许淳秋和李牧紫同住一屋。许淳秋因为找到了刘壑杨,兴奋难眠。
“你说,现在喜欢一个人是不是很奢侈?”许淳秋一脸的痴相,转头问李牧紫。
“我知道,你一直喜欢他。”李牧紫笑眯眯说道。
“你怎么知道的?”
“都写你脸上了。”李牧紫依然笑眯眯的,仿佛读懂了许淳秋的心事。
“这都看出来,你是麻衣传人?”许淳秋说道,内心甜蜜。
“我们都是女人,哪有看不出来的?”李牧紫反问道,“女人最懂女人的心,但最怕那个男人不懂女人的心,就算近在咫尺,也是天各一方。”
“我也知道你喜欢谁。”许淳秋跟着笑嘻嘻地说道。
“死丫头!别乱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