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子在厨房里忙活着，食物的香气弥漫开来，这是一个让她非常意外的早晨，她隐约感觉到，可能从这个早晨开始，这个家将会变得和往常不一样了。
陈一鸣给陈思矛找来他以前的衣物，“你，穿上这个。”
“我已经习惯了土布粗衣。”陈思矛说道，他把以前的衣物推开，他闻到了衣服上清香的皂腻子味儿。
“这是南城。”陈一鸣叹了一口气，“在南城就有南城人的样儿，穿的破破烂烂像乡下佬，成何体统？”
陈思矛立即情绪激动起来，“你觉得现在的南城还是以前的南城吗？日本人成了维护秩序的狗腿子，但这是在中国，他们是侵略者！城门上飘荡着的是膏药旗，我们的旗帜才是我们的信仰，南城已经不是以前安宁的南城了，那些大字不识一箩筐的顺民能忍辱偷生，而你竟然和我谈怎么穿得体面？日本人天天在我们的头上拉屎啦，你不觉得臭我觉得臭！”
陈思矛的陈词激昂让陈一鸣很意外，也很震惊，他唯有连连叹气，悲喜交杂，他这个儿子离家半年多回来，不仅不服服帖帖，反而更是锋芒毕现。
“这是在家里，你说这些干什么？空谈时事误国，也许还招来了杀身之祸！”陈一鸣脸色难看。
“你还是那个腔调，还空谈国事？中国被日本人占去大半，国家都丢了，每个人都该死，都该去死，而不是怕死！”陈思矛说。
眼看着陈思矛愈演愈烈，陈一鸣沉默。
“我不怕死，反正始终是要死的，我的人比我先死，我只是幸运地内疚地活着，他们死的很有勇气，他们是和日本人拼死的，虽死犹荣！”陈思矛说，他淡定了许多。
“这半年……你……”陈一鸣打算问一问儿子这半年的行踪。
“实话告诉你，我是日本人恨得咬牙切齿的学生军支队的人。你不知道学生军支队吧，你的儿子杀人如麻，茹毛饮血，死而后己！”陈思矛说。
学生军支队？这个答案让陈一鸣五雷轰顶。是的，他知道南城民众私底下津津乐道的学生军支队，那些个和日本人血战到底死不投降的十几岁娃娃，那些个来无影去无踪的让南城的日军清剿无数次的，让南城民众看到一丝期盼的队伍。
“你怕了吗？”陈思矛冷笑。
陈一鸣继续沉默着，内心滴血。
“你可以向日本人举报我，我知道你是机械厂的会长，日本人的走狗！”陈思矛说道，他看到自己的父亲逐渐发绿的脸色，他想自己应该走了。
陈思矛站了起来，转身便走。
“你给我站住！”陈一鸣吼道，“我不是日本人的走狗，我被逼无奈，我没有做对不起中国人的事！”
“何以证明？”陈思矛停住脚步，再次感到深深的绝望。
“如果我不做会长，我们这北二巷的邻居就会被日本人抓去当苦力，甚至去慰安！我见过死人，我不能再对不起他们了！”陈一鸣戚戚然起来，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死在家门口的女人绝望的神情。
“都是托词！你们不会反抗吗？你们不会和日本人对着干？奴性！”
“你不能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陈一鸣眼睛湿润，他感觉到，这个儿子比以前更加的悲愤，身上有一股他已经无法把握的力量。
“我这次来，我是想找你帮忙的，但看到你这样，我不会再找你！”陈思矛转身便走。
玲子端着热腾腾的稀粥从厨房里出来，看到陈思矛已经走人，慌张中急忙用日语喊道：“思矛，你别走！”
陈思矛回头，盯着玲子凄苦的脸，用日语说道：“我最讨厌说日本话！”
“你父亲一直担心你，一直等你回来，你留下来，好不好？”玲子用生硬的中国话哀求道。
“我杀了你们的人，很多！”陈思矛说道，他用蔑视的眼光看着这个日本女人，他感觉自己仿佛报了一箭之仇，心里的恶气瞬间喷出，顿觉舒服了许多。
玲子看到了陈思矛眼睛里的冷漠和杀气。
陈思矛离开了家门，从北二巷出去，就是熙熙嚷嚷的中山路了。他走在街道上，看起来还真像一个进城逛街的山民。一些路过的民众人用奇怪的眼光看着陈思矛走过，他们已经很少见到这么精神的高大男子。
三个巡逻的日军在中山路街头出现，民众见到日本人过来，赶紧把占道经营的摊子卷空躲了起来。陈思矛也见到了日军，他不管不顾一般低着头走过去。
日军与陈思矛擦肩而过，他们并没有理会这个看起来一身布衣的年轻人。
陈思矛舒了一口气，就在这时，一双大手抓住了他的肩膀，“不许动，格杀勿论！”
陈思矛微笑起来，他知道能说出这句话的家伙是谁。
刘壑杨放抓住陈思矛肩膀的手，“怎么样，回家的感觉如何？”
“不怎么样，我和老爹吵了一架！”陈思矛说，感觉自己有点百无聊赖，“你的事办好了？”
“对！”刘壑杨说道，“咱那些伤员有救了，他们在弄药品！”
“他们？”
“嗯，他们就是你一直好奇不已的也让蒋委员长的人追杀不停的死**！”刘壑杨说道，他觉得有些事情对陈思矛不用再隐瞒。
“我好奇过吗？”陈思矛微笑着，假装不知道问道。
“当然，你对死**是相当的好奇，不过我相信，你没有恶意！”刘壑杨说。
“怎么样，陈家少爷，我们是不是奢侈一把，下个馆子吃个饭？”刘壑杨又神秘地说道，“人是铁饭是钢，一餐不吃饿得慌。”
陈思矛看了看天色，吃饭还为时过早，而且也不知道平日里节俭的刘壑杨干嘛要提出下馆子吃饭，说不准这家伙又想什么歪主意，这让陈思矛心里疑窦丛生。
刘壑杨看出陈思矛脸上的疑惑，笑嘻嘻说道：“就去吃个饭，莫烂少爷在那儿等着咱俩呢。”
“不是吧，还有莫烂！”陈思矛彻底跌破眼镜，“我们又没银子，难道要吃白食？”
“走，不准告诉别人！”刘壑杨勾住陈思矛的脖子，“莫烂少爷神通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