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春。

    岩列屯看起来和周围的壮族村落别无二致，这是一个坐落在连绵的山谷中间的村子。屯村跟前有一条河，听村里人说这条河最终会注入南城江。如果走水路，不出一天就可以到达南城了。

    岩列屯里一片男耕女织的景象，宛如世外桃源。

    一艘非动力木船缓缓地在村头靠岸，这是一个傍晚。

    刘壑杨跳下船，他背着一个竹筐，接着，莫家祺挑着一挑担子摇摇晃晃地下了船来。

    “你到底行不行，莫烂少爷？”刘壑杨回头问莫家祺道。

    “别小看我，我也是干活的一把好手。”莫家祺说道，他尽力把自己的担子想象地轻松一些。

    “我说嘛，让我来，你偏偏逞能！”刘壑杨又说道，他忍不住这回码头帮莫家祺一把。

    莫家祺把挑子放下，抬头看着春天逐渐变蓝的天，“我说伙计，咱在这里有大半年了吧？”

    刘壑杨点头，“嗯，半年有余。”

    “难道我们就这么堕落下去？”

    “堕落？”刘壑杨不解道。

    “每天下地干活，看牛羊生仔，看村里婚丧嫁娶——日本鬼一个毛没见着，我们可是扛枪的人，现在还记得我们是谁不？你说，难道这不是堕落？”莫家祺娓娓道来。

    “你词儿用的不错，哪儿学的？”刘壑杨笑眯眯地看着莫家祺。

    “本少爷一直才高八斗，你们不知道而已。”莫家祺说道。

    “是是，用死猫的话讲，你那叫无知者无畏。”刘壑杨又说道，他有了调侃莫家祺的想法。

    “我们今天看到的那条公路，叫什么来着？”莫家祺转移话题。

    “河岳公路。”

    “山川河岳的公路？”

    “在这一点上，你又一次无知者无畏，我……为你的猪脑子非常汗颜。”刘壑杨扑哧笑了出来。

    这时候，陈思矛在前往码头的路上出现。陈思矛穿着当地壮族男人的短襟上衣，露着结实的手臂，头上还戴着头巾。陈思矛肩膀扛着一根竹棍，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刘壑杨看到陈思矛出现，转而和莫家祺说道：“山川河岳的公路到底是什么，待死猫和你说，那家伙可是我们的诸葛亮。”

    陈思矛走近这两个家伙，看到这两个家伙眼里冒着贼光，“我知道你们俩不是什么好鸟，又说本少爷什么坏话？”

    “莫烂少爷不耻下问，想知道山川河岳公路是怎么回事儿！”刘壑杨笑道。

    “山川河岳公路，没这么一条道吧？难道是国军或者八路新修的战略公路？”陈思矛莫名其妙道。

    “山川河岳，就是河岳公路呗。”刘壑杨解释。

    “这条公路怎么了？”陈思矛依然不解。

    “你给他讲讲这条路吧。”刘壑杨拍了拍莫家祺的肩膀，“莫烂同学不耻下问，你给他好好讲讲。”

    “河岳公路吧，一头在越南的河内，另一头，当然是在湖南境内的岳阳了，所以才叫河岳公路。”陈思矛想了想说道，“这是目前的西南唯一存在的还算畅通的交通线了，当然，日军也千方百计想破坏这条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交通命脉。”

    莫家祺似乎明白了，“河内？那不是法国人的地盘吗？”

    “是这样说，但我看法国人长不了，越南国内的革命者会卷土重来。”陈思矛说。

    “今天你们俩怎么惦记起这条公路了？”陈思矛终于回过神来，发现刘壑杨他们本意不是让他显摆肚子里的见闻。

    “听闻浅川要出动了，目标可能是河岳公路。”刘壑杨说。

    “消息从哪里来的？”陈思矛对于这个消息很有兴趣，一下子精神了起来。

    “上面。”刘壑杨说。

    “今天你们去找他们了？”陈思矛问。

    “没错，我们得找点儿事来做了，对吧？”刘壑杨说。

    “我早憋疯啦，在这平安无事的村子里，干脆娶个媳妇得了！”莫家祺接过话茬说道。

    “浅川，我们的老对手了，学生军的荣辱，皆和此人有关！他欠的债终究是要还的！”陈思矛站了起来，看到晚霞在天边烧成最后一抹残红。

    自从被学生军劫持过一次之后，浅川有一断时间感觉自己在自己的士兵面前很没面子。同时，方面军也接到了他在南城办事不力的消息，这让他更是非常难堪。浅川知道，按照武士道精神，他忽然被中国人劫持生还，这是十足的耻辱，最后是要光荣的。浅川在恶梦里，惊异地看到自己擦亮了短刀，在实施十文字切之时，介错人竟然是学生军里陈思矛！陈思矛笑眯眯的看着他生不如死，最后并没有砍下最后一刀。

    这个夜晚，浅川的心情有点开心，因为从日本本土补充的新兵乘海路到达北部湾，然后经过陆路终于到达南城了。

    新兵都是一些半大的孩子，他们携带的崭新的单兵装具让浅川看起来有点儿不舒服，他知道，这些没见识过战争的残酷性的少年，也许在第一仗开始时立马屁滚尿流。在不断地作战中到杀人和自卫的本领，这才能成为一名合格的老兵，浅川明白这个道理。

    但是，自从学生军溃逃出南城之后，他这个宪兵司令官过的平安日子让他心里直发毛。

    浅川在列队的新兵面前走了几圈，决定给这些蛋子讲一讲大道理。

    “一个优秀的武士，是在战争里学习战争，你们今天离开家乡到中国来，你们知道来这里干的是什么吗？”

    新兵排里有个士兵看着他们陌生的司令官，不点头也不答应，神情有点胆怯。

    浅川继续教导新兵们，“这是一场伟大的战争！这是我们为天皇陛下，为帝国利益效命的战争，也是你们自己的战争——战争是残酷的！你们想活命，就得战斗下去，杀死敢于反抗的中国人！”

    说到这，浅川有点儿词穷，做思想工作不是他的强项，他接过士兵名单，随便挑出一个人来问了一个问题。

    “秋元一郎，出列！”

    一个看起来嘟嘟囔囔的胖子出列。

    “京都人？”浅川审视这个胖子，他知道日本人变成胖子还真很少见。

    “不是！”秋元一郎站的笔挺。

    “哪里人？！”

    “大阪！”

    “你怎么不被充进第四师团？”浅川厉声问道，他对于大阪师团在战场上贪生怕死已经有所耳闻，在他的观念里，天高皇帝远的大阪人简直无法无天，士兵个个心中都有小算盘，像足了小商贩的模样。这样的人一旦出现在他的队伍里，是对他的耻辱。

    “服从安排的长官！”胖子回答道。

    “希望你不要学习你的前辈，还没见到中国人就跑了！”浅川呵斥道。

    “好的长官！”胖子啪一声挺着大肚子。

    欢迎完了新兵，浅川又有点兴趣索然。在入睡之前，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他要去见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