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大的宫殿里,静寂沉沉,只听得到殿外高高低低的蝉鸣,撕心裂肺般,在这整个夏夜里,一声,一声!
殿内仅剩的几盏烛光,被重重的帷缦罩住,只露出摇曳的柔光来。
赵冽抱住喜梅儿,见她固执的推拒着自己,他原本没有多少情动,此时,却堵气般低下头去,吻到她裸露出的琐骨上。
听到喜梅儿轻吸了口气,手似颤了下,赵冽感觉到了,便压住她的双手,圈住了她的整个身子。
“喜梅儿,不要叫朕再恨多些自己,这些天来,你有多痛,朕便有多苦!”赵冽的声音如潮,一字字吐在喜梅儿的耳边。
感觉到唇边,有湿意,赵冽知道喜梅儿又流下泪来,他喃喃道:“喜梅儿,这回的泪,可是为朕流的?为朕流的?”
如此哀哀询问,便惹得那泪更多了。
夜色沉沉,夜风吹进来,那烛光便晃得开了,殿内更添了朦胧,那轻卷的玉帘,那半垂的床账,还有重重的帷缦,都透过,那两个人的影子。
慢慢的,那影子,倾倒下去。
无声无息的————
赵冽抱着喜梅儿,两个人合衣而卧在一起。
夏夜本是燥热,可是,两个人的身子却是冷的,靠在一起,暖了些,可是,怀中的人,却如支着刺的刺猬般,只不让他再进一步。
如此这般,赵冽心中也是欢喜的。
只因为,此刻,怀中还有着她,再寂寂的长夜,却也是不孤单的。
而喜梅儿只拽住自己的衣襟,虽在赵冽的怀中,却不想与他再有肌肤之亲,好在,赵冽并没有再进一步的举动,这样抱着她躺倒之后,过了一会儿,竟发出沉沉的呼吸之声。
他竟睡着了。
喜梅儿轻轻的分开赵冽的怀抱,走下床去。
踩着月凉如水,她走到窗边桌子前坐下来。
身后睡着的那个男人,并无知觉,她唇边露出一丝凄楚的笑来。
任喜梅儿如何的想,也想不出,方慕锦在接过圣旨那一刻,是如何的心情,如何的眼神。
她不由得想他会难过伤心,因为,他对自己那样的一份情深。
又想他不会难过伤心,因为,不想他因自己而伤得再深。
可是,反反复复,耳边只响起那日里,他轻声对自己说过的:“我怎么会怨你!”
为什么,他为什么不怨自己,如果他怨恨些自己,那么,她会好受一些的。
突然想起什么般,喜梅儿走到了床边的衣架旁,从上面,拿下赵冽的衣裳,左右的翻看,终是看到,那个如意结,看到里面嵌着的绿玉。
想也不想,用力的拽下了如意结来。
赵冽的如意结,方慕锦的玉,被她放到自己的贴身小衣的口袋里。
原来,从一开始,就是分驳不清的。
他们与她的缘份与情意。
按那玉在心口,她的心方平复了些,挨着桌子坐下,望着窗外的明月,她坐等着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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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大婚尚没几日,公主又要下嫁,尚宫局,内务府里,只忙得不可开交,但人人脸上都带着喜气。
阖宫里,也都被一种浓浓的喜悦罩住了。
这一日下了一场大雨,午后大晴,天边竟显出双道彩虹来,赤橙黄绿青蓝紫,一对挂在天边。
宫人称奇,早有人回禀了太后,也有人招了钦天监的人来看。
太后正在宫中闲坐无事,听了人说了,就叫丰容姑姑扶了,身后跟了呼啦啦一群的人,到园子里观此奇景。
但见敛波湖上,彩虹成双,又倒映到水中,似一个彩色的同心环,这时,传来的钦天临的人,走过来说道:“天显双虹,古之少有,按星书来说,是大大的吉兆呢,下官想,这定是安华公主大婚吉祥的吉兆,还有,下官想皇上刚刚大婚过,想必是日后,贵人怀有凤子龙孙的吉兆,也是有的!”
太后听了此言,甚是欢欣,叫人打赏了那钦天临的人。
再看天上,怎么看,怎么都是碧空无垠,祥云瑞现,加之丰容姑姑等众人在一边,专挑着她喜欢听的话来说,直哄得太后孤独兰心上欢喜无限。
这里,满园子的人,欢欢喜喜的时候,却有人,别有用心的也听到了这些预言,然后,计上心来,布置了起来。
太后她们在园子里待了一晌,就过了午后,摆驾要回了慈宁宫去。
一行人正喜眉喜眼的说笑着,穿过诺大的御花园。
此时正值夏日,繁花盛开,一路上,香气阵阵,沁人心脾,穿廊过亭,走到一处僻静地里。正在这时,众人耳中,都听到了隐隐的啜泣之声,似压抑在喉咙之中,却有着诉不尽的哀怨般。
这样喜气洋洋的时刻,突然有这样的清怨凄楚的声音传来,不由得,众人都是一愣。
太后不甚喜欢的挑下眉,丰若姑姑忙走过去,看个究竟。
过了一会儿,丰若姑姑走回来,神色凝重,只走到太后身边,轻轻的向着太后耳语几句。
太后的眉间微微的皱起来,待得芳若姑姑说完,她向着身后的众人道:“你们先回去吧,哀家要随意的逛逛去!”
那些宫人们闻言,就都礼拜后沿着小径走了。
这一边,丰若姑姑扶着太后,轻轻的走到刚刚那有哭声的地方去。
过了一从矮矮的灌木丛,再走几步,就是一片绿地。
绿地一侧,贴着灌木丛,有着一条小溪。
这小溪,源头是宫外的活水,由远处的宫墙凿通了流过来,直流到园子中间的敛波湖去。
晴日下,别处都是阳光普照,唯这里,因着这一条溪水潺潺,周边都有着丝丝的阴凉之意。
溪水在日光下,竟透出紫色来,这紫溪之旁,此时走得近了,太后清清楚楚的看到,溪边的石桌旁,有两个女子,一坐一立,分明是主仆两个。
整个御花园,怕只这里,有凉风习习而过。
那石登上坐着的一个女子,背对着这里,远看着,她用手试了试脸,显然,刚刚那哭泣之声,是由她所发出的。
再走近些,就更看得清晰,只见石凳上坐着的女子,正是端木芙。
婀娜的身子,穿着玫瑰红的纱缎裙子,拖了长长的红色裙尾,而双臂上,垂下一条浅红色的薄纱,坠满了金丝的流苏,旖旎铺于石凳之下,更显得那身子窈窕多姿。
一阵风袭过,落下了无数的合欢花花瓣,到她的衣裙上。
她并不晓得去拂掉,她的一只手微微的抬起来,露出一截雪白的玉臂,一双手,如白鱼一般,纤细的指尖,却是挚了一只纸船,上面墨迹斑斑,似写满了字。
听她慢慢的吟了一句:“巧啭岂能无本意,良辰未必有佳期。……曾苦伤春不忍听,凤城何处有花枝。”语音落处,手指松开,那纸船便轻轻的坠到了溪水之上。
太后独孤兰听她念得是李义山的一首《流莺》,哀思绻绻,随着那纸船渐渐远去,听到她慢慢的说道:“母妃,芙儿这心里苦,没人能诉说,又不能真的修书回去,只把心事都写在这纸船上,母妃说过,这样,就能把心里的苦全都带走了,不知道,可不可以,唉……”说完,悲不自已,就伏到桌面上,掩面哭起来,但,声音却是压抑下去的,只肩膀一耸一耸,口中哀哀的叫着母妃,看样子,是心里难受至极的。
这时,她身边一直站着的宫女侍琴忙走过去,立到端木芙蓉身后,边抚着她的后背,边劝慰道:“公主,公主,您这是何苦呢,您修书一封,递回咱大周去,皇上那么疼你,大不了,将您接了回去,免得在这里,受这窝囊气……”声音气恼而急切。
太后独孤兰看到丰若姑姑要出声,就摇手止住了她,她微挑了眉头,示意丰若走开。
可是,不等她们扭回身子去。
那个正在说话的侍琴抬了头,看到了这里,立即止了话。
她匆匆的推了下她的主子,低声道:“公主,太后来了!”
端木芙听了侍琴的话,猛的抬头,再扭脸过来,见果真是太后,她忙站起身来,刚想走过来,又惊觉了自己衣衫不整,脸上又挂了泪的样子,她窘着脸去抚了抚裙摆,又侧过脸去,匆匆的用帕子拭了脸上的泪。
略为收拾下,她才拾步走过来,走到太后身前,盈盈下拜,口中说道:“臣妾给母后请安!”侍琴也跟在她的身后匆匆的请安行礼。
独孤兰再不好走开,只得笑着伸手扶起她来:“平身吧,好巧,皇后竟在这里!”说完,也无法无视她脸上的泪痕,便关切的问道:“皇后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在这里哭什么?”
端木芙只得轻僻开脸,幽幽说道:“臣妾并没有哭……”
侍琴在一边低低嘟囔着:“公主,您说慌……”但被端木芙瞪了一眼,再不好说,就咬唇止住了。
太后独孤兰见如此,便只有问道:“皇后即嫁到我们昊国来,叫哀家一声母后,便是哀家的女儿一般,有什么委屈的,还不好向母后说吗?”声音温柔好听。
只这一句,就引得那端木芙再忍不住,只痛苦的噫叹一句:“母后,原谅臣妾失仪,只是,臣妾心里好苦!”
娇柔的身子,只随着她的啜泣,而微微发颤,要立不住般。
太后忙叫着侍琴:“扶了你主子,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到哀家的慈宁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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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里,赵冽正准备着更衣,喜梅儿拿了一件中衣,要与他换上。
这时,殿门开了,赵冽略侧了下身子,他的上身赤裸,不想有人这样冒失走进来,连回禀下都没有。
赵冽很不喜,他不喜欢自己这样的样子给外人看到,拧了下眉头,扭回头去看,鼻中冷哼道:“进来怎么不叫门!”
进来的,正是薛坤的跟班的小允子,他听了皇上口中的不悦,忙跪倒了,口中连连说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喜梅儿忙将手中的中衣,披到赵冽的身上。
赵冽略低下头,喜梅儿圈手过去,将他的头发,从衣服里拿出来。
再顺了下领子,拽了下前襟,系好中衣的带子。
直到,全穿得稳妥了,赵冽才走过来,向着小允子说:“薛坤呢,怎么是你,冒冒失失的!”
“回皇上,薛坤被太后叫去了,所以我来服侍皇上!”小允子急急慌慌的道,他听到皇上口中的不悦,心里越叫自己要依着师傅所教要沉着些,反倒越着急着慌起来。
赵冽“咦”了声,不知道,这快天黑了,太后叫薛坤去做了什么。
“好吧,你起来吧,也进宫这么久了,和你师傅学着些,总是这样的毛手毛脚的,怎么做事!”赵冽说道。
“是,奴才谨遵皇上教诲!”小允子嗑了个头,才战战兢兢的站起来。
喜梅儿见小允子这里害怕的样子,不由得失笑,她抿了唇的样子,被赵冽瞧见了,好久不曾见她有过欢颜,此时微露,却如明月露出云翳的一角,映亮了整个夜空般,突然的清亮了。
赵冽不由得看得失神,唇边便也带了些笑意,连说出的话都带着些喜气:“好吧,给朕拿了书来!”
小允子听了赵冽的话,忙走到书柜一面,可是,里面好多的书,排排列列,他一时愣住,不知道赵冽叫他拿的是哪一本。
正兀自犹豫,又不敢回头去问的当,喜梅儿在一边走过来,从书架一角操起一本书来,递到他的手里,小允子忙点头轻声说:“谢谢喜尚仪!”
喜梅儿轻轻的点头,然后小声对他说:“你不要怕,皇上并没有生气,别紧张,镇静些,他才会高兴!”
赵冽并不知道,喜梅儿这里,轻轻的对着小允子说什么,不过,他也没有太在意,他挽着自己的衣袖,每日睡前,他都喜欢看些书,镇静安神,再睡去。
正这时,殿门外,有人轻轻的叩门,却是太后身边的宫人彤霞的声音:“回皇上,太后叫喜尚仪到慈宁宫里走一趟!”
赵冽愣了下,素白的衣袖正挽了一半,停了下来,他挑眼去看喜梅儿,喜梅儿也看着他,两个人都有些惊诧。
倾刻,回了神过来,赵冽轻声道:“你去吧!”
喜梅儿应了声,便出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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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梅儿一路上就觉得不太对劲,因为,一向亲昵的彤霞,从乾清宫到慈宁宫这一路上很是别扭,问她太后叫自己去做什么,她也支支吾吾的说不知道,等到了慈宁宫里,这种预感更加强烈。
上来为喜梅儿撩了珠帘的丰容姑姑,眼神里似有什么般,可是,她还不及看清,太后已经在里面说道:“喜梅儿,你来了!”
喜梅儿忙快走几步,福下一礼去,眼角余光里,却看到,薛坤正跪在一边。
心里一凛,她只有问安:“喜梅儿来给太后请安!”
喜梅儿说了这一声后,并不曾像往日里,听到太后说一句平身,有时,太后甚至还会从座位上站起来,走下来拉了她的手到怀里去,细细的问询,赵冽的起居,饮食之类。
可是今天,太反常了,喜梅儿问安后,有那么久,这个慈宁宫中,那样的安静。
但不是没有一点的动静,听到,有宫人向外走出的脚步声。
再后来,是殿门关上的声音。
连薛坤也走了,殿内,只剩下了太后与丰若姑姑。
终于,听到太后的声音,不同于以往的轻缓委婉,却多了些凌厉在里面。
“喜梅儿,想不到,哀家也有看错人的时候!”
只这一句,喜梅儿惊得抬头,对上太后的眼睛,太后独孤兰其实还是很年轻很美,尤其那双美目,在此刻,即使是怒气中,也有着盈盈如秋水般的清澈动人。
太后独孤兰年少居寡,加之后来,辅幼主,谋权计,早将当年先皇赵昊诚盛宠之时,那一副妩媚明艳消磨尽了,余下的,却是清冷傲然的美。
此刻,太后独孤兰那美目里,满是厌憎的光。
“太后,我……”喜梅儿不知道太后这样突然的厌恶自己是为了什么,连辨解都无从来。
“哀家想不到,哀家竟放了个狐猸子,在冽儿身旁,喜梅儿,你用了什么法子,迷住了冽儿!”太后轻问道,从椅子上坐正了身子,口中有些痛心疾首:“在你们还小时,哀家就告诫过你,不想,你还是辜负哀家对你的期望,丰容……”
太后向着一边的丰容姑姑使了个眼色。
芳容姑姑便走上前来:“喜梅儿,多有得罪了!”
喜梅儿见丰容姑姑的手向着自己的右臂伸过来,就瞬间明白了,她抱住了手臂,只哀求的说道:“姑姑,求你……”
丰容姑姑见喜梅儿眼里要流下泪来,很是疼惜她,可是,太后在上面说道:“丰容!”
丰容姑姑只得捏住了喜梅儿的手臂,轻声说:“喜梅儿,乖,给姑姑看下就好!”
喜梅儿知道事已至此,再无法隐瞒,只木然的松开了手,浑身颤抖中,右手臂上一凉,丰容姑姑撩开了她的衣袖,直撩到了肩膀上。
雪白的一条玉臂,在她们面前,喜梅儿闭眼侧过脸去,泪水,瞬间的流下来。
太后看到那条手臂,有着玉的光泽般,可是,并没有她想见的东西了,她颓然的向后,靠在了椅子上,沉沉道:“刚薛坤说,哀家还不信,不想,竟果真如此,难怪你,不要嫁给方慕锦,原来,你觊觎的,是哀家的儿子!”
喜梅儿听了,接口道:“回太后,喜梅儿并没有……”
啪…………
太后的手狠狠的拍到桌面上,喜梅儿应声,倏然跪下去,“你还说没有,那么,守宫砂呢,喜梅儿,当日哀家为你点这守宫砂时,说得什么,你都忘了吗?内监府的人回我说,冽儿没碰过那些暖床婢,哀家私下里还高兴,还以为,冽儿不好女色,会是个英明的皇上,不想,原是你在勾引着着他,没的带坏了他!”太后凌厉的问道:“喜梅儿,你可知罪!”
喜梅儿听了太后的话,苦笑自己也太辱没了这‘勾引’二字,可是,太后先入为主,确定了自己的有罪,哪还容自己来辩解,而她的心底,至那夜知道方慕锦被赐婚起,已经麻木,此刻倒看得开了,她轻轻的叩下头去,轻声道:“奴婢该死!”
太后看着殿前跪着的喜梅儿,心里升上疼爱之意,可是,端木芙今日里,到慈宁宫中,一番叙述,让她不由得惊心。
原来她的儿子,大婚之夜,竟不曾碰过他的皇后,而是不知去了哪里。
那端木芙支支吾吾说道:“皇上恨着臣妾,恨着我们大周,恨我端木家的人,臣妾是知道的,他说,臣妾是父皇给他的耻辱,他断不会碰我,臣妾忍得过被他冷落伤心,只今天见宫中各处喜气宴宴,为安华公主的婚事而筹集张落,就想到当初,母妃为臣妾大婚所做的诸多准备,想到当日我们大周后宫里,也同此刻这里一般,欢喜阵阵,臣妾可怜母妃的心,全都白费了,她断想不到她的女儿,是这样的命苦,臣妾只是一时忍不住,请母后宽恕臣妾,臣妾以后,再不敢了!”
太后独孤兰当时只惊怔掉,诧异道:“怎么会,那宫人向我呈来的帕子上,明明见了红!”
而那端木芙更是羞愧难当,又是伤心,只含羞带怨道:“母后,那个红……总有法子的!皇上他,他真的没有碰臣妾……”
端木芙说了前情走后,已是傍晚,太后独孤兰急匆匆的找来薛坤问话,一探究竟。
薛坤回道,他并不清楚这些,太后急了,怒喝道:“你不清楚?你竟说你不清楚?哀家放你在皇上身边,是个木头人吗,这些事,还要那皇后亲口来与哀家说,你一味的护主,竟敢瞒着哀家,是不是,要出了大事才好!”
薛坤见瞒不住,方跪下说:“太后即想知道,为什么不找喜尚仪来问问!”
太后心惊了下,隐隐的,心中早有的疑惑,此时,却是更加明显,她追问句:“这关喜梅儿什么事?”
太后虽然这样问,但却也知道了答案般,脑子中,突然的想起,几天前,那个端木鹏要收了喜梅儿时,赵冽凛然的那一句“不行!”
虽然当时也觉得突兀,但也想着,是自己的儿子,因着一直的厌恶大周,倒并没有往喜梅儿与赵冽间来猜些什么。
薛坤见太后的怒气淡下去一些,便说道:“其中细情,奴才也说不好,太后只有亲自的问下喜尚仪才好!”
如此,喜梅儿才被太后叫到了这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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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太后独孤兰看到喜梅儿手臂之上,当年,丰容当着她的面亲自点下的守宫砂已然不见,已容不得她怀疑了,一切都真相大白了,赵冽于他大婚之夜的去处,再明白不过了。
喜梅儿在太后独孤兰的眼中再好,不过是个宫女,奴才,怎么的,也不配做他儿子的女人。
本来,太后独孤兰也是看重了喜梅儿的,甚至私下里,也与丰容说,这喜梅儿性子乖巧,跟在赵冽身边已久,若真的跟了方慕锦,一方面,有些委屈了方慕锦,另一方面,自己还真有些舍不得,毕竟,这些年来,赵冽用她早就得心应手,服侍得赵冽应应当当的,若是有福气,没准早一日,晚一日,封个夫人什么的,再配给个文职过了余生,也算得给她个交待。
可是,没想到,自己的儿子,竟于大婚之夜不碰端木芙,而去找了这个喜梅儿,而喜梅儿又公然的违背当年,自己的教诲,她就更气了。
喜梅儿知道太后气的缘故,额头贴在冰凉的地面上,因着太后的话,而想起幼时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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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岁那年——
她沐浴之后,那丰容姑姑挑了一点宫砂,抹在她赤裸的手臂之上,太后则在一边说道:“守宫饰女臂,取其寒凉之性,置于臂上,使其沿手三阳经遍行络脉,养心神,去心火,这是为了令女子懂得敬畏廉耻之心,不可僭越礼教。喜梅儿,你可知道了?”
太后这样说时,小小的喜梅儿竟脸红了,她想起太后刚刚告诉她的,不可赤了脚,在男人面前走来走去,也不可以,与男儿一床而眠,除非是那个人,是自己的丈夫。
右臂上清凉的一点,小小的喜梅儿扭过头去看,那血红的一点,慢慢的浸到了自己的肌肤之下,感觉很是怪异,隐隐的,又有些害怕,仿佛有什么秘密,附于了她的身上一般。
太后轻笑道:“喜梅儿,这一点宫砂,只有你成年大婚,与男子肌肤相亲后,才会消退,呵呵,说这些,你也不懂!只是以后记得了要怎么做了吗?”
娇小玲珑的喜梅儿聪慧的答道:“喜梅儿再不与冽一床睡了,也不让他看到我的手手脚脚,要行不摆裙,笑不露齿,嗯,还有……”
她歪着头再去想,太后便笑了,说道:“好了,好了,你知道就好了!呵呵!还有,不许再叫冽,只许叫他皇上,听到没!”
“听到了,奴婢记得了!”喜梅儿轻轻的福下礼去,小小的样子,可是行得却是端正的,太后不由得舒心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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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梅儿,你可还记得,当年哀家对你说的话!”太后的声音,打断了喜梅儿的思绪。
喜梅儿轻轻道:“记得,喜梅儿都记得!”
“亏你还记得,竟还这样,来诱惑冽儿,你说,哀家要怎么的,来置你的罪!”太后怒声道。
“奴婢知罪!”喜梅儿心底苦,可是,没人懂她的苦,她有罪,可是,是某人强加于她身上。
“你说,哀家要怎么的处置你!”太后轻声道,她向前顷了身子,看到喜梅儿抬起头来,那双眼睛里,不见了害怕,反而一种解脱般,她轻声说:“太后,赐喜梅儿出宫吧!”
“出宫?”太后凝眉重问。
“是的,出宫!”喜梅儿轻道,仰起脸来:“只寻任一个名由,将奴婢撵出宫去,奴婢出宫后,任生任死,只听天由命,断怨不得旁人。”
太后轩了轩眉头,再问句:“出宫?”
喜梅儿轻轻点头。
太后舒了口气,她也难受呢,这是她没有想到的一件事,她喃喃道:“哀家想着,你们从小在一起,他的脾性,你是了解的,由你服侍他,哀家也就放心了,不想,他竟为了你,竟忘了他为一国之君的重任,竟做出冷落那大周公主的事来。也怪不得哀家心狠,你即求出宫,哀家就由了你的意吧!”
正说到这时,却听得殿门猛然的被推开,闪身进一人来:“不行,喜梅儿不能走!她不可以出宫!”
殿门豁然开着,殿内三个人皆看过去,见走进来的,正是赵冽,满脸的焦急之色,推开门后,薛坤在他身后,拦不住他,只一脸为难的看着太后。
太后怒看着赵冽:“那么你说,怎么办,你是情种情痴吗,冽儿,你是这昊国的君主,你怎么可以,为了一个喜梅儿,而做出这样的事来,大婚夜,弃新婚妻子不顾,还用刀割了自己的手指,染了帕子来糊弄哀家,你……你做的,这都是什么事?”
薛坤与丰容姑姑悄悄的退下了,关上了殿门,只余了喜梅儿跪在那里,而赵冽,则与他的母亲对视着。
“让朕碰端木芙,朕做不到,她是大周赐予朕的耻辱!”赵冽说道,轻瞄下地上的喜梅儿,其实,他自己也知道,这样做,并非长久之计,可是,年少气盛的他,总不想就这样妥协。
“小不忍,刚乱大谋,亏你还是从小就在困境中历练过的赵冽,哀家的皇儿,你让哀家太过失望了!还有这喜梅儿,唉,方家,你不可失掉,大周,你不可得罪!”太后轻叹句。
“喜梅儿必须走,端木芙,你必须安抚,这是你的使命,做为想称霸于天下的君王,连这一点的取舍都放不下?”太后道。
“不,喜梅儿不能走!”赵冽只咬住这一点。
“那你准备怎么安置她!”太后道。
喜梅儿感觉自己已经成了筹码,虽然是最末端的一个。
“冽儿要她做冽儿的女人,冽儿也会要别的女人!这是冽儿的妥协,也是冽儿的条件!”赵冽轻声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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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慈宁宫中出来,天色全然黑尽了,赵冽来得匆忙,并不曾备撵,此时,薛坤已经叫人抬了御撵过来,可是,赵冽并不有坐上去的意思,而是从慈宁宫中正殿一出来后,就捏着喜梅儿的手。
赵冽拉着喜梅儿走在前头,后面跟着薛坤,再后面是,是一些宫人并那个空着的御撵。
两个宫人,提着宫灯,紧赶慢赶的,走在头里。
月亮只如个弯钩,挂在天幕,而那宫灯又并不明亮,只照得见脚前一小块地面。
但赵冽根本不去看,手底,喜梅儿的手,从开始到现在,一直在努力的想挣脱。
“皇上,喜梅儿有话说!”喜梅儿见挣不脱,就出口道。
“嗯?”赵冽脚下那么急,并没有停下的意思。
“我不想!”喜梅儿说,然后,就撞到了赵冽的身上。
“你敢再说一句!”赵冽沉沉的道,语气中,有不可置疑的霸道。
“喜梅儿求皇上放喜梅儿……”喜梅儿见浓浓夜中,赵冽一双眸子,只比寒星更冷。
“朕说了,你再敢说一句!”赵冽怒喝一声。
噼哩啪啦的,身前身后,跪下了一群的人。
薛坤跪得最近,战战兢兢抬了头,看到,喜梅儿仰着脸看着赵冽,那张素脸上,一双眼睛里,闪闪的,眼睛围着眼圈打卷,只一副要哭未哭的样子,
“成为朕的人,你很委屈吗?”赵冽冷声道。再向地上跪着一众人等说道:“你们都先回去吧!”
薛坤为首,那些宫人都站了起来,静默的退了开。
待到,四周再空无一人,只剩得夜风吹得树叶子沙沙作响,而一边的敛波湖水波光闪闪。
两个人的眼睛,被湖水衬得,也水汪汪的。
赵冽低头见喜梅儿还要说什么,就一把的把她拥入了怀里。
喜梅儿被他箍得那样的紧,一张脸,都揉进了他的怀抱里,鼻子,嘴,全都堵在他的胸口,险些的,就要上不来气般。
而头顶,感觉到他坚硬的下巴,正抵在那里。
听到他闷闷的长叹了一声,再沉言,说道:“喜梅儿,不要再轻易说离开,若朕这一颗心给了你了,你还不稀罕,朕也没法子了!”
喜梅儿愣下下,紧紧拽着赵冽两只膀子的手,突然的没了力道。
他说什么,他的心——
赵冽感觉到,胸前,一阵的冰凉,最近,她太能哭了,简直不像她了,不过,相比那个冷静自持,时刻与自己保持距离的喜梅儿,他更喜欢怀中这个,她哭着的时候,仿佛,很久之前,那个缩在他身后,拼命的往他身上蹭着的梅朵姆了。
一份亲昵,让他松了松自己的怀抱,怀中的喜梅儿口鼻了自由,听到她深吸了几口气,然后,提气说道:“喜梅儿不想呢,不想成为你的女人,不想,慕锦会恨我们,不想……”
赵冽听了,闭了下眼睛,再用力抱住了怀中的人,这一次,她说的我们,是指他赵冽与她,而不是方慕锦。
这一回,她把他划到了她一国的。
至于前一句,他忽略掉,不论她想不想,她这一生,已经是,且只能是他一个人的女人,这一点,从那一日,在梅树下见到方慕锦与她亲热时,他就已经决定了,然后,强取豪夺,他成了不情不义之人。
风吹过,两个人的衣摆被风吹起,如蝶儿般,上下的翻飞着,而两个人的心底,都被一份沉重压制着,茫然中,寂寂宫中,此后,她只有他,而他,早就只有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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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便有一道圣旨,传遍宫闱。
皇帝赵冽御前六品尚仪喜梅儿,因“卑躬自持,勤谨奉上,慧识大体”,特破例封做正六品宝林,即日起刻绿头牌于内务府,望得天所授予,以承兆内阁,绵延后嗣。
这一道圣旨即出,喜梅儿便再不是皇上身边的一个宫女,而是后宫中,那诸多妃嫔中的一个。
虽然她原也是六品,现还是六品,但身份却自是大不同,原本只是一个奴才,现今,却是主子来。
配了两个小宫女,和两个小太监,赐住了雍和宫内的绮芳苑。
宫人间,有人艳羡有人嫉妒,更有无数的宫人,凭空造梦,臆想起来,一时间,那内务府的总领太监,收了好多的贿赂,都是有心的宫人,削尖了脑袋,想要到那皇帝身边当差去。
每个宫人,因着喜梅儿的际遇,而都做了那飞上枝头,当凤凰的美梦。
唯当事人,却并没有众人想象中的,半点的欢喜。
雍和宫里,原还住着两个采女,一个叫做吴画屏,一个叫做白落梅。
都是还不曾侍寝过,又都品位低于喜梅儿,就携手来给喜梅儿道贺。
如此一来,这第一天里,又是受着各个妃嫔的贺拜,又是安顿东西的。
等到终于清静下来,这一天,也是尽了了。
喜梅儿打发了那两个小宫女,自己一个人自关了殿门。
一天一夜间,还不及回哺,身份已经变了,情知再不能回复过去,还是不免得悲伤。
如此忐忑间,却听到门外有脚步声响。
那个叫雨雁的小宫女,在外面,急急的敲门道:“主子,主子,薛大总管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