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梅儿看着床账,微光中,那如海水的纹络,明明是不动,看久了,却如在晃动般,她看着它们失神。
赵冽的手臂,搭在她的胸前,压得她呼吸有些费力,可是,不想推开,因为,赵冽刚刚才睡了,怕一动,又惊醒了他。
他的脸,贴得喜梅儿那样近,他那带着酒气的呼吸,就吹在她的脸颊上。
脸上与身上皆是腻腻的,有着自己与他的汗,下身还有些痛,微微的,让她不能忽略刚刚,他对自己做的一切。
如之前的每次强行求欢一样,她的紧张与抗拒,还有心底的抵触,让欢爱变得艰涩而苦楚难当。
听到赵冽的呼吸变得沉沉,喜梅儿才伸手,轻轻的移开胸前,他的那只胳膊。
起身下床,喜梅儿捡起床边,那些凌乱的衣裙,慢慢的穿好了。
看一眼床上的赵冽,他并没有被自己的动作而惊醒。
穿好了衣服,喜梅儿轻轻的走到殿门边上,再回下头,赵冽还在睡着,她便开了殿门,走了出去。
温热的夜,两个小宫女,都是新近派到赵冽身边的,一边一个,垂坐在春凳上,打着瞌睡,听到响动,才惊慌的抬起头来。
看到喜梅儿正向着她们摆手,做着让她们噤声的动作,她们就都止了惊讶。
喜梅儿穿过外殿,走了出去。
那两个宫女看着她的背影,再回过头来,不明所以的对看下,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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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宫中,还沉在夜里,所有的一切,都似睡着了,所有的一切,那长如巨龙,蜿蜒望不到尽头的宫道;那两边里,朱红色的墙壁,交错连锦的殿宇;那在夜色中隐隐辨得出金黄色的琉璃瓦,那宫檐上的走兽,都似睡着了般。
喜梅儿静静的一个人走着,这宫里,她待了十余年,只怕闭着眼,也可以,走回她的雍和宫中去。
白日里的富丽堂皇的宫,此时,却只有冰冷般的寂寥。
她只道,这样的夜里,抖落了所有白日繁华的夜里,断不会让她再碰到什么人。
可是,她并不知道,在另一条永巷里,一个人,也如他一样,寂寂的前行着。
不期然间,于一个长廊的拐角处碰到了。
喜梅儿听到轻巧的脚步声时,那个人已经走到了近前,也似避不开般,他扭头看过来。
暗夜里,那看过来的,两只眼睛,只比夜空上,那仅有的少数几只星星还要明亮。
喜梅儿愣了下,因为,这双眼睛,那样的好看,带着些说不出的魅惑。
再看眼前的整个人,也有着那种魅惑,明明是个男子,只是,那张脸,那样的美,直比谪仙,眉与眼,皆是斜长入鬓的,眼角,带着一点点的妖魅,微挑着上扬。
直挺的鼻,轻薄的唇,那唇角,有着丝悲天悯人般的笑意。
不曾束发,细密的黑发,只垂在肩上,额上,系了个红色的抹额,上面正中,有颗玉石,闪闪发光。
右耳上,垂着一个圆形的耳环,大大的银环,让喜梅儿蓦的心惊了下。
“你是谁?”他二人突然同时的问出口。
这是今天第二次,喜梅儿问出这句话了。
只是,先前在那个荒废的滴翠园中的男子,一身的戾气与阴冷,而眼前这一个,他宽大的袍袖,在夜风里,飘扬若水,整个人,看上去,迷幻如梦中人般。
“打扰娘娘了,我只是要采些入药用的露水,才这个时候出来,不会吓到娘娘吧!”这个神秘的男子轻言道,显然,他已经看得出,喜梅儿的装扮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宫人。
喜梅儿摇摇头,道:“并没有,只是,你是哪个宫中的?”这宫中的人,从上到下,喜梅儿很少有不识的,再说,这样一个奇特的人,她若见过,不会不记得。
“回娘娘,臣是皇后陪嫁过来的,大周的国医,现就任于太医院中,您叫我赢漓医师即可!”这个自称赢漓的人答道。
“赢漓?”喜梅儿念着这个名字,再抬头,那赢漓也正凝神看着她。
喜梅儿怔了下,他的眼神,充满了探寻般,叫她即害怕又有些莫名的熟悉感。
可是,毕竟是夜里,不可以与这样一个陌生男子在一起久了,喜梅儿点头算做告辞,转身向着长廊另一面走离。
可是,还有些疑问,凝在喜梅儿嘴边,明明已经走了过去,离得那个人三四步远了,她还是回过头去问道:“敢问赢漓医师,您是大周人?”
那赢漓却正看着她,仿佛料到她会回头,等着她一般,他缓缓道:“不,臣并非大周人,而出身乌夷族!”
“啊——”喜梅儿惊得小叫了一声,乌夷,这个族名,很少听到,至她被掳走后。脚下不自觉的乱了下,定住了心力,她扶着廊柱再追问句:“赢漓医师是乌夷人?”
赢漓点点头,向前走了一步,他瞧出了喜梅儿的异样,他追问道:“是的,娘娘?”
喜梅儿看着赢漓本来空明的眼神,突然间布满了急切,而且,他认真起来的样子,竟有些深沉起来,喜梅儿不由得害怕起来。
喜梅儿不等赢漓再问,只笑道:“没什么,就此别过!”
喜梅儿急急的走开,到最后,竟提着裙子跑了起来,长廊那样的长,左扭右拐间,她很怕,身后,那个赢漓追上来,但并没有,她跑到长廊尽头,才敢回头去看一眼,那赢漓并没有动,还站在刚刚的位置上站着,只是,他的眼神有射过来,穿过重重的长廊,落到喜梅儿的身上。
那眼神,让喜梅儿更觉得熟悉,耳中是山呼的高喊:“梅朵姆,梅朵姆……”
还有一个声音,轻柔的叫着自己“梅朵姆,梅朵姆……”
那个声音,喜梅儿突然的流下泪来,撑在廊柱上的身子,险些的软下去,她喃喃叫道:“妈姆……”
这个词,一经她轻喊出,脑子中,就突然的如响起了电闪雷鸣般,所有的记忆如潮般,就要涌来。
可是,喜梅儿捏住了自己的头,不要,不要……很恐惧很恐惧的感觉,不要回想起……
支撑着拽住自己的裙角,再没有停留,喜梅儿狠命的跑了起来,在这静寂夜中,诡异夜中,急速的跑了起来。
夜风吹过她的发梢,而泪就那样,大滴大滴的流下来,这泪只是心灵深处的恐惧所惹起的。
这一边,医师赢漓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喜梅儿的影子,直到看到那赢弱的影子,消失在廓角边,自己的视线里,他才收回目光来,唇边轻轻的挑起了一丝笑来:“梅朵姆……”这个名字,轻轻的溢出他的唇角,那笑更添了妖魅般,让人辨不清他心中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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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喜梅儿带着雨雁去坤宁宫中问安,因着前一天夜里,突遇那个叫做赢漓的男子,所引起的慌恐,让她一夜里,再没有睡去,这睡来间,眼圈发黑,眼角虚浮。
纵是云莺与雨雁两个,为她抹了再多的脂粉,终是盖不住那一脸的憔悴,内务府一共赏下两件裙子来,这两天,只穿着那件桃红色的,今日里把另一件,莲青色的织金连烟锦裙,袖口与长领上面,隐隐的,许多的“卍”字符。
一路上也没有觉得有什么。
走进坤宁宫时,却见那些早到的妃子,都侧目看过来,众人眼中的喜梅儿,此时,因着那莲青绿色,而整个人,如罩在一片的春水蒙蒙中,加之数日来,她苗条的身量愈加的消瘦,所以,更使得她如弱柳扶风般,纤腰不盈一握。
她走进去,只想挑着角落里的位置坐下来,虚承一翻就等着回自己的雍和宫中去。
不想,皇后端木芙在上面,看到她进来了,旁的人倒没有理,独独的叫起喜梅儿来:“姐姐,到我这身边来!”
喜梅儿只得走过去,还不及走到近前,端木芙就笑道:“姐姐,昨夜是不是睡得不好!”说完,还特意的掩唇轻笑下,语意中暧昧不清。
喜梅儿惊怔下,说道:“还好!”
“怎么会,看姐姐,眼圈还青着,说不定……”皇后端木芙笑道:“皇上于我们面前都与你那亲亲我我,羡煞了我们,昨夜里,说不定,一夜的颠鸾倒凤,不定如何风流!”
喜梅儿脸上瞬间红了一片,想着,端木芙不顾自己的身份,竟说出这样热剌剌的话来,想要反驳她几句,但又想她终是皇后,不好,于众人面前,这样丢她的面子,一时间,倒语塞起来。
喜梅儿这样一幅样子,只叫旁边的众妃,都气恼在了心中,
喜梅儿再要坐下,却见那一个个,都鼓着唇,背着脸向自己,她不由得暗笑,想不到,自己倒成了众矢之的,让她们气恼。
喜梅儿走到边末的一个位置上坐下来,刚坐稳了,就听到有人叫自己,有着一点点的怯怯之意,声音很低:“姐姐,姐姐!”
喜梅儿扭头去看,自己一边,一个女子正看着自己,小鼻子小脸的,一副小家子气。
喜梅儿愣了下,倒是认得的,正是那个曾见过几面的林若澜。
林若澜见喜梅儿表情,是还记得自己,就堆着笑脸,僻着众人,小声的对着喜梅儿说::“姐姐,这些天来,妹妹一直没有找到机会与你说话,姐姐可好?”
喜梅儿轻轻笑道:“很好,谢谢妹妹挂念!”喜梅儿见她一副唯恐被别人看到的样子,就也不多与她说话。
听得端木芙在上面,与独孤琼仪和杜凝香,谢桥,说着什么,她们都是封位较高的妃嫔,且是已经侍过寝的,这些妃子,都眼巴巴的看着她们。
喜梅儿心中不由得暗自好笑,这就是后宫女人中的争宠吗?
她们怨恨自己,不过是自己出身低微,所以,有这样的出头之日,比她们还要好,所以,气不过,但对着,那几位,她们却是又敬又畏的。
这样想了,喜梅儿也就不再去听她们说着什么,只有一下没一下的拿着手中的扇子扇着。
身边的林若澜在相见后,也不再说什么,她只垂首坐在那里,喜梅儿倒不是十分的讨厌她。
从坤宁宫中出来时,走到园子里时,那林若澜再次追上来,叫住了喜梅儿,她此时,才笑得亲切的拉住喜梅儿的手:“姐姐,想不到,你也成了皇上的人了!”
说过后,又觉得不对,就哂笑下,自嘲说:“其实若澜还没有侍寝过,还算不上皇上的女人呢!”
喜梅儿听她说了,再见她神情,除了些不自在,倒没有别的什么,没有嫉妒也全无懊恼。
“以后会有机会的!”喜梅儿说到这里,却感觉很无趣,想到,这林若澜,与刚刚殿上的那些女人一样,终有一日,都会成为他的女人,心里就闷得慌。
“妹妹若没有事,我要回宫了!”喜梅儿说道,她性子里冷得很,并没有喜欢结交好友的兴致。
那林若澜笑道:“姐姐的雍和宫与若澜住的地,是临近呢,我们一起回去!”说完了,就快快乐乐的挽了喜梅儿的手。
喜梅儿有些不自在,因着她的亲昵,而自己心底,并不曾把她置于可以这样亲昵的关系中。
“姐姐,你不要介意她们的话,她们那是嫉妒,巴不得有姐姐这样的好命呢?”林若澜说道。
她的口无遮拦与安华公主赵冰清不同,安华公主是一味的天真纯静,而她,则是来自市井的市俗气。
“你也想有吗?”喜梅儿无意的问句。
“什么?”林若澜不解的问,喜梅儿看到,她穿着的,甚是简单,那件湖兰色的裙子,从做工到样式,都极为普遍,只比宫女装好了一点,喜梅儿一眼就可以看出来,尚宫局的人,只把最不起眼的,分给了她。
“你,也想着侍寝吗?”喜梅儿轻声道,眼间是赵冽的影子,不由得一笑,想到,这样一个林若澜,赵冽会如何待她呢。
“想过,不过,也不想,我现在,也很好啊,不愁吃,不愁穿,还有专门的人服侍着,对了,我有一个小宫女,今天早起拉肚子,在宫里候着呢!”林若澜说道。
喜梅儿冷眼看了看她,见她的手,正去拂那廊下的花儿,那些花儿因着她的无聊,而脱了花枝,落了一层层,在这一路上。
她随意的样子,倒让喜梅儿感觉到,她的话,并不是敷衍,而是真心说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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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与这林若澜相交后,雍和宫里的喜梅儿倒不寂莫了,林若澜常来这里,与她说话解闷,她说话,一股子市井气,讲着那些宫外的事,常叫没有出过宫中的喜梅儿一脸的惊诧之色,而且她说起她爹爹那些太太小妾们的事,丝毫的忌讳也没有,常叫喜梅儿躁红了脸,而那云莺与雨雁则笑得岔了气在一边,喜梅儿就怒嗔她们,也止不住她们的笑。
这绮芳苑,竟因着林若澜的时常到访,而有了新鲜的活气。
而就在乞巧节过后的第三天,七月初十,就是安华公主的大婚之日。
这天清晨,就有人来请喜梅儿,说是安华公主叫她过去。
喜梅儿不得不跟在安华公主的身边,本来,若是能出宫,要是在以前,是让她雀雀不已的事,而这一次,她坐在安华公主的华撵之后的轿子中,却一点的喜悦也没有。
怎么会有喜悦,如果不是赵冽的假手,那么,嫁与方慕锦的花轿中,坐的,本来应该是她的。
在九华门处,花轿停下了,礼炮响,花鞭放,敲锣打鼓顿起,原是,这皇家嫁女,也是同民间一样的。
唯一不同的是,方慕锦从高头大马上跳下来,一身红色喜服的他,走到花轿前,待他要拜下去时,却看到,一边,站着的吉人,竟是喜梅儿,他整个人呆住了。
司仪宫高喊着,揭轿帘,恍惚间,方慕锦见到喜梅儿轻轻的笑容,她向着方慕锦伸手示意着,方慕锦晓得,她是提醒着自己,要鞠躬叩拜。
方慕锦怎么不知道,这些繁复礼节,早有司礼官向他复述了多遍,可是,心上好疼,为什么,要这个时刻,还要见到她,让自己痛着的心上,再扎上一刀。
数日不见,她却已经是赵冽的女人,听到她被封了宝林,他只差跑到宫中来质问他们,可是,这一刻,鞭炮齐鸣中,那些红色的彩屑,如雨般洒下,眼前佳人依旧,可是,近在咫尺,却已是隔了万水千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