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坤要走上前来,赵冽挥手让他退下去,那些宫人,都一一的退下去。
他转身走向殿内,随手自己解着自己的龙袍。
脱下那绣着蟠龙抓云的明黄色龙袍,他把它扔到了一个方几上。
赵冽走到窗边去,看着外面,神色中,带着一种阴诲未明。
天幕黑得如墨一般,罩在整个后宫之上。
乾清宫的宫灯明亮而冰冷寂寥,黄色的琉璃瓦、檐脊的走兽、罩着或浅红或淡绿窗纱的窗,都笼在一种寂寥中。
这便是赵冽眼中的宫,是自喜梅儿入了那滴翠园后,他的宫。
前后不过几个月,她竟离得他越来越远了。
他在太医来回禀,说喜梅儿怀有近两个月的身孕时,竟是那样的震惊,以至于,好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她竟怀了他的孩子了,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呢,他唇边漾上微笑,他站起身来,下意识的想去那雍和宫中,可是,行进了一半,突然的站住了。
贬她的旨,他刚下了不到一个时辰。
做为帝王,他不好,出尔反尔,所谓君无戏言。
做为男人,他却想去看她,就算是她刚刚伤了他的心,可是,在听到她怀了他的子嗣后,他却好想走到她的身边去。
可是,他终是一朝天子,她刚刚把他的威严辗在了脚下,他不想,因着她怀了子嗣而原谅。
她离开雍和宫的前夜,他有去看她,他能感觉到她并未睡熟,他甚至能感觉到,她那固执而隐忍的沉默,他很谢谢她没有在他的面前哭,没有求他留下她来,如果那样,说不定,他会改了旨意,会留下她的。
其实,他甚至比他们还要急切,想给他们一个辨解的机会。
可是,没有事实能证明,他们的清白。
赵冽此时,却总是想起,他们于两情缱绻之时,她曾求诺于他的:“如果有一天,您不再喜欢不再爱,请您放手!”
她的心里,原是一直没有自己吗,不然,怎么会这样说,因为她不爱,所以,她怕他的爱也不能长久。
赵冽躺到床上,手伸到床褥间,这张床上,只有过她与他同眠,似乎一伸手,还可以够得到她那单薄的身子.
可是,触手,却只是空无,赵冽清冽的唇角,带了一点不自知的悲悯,长夜漫漫,他可以每夜里枕着不同的女人入眠,可是,终不是她,所以,心底才有着不自知的抵触。
窗外的花香浓烈,夏末的夜里,那种要留得最后的一点芳华的感觉,让人心底荡上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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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就一连过去了一个夏末,再来了秋天,初秋的天气,微微的凉,还只是早晚,中午,太阳地里,还是热的。
滴翠园里,原有的杂草,在喜梅儿住进之前,被修剪了许多,园子里,只各种树木,阴恻恻的,让人不想靠近。
但还有人在这中午走了进来。
文司珍一边的走进来,一边的抹着额头的汗,这里离得她的尚珍局有一段距离,她赶来得急,就走了一身的汗。
喜梅儿亲自的沏了茶来,文司珍一把的拉住她,按她坐在椅子上,轻笑着说:“现在,你是双身子的人儿,我可怎么敢牢烦你!”
喜梅儿笑着说:“还没有姐姐说得那么严重,不过才四个月多!”
“四个月多了吗,你这样瘦,看着倒不像呢!”文司珍说,她用手轻轻的抚过喜梅儿的腹部,样子新奇的,“可有什么感觉?”
喜梅儿看着她的样子,心里好笑,但最多的是感动,她轻轻的摇头,说道:“不曾有什么感觉,你还说害口什么的,我都不曾有,只是夜里,比原来常日里多起一些夜罢了!”
“每个人的反应都是不同的,我也听她们说了,你这样,也是有福气的,有的女人一怀孕,又是浮肿,又是厌食的,矫情得不得了!”文司珍说道。
喜梅儿轻应道:“如果这也算是福气,我倒是有福的,想必这个孩儿是个不矫情的!”
两个人在孩子话题上,说说笑笑,倒也同原来是一样的。
文司珍拿出刚刚她夹在腑下的包裹,不很大,打开来,喜梅儿险些的要激动得哭掉。
却是小鞋子小袜子的,都是红色的绸缎,红边红沿的,好喜庆,还有两个小虎头帽,绣得活灵活现的,很可爱。
再下面,一对红肚兜,还有两件小毛衫儿,做工极好,针腿细密,加之用心,看上去,那样的精巧。
“姐姐……”喜梅儿拿到手上来,喜欢得不知道说什么,语意也有些哽咽了。
文司珍笑着说:“你平日里就不好做这些,想你也做不好,我都是听着老人说着尺寸绣来的,等过一阵儿,我再做些长衣长裤的,都包在我的身上吧!”
喜梅儿点点头,言谢的话,就不必说了,两个人之间,数年的交情,只将心换心般。
文司珍这里看着喜梅儿喜欢,她就高兴了,用扇子扇了下,就闻到了一种香气,她再嗅了嗅,刚刚就有闻到,一打岔,忘了问了,这时,才又想起来了,她知道喜梅儿这里,绝不会熏香的,就四下里张望下,然后,就看到,里间的床,似眼生,她走过去,掀了床罩,床褥,果真的,一张崭新的楠木床,没有刷漆,但却磨得甚是光滑的表面。
“妹妹,这张楠木床,竟到了你这里了!”文司珍笑道,她回过头来,对着喜梅儿说:“妹妹,姐姐果真猜得不错,皇上对你,并不是全无情的,这张楠木床,也可看出他对你的心了!”
“姐姐,时到今日,你也不用再劝我了,我现在,只想把这孩子平平安安的生出来,他宠我也好,怨我也好,都是昨日的事了!”喜梅儿说。
“妹妹好傻,什么昨日的事,这楠木床,是为你新换的吧,你怎么一点的也体会不出皇上的心呢,这楠木床,是南边新近贡来的,只这一件新的,巴巴送到你这里来了,都说这是好东西,香味其次,主要是,它性属暖和,是怕你双身子的人,着凉,才这样宝贝你,送到这里来了,可惜你,一点的也不体会皇上的心啊!”文司珍说道。
喜梅儿听了,才明白了,前些日子,她还有奇怪,为什么,要换了张新床,只纳闷也没心思去想。
文司珍见喜梅儿沉静下去,就说道:“妹妹被贬这事,你不愿提,我也听得大不离了,出了这样的大事,皇上在怒气中,也是情有可原的,可是,皇上对妹妹,比着别人,自是不同的,我想着,皇上这样,多少也是有着他的苦衷的,妹妹,你道我怎么可以这么轻松的来这里,你这里是冷宫,若不是上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存心放我进来,与你解闷,你道,我可以这样轻松的来去吗,还有,御膳房里的阿珍是我的好姐妹,她说,送你的吃食,都是由专人的经手,小心得不得了,妹妹你还不知道吧,可怜那皇上,为你做了这么多,你却都看不到,体会不到,我只是为他可惜,你平日的机灵,到了情这上面,怎么这么的愚傻了!”
这翻话,只如醍醐灌顶般,喜梅儿脑子里,清晰的想到一件事,隔个十多天,总有皇上信得过的太医来这里,为自己把脉听胎的。
喜梅儿的眼里湿润了些,强忍住了。
他说了放手,却还是放不开,他虽然不在身边,也从来没有看过自己,可是,他随时不在的。
如文司珍所说的,那些在外面的侍卫,那些经由专人料理的吃食,还有,其他种种,无不是他在细心的呵护中。
往往最无情的人,确是最多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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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巧堂里。
红销帐内,被翻红浪,缠绵悱恻。
一阵阵的**与**声,于静夜里,慢慢透过红销账传出来。
随着账子从乱慌慌的颤抖中,回复了最初的平静,里面,那些勾人心魄的响动,也一并的停下了。
偶尔的,听到一两声的轻笑,再闻,也不见人语。
许久了,有人在动,一条长长的手臂揭开了账子一角。
“漓,你又要走了吗?”林若澜的声音娇俏得很,那手臂随着她的话,而又缩了回去。
赢漓本想抓自己的衣服去,听到林若澜的话后,回了下头,见到林若澜双眸乱颤,还有着**弥漫,心下也是欢喜,这些日子来,两个人,倒似新婚燕尔般,缠绵不够。
那禁yu的果一旦的尝了,就噬毒如瘾,再戒不掉。
连着那平常看来,只普通之姿的林若澜,在此时,亦变得明媚可人。
“我要走了,不然,那呤月要醒了,你我就完了!”赢漓轻笑着,他拢一拢林若澜的一头秀发,拍拍她的脸。
“恩,那……”林若澜此时,只忘了自身是谁般,那如升上天堂般的快乐让她再顾不得旁的。
“怎么了?”赢漓挑了眉回看他,他已经走下床去,拾了自己的衣服,一一的穿好了,宽大的袍子,掩了他的身子。
林若澜也起床了,抓起自己的衣裙来,一一的穿上了。她很小心,把身上的诸多痕迹,一一的掩住了。
“那,你什么时候,会再来呢?”林若澜问道。
“可人,我还不走,你就想我了!”赢漓扭回头去,亲了下林若澜的脸。
林若澜忸怩下,也不是的,他们,这不过是第三次在一起,只是,他总是突然出现,又突然的走了,总是让她事后很是担心,这样偷偷摸摸的,要是被人撞见了,会怎么办。
林若澜在失身之后,就已经顾不得什么了,她只想,自己这一世,怕永远会这样,于这个七巧堂里,慢慢的消磨了一生。
赢漓是意外,事后,他对林若澜说,是她无意中下了情毒,也是他们的缘份,当然这只是赢漓的拖辞,以他的功力,抗拒这个,太过容易了。
可是,林若澜不知道,也就当了这一切,是一场孽缘,她没有什么才情,也没有什么忠贞节烈观。
她的娘亲,是个被他爹爹以权势霸占了的可怜的女人,她给林若澜留下的遗产中,除了她的制香手法外,就是那逆来顺受。
只是,这份逆来顺受,到了林若澜这里,变成了一点的随遇而安。
当然,她的身体里,也有着父亲的血,那个精明而狡猾的县丞,搜刮了百姓的钱财,过着土皇帝一样,妻贤妾美的生活的人。
他教给林若澜的,就是一种,投机取巧的精明和小心经营的手段。
当然,现在的林若澜还没有用到这些过,她做任何事的目的性很明确,就如她曾不惜一切想留在宫中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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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的,到了中秋节,这在宫中,是仅次于春节的一个节日了。
到处是张灯结彩的,只滴翠堂里,还是那样的幽静,仿佛时光在这里,是停滞不前的。
但终是有不同的,喜梅儿终于时时都能感觉到肚子里的孩儿了。
近五个月的身孕,使得她的肚子已经微微的凸起。
她再也不怀疑文司珍的话,因为,自己并不曾要求什么,可是,内务府里竟派人送来了换季的衣裙。
连尺寸都是最符合她现在的身材的。
她知道,若没有皇上的命令,不会有人,这样的关切一个已经关在冷宫里的弃妃的。
布料是一如以往的好,做工也是好的,雨雁欣喜的拿过来,一一的在喜梅儿身上比量着。
雨雁向来嘴过无心的,她说着:“这玫瑰红的颜色,云莺最喜欢了,还记得以前,她总是吵着娘娘穿这个颜色的,说是她瞧出了,皇上看着娘娘穿这个颜色,脸色就好看,她总是最小心,把这些都看在了心上!”
“我也是想不到,她却是个最有心的!”喜梅儿听到雨雁提到云莺,就没了心情,她把那些东西放下,站了起来,现在,坐得久了,腰会有一点点的乏倦感。
“是啊,云莺平日里心是比我要细得多了,对了,那天我去领东西,在尚宫局里,还有看到她,她还哭着与我叙旧,说是不能跟在娘娘身边,她很是想着娘娘呢!”雨雁说道。
“牢她挂记了,跟我一场,也没有得我多少好处!”喜梅儿咬牙说道,关于云莺的事,她并不曾在雨雁面前提过一点,她的背叛与陷害,是自己看人不准,竟看不出她有卖主求荣之心。
除了雨雁,那云莺、红豆,莫愁,在喜梅儿被贬罚到滴翠园后,都散到了尚宫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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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傍晚,从御花园就传来了丝竹之声,还有热闹的戏曲声,到了晚间,竟放起了炮仗来。
半边的天,都被映得红了。
喜梅儿与雨雁也将桌子移到了院子里,坐在梧桐树下,御膳房里送来的食盒里,今天加了好多的菜,还有各式的月饼,放在红漆盒子的一层层阁子里。
喜梅儿看到,有自己最喜欢的莲蓉馅时,心里又痛了下,这点小小的嗜好,若不是他的亲嘱,是没有人知道的。
月光最好,还如往年,不曾离心离德过。
小小的倒了一杯酒,两个人刚拿起来对饮了下,就听到一个笑嘻嘻的声音道:“原来你们这样的惬意,我还白白的担心了!”
喜梅儿与雨雁愣了下,这里,除了文司珍,极少还有别的人来。
随后,她们就看到,林若澜从树后的影子里站出来,她笑得开心,手中裙子里,裹着什么般,鼓鼓的。
“妹妹,是你,好久不见了!”喜梅儿有些惊喜,毕竟是好久不曾见过。
“是啊,姐姐不会怪我吧,今天,我才抽空进了来,我还偷了好多东西,原以为……嘿嘿,想不到,你们吃的,也不是太差,原来这冷宫这样好,害得我都想来这里了!”林若澜开着玩笑,但一半也是真的,这喜梅儿餐桌上的东西,倒是她这个采女都不曾有的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