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然间,天上又亮了烟火,三个人皆看过去,半壁的繁华,七彩的颜色,绚烂夺目,只一簇高过了一簇,但终是要消于平静中,再多的繁华,都会消逝,这便是烟花,如斯灿烂,如斯须臾。
烟花落尽后,天空中还似有点残留的痕迹,还有着淡淡的烟火味。
三个人低下头来,那林若澜笑着走近了,把裙子展开,如她自己所说,她兜了一堆吃食,各式各样的,看来,是匆匆中,一样拿了一点的。
她把它们都放到了桌面上,然后有些讪讪的笑,自觉得有些小气和不好意思。“姐姐,让你见笑了,我只拿了这些来,这还求了呤月了,嘿嘿!”
喜梅儿听了她的话,心中一暖,知道她是给了呤月些好处,才求得动那个奴才的,她拉了林若澜的手,高兴的道:“妹妹快别说,你这样来,我就很高兴了!去,雨雁再取副碗筷来!”
雨雁应声去了。
喜梅儿见林若澜后,脱口道:“这许久不见了妹妹,妹妹气色好了许多,竟这样的好看了!”
是的,喜梅儿眼中的林若澜,如一块璞玉,突然间被打磨掉了那些晦色,而变得晶莹剔透起来。
近两个月不见,她脸上不见了那副小家子气,反而多一种妩媚姿态,月光之下,林若澜的脸上,带着甜美柔婉的笑,在喜梅儿的注视之下,她的脸上,带了点娇羞之色,轻轻的仰着脸问道:“姐姐,怎么这般打趣我?”
喜梅儿只在心里惊奇,不知道这两个月间,发生了什么,只让这原是普通平常的女子,突然焕发出这样一种别样的风采来。
喜梅儿轻轻笑下,两个人一起的坐下来。
一时间,竟无话,那雨雁很快去了又来,添了碗筷在林若澜面前。
雨雁喜滋滋的说道:“放得好烟花,那里一定很热闹了!”
林若澜看了喜梅儿一眼,欲言又止,雨雁给她倒了杯酒,她向着雨雁笑着点头,再回头来,对着喜梅儿说:“姐姐不会怪妹妹吧,这么久才来,今天我还是瞅着你这里没人看着,才敢跑进来,平日里,我总是被那些守卫吓走了,他们不让我靠近呢!”
喜梅儿点点头,心里明白她所言非虚。
“我怎么会怪你,现如今,我身份不比从前,你还没有嫌弃,这样前来,我又怎么会怪你!”喜梅儿轻笑道,她向来不太着意于自己所处之地,年纪小小的她,却历了这人世间诸多变故,闻变而不惊色,她已经习惯了这些变迁,对于其中的人情冷暖,早就看得明白。
林若澜在喜梅儿说这些话后,就轻轻笑笑,说道:“你从前都不道我位卑人低,与我相交,现今,我又岂会嫌弃你呢?”
雨雁坐在一边,她的好奇心都在宫外那个夜宴上,她甚至可以想象出,那繁华的景象来,带着些憧憬,她问道:“那宴会上可热闹,有什么新鲜事吗?”
林若澜再犹豫下,喜梅儿突然就有些好奇,她刚刚也有着这样的一点神色,似有什么话,说不出口般,似在心里,做着嘀咕。
林若澜见喜梅儿有些疑问的瞧着自己,她再想不到权宜,只索性说道:“是的,很热闹,没看刚刚放了那么多烟火吗,一是过节,一是……”
她停了下,看了下喜梅儿,后者笑呤呤的看着她,让她的心里升了些不忍与心疼,但她还是说了下去:“一是那慧嫔谢桥与昭仪杜凝香都有了身孕,太后直说着三喜临门,宴会上热闹得不得了!我看不过去,姐姐这里也怀孕着,却在这里,被冷落着,他们那里却大宴大庆的,姐姐……”
林若澜看到喜梅儿的眉眼冷了冷,她知道自己只图着嘴上痛快,她真的看不惯,才会不平,但也开始后悔:“姐姐,我真是蠢笨,不该提这些,姐姐……”
喜梅儿初时愣了下,还不及想,心底却翻滚着,听到林若澜自责的叫着自己,她方回过神来,嘴角轻挑,露出淡然微笑来,喉间干涩,一时哑然,却强挺着说道:“没事的,这样不是最好,这宫中,有两个妃子得了龙脉,太后与皇上自然是高兴的!”
“怎么是两个,明明姐姐也有了孩子!”林若澜惊叹了声,然后喃喃道:“我一直想着皇上对姐姐最好,姐姐这份福气,是别人艳羡不来的,想不到如今,我只觉得心凉!”
雨雁本来只是惊奇,因为林若澜所说的,谢桥与杜凝香有孕的事,此时,见她的话太过悲凄,想着会引得喜梅儿也难受起来,就在一边连连的向着林若澜使着眼色,偏这个林若澜看也不看她,只低头如堵气般自说自话。
雨雁不得已只得插嘴道:“林采女,您这是嫉妒呢吧,呵呵,您都入宫这许久了,怎么不想办法活动活动?”
林若澜看了下雨雁,见她真心说出,倒不是自己那个宫女呤月的讽刺,她笑着回雨雁:“我才不会呢,别的人都想得到龙恩,我偏不想呢!”
这样一说,突然想起与那赢漓的百般温存来,一时间,就红了脸,羞赧间低头。
喜梅儿与雨雁两个见她的样子,还以为她是为着雨雁的话而羞愧,却不道,她心里有着别样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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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将晚时,林若澜偷偷的又走掉了,走之前挚着喜梅儿的手,掉了几多的眼泪,这宫中,她从没个知已,现如今,更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喜梅儿望着林若澜的身子,消失在宫门尽处后,就站在树下,发了一会儿呆,御花园里也消停了,想必那宴会已经结束了。
就在这时,她突然的听到了一声低啸声,就在左近,喜梅儿惊了下,这声音于她也是熟悉的了。
第一次听到了,就是在这里,她眼前浮现,那个肩头立着小白雕的异族男人。第二次,却是被端木鹏点了穴后,险些被他侮辱了,竟是这啸声救了自己。
说不出的诡异,但冥冥中,喜梅儿竟去掉了惊恐之心,只余下了好奇之心,她觉得,这声音于她不是坏事,反而,与她有着种种的联系般,这样想着时,她向着前面走了两步。
却听到外面传来了打斗之声。
静静的夜里,那声音那样清晰,听着有人断喝:“你是什么人,怎么私闯这皇宫大内!”
没有人答话,只余了更激烈的打斗声。
“围住他,别让他跑了!”有人说。听着声音,喜梅儿猜出,是一群人,多半是守在自己的冷宫周围的侍卫,打着一个人。
这个人,是谁?
那样的好奇,喜梅儿只恨这宫墙太高,自己看不到。
但转眼间,听到一声爆炸声,隔着墙,喜梅儿看到,那一边,升起了浓浓的烟气来,空气中,满是硫石硝磺的味道。
过了片刻,就响起惊诧之声:“人呢,他跑了哪去了,快快搜查!”
有脚步声,零乱的。
喜梅儿想着,那个人,竟跑掉了。
喜梅儿一边这样的想着,一边的听到,宫门那里,有人打开门来,急切的脚步声,似很多人涌进来。
喜梅儿抬头,见到,果真的,是皇宫侍卫队的人,他们进来,就分散开,在滴翠园里搜找起来。
有个头领模样的人,见到喜梅儿站在这一边,就走上来,行礼后说道:“恕在下有事要搜娘娘这里!”
他抬起头来,喜梅儿认出,正是御前三品侍卫曾华,以前在皇上身边,是见过的。
他毕恭毕敬的对着喜梅儿,甚至还称她做娘娘。
喜梅儿只笑着点头,不置一言,想着,这些日子来,就是这个曾华,受了他的遣使,一直的在这里,保护着自己罢。
那些守卫搜了一圈后,就都回来复命,并无可疑之处,曾华道了辞后,离开了。
喜梅儿也没有想什么,在他们离开后,就慢慢踱步回了自己的殿内。
只是,在她走进后,就感觉到异样。
这便是女子的直觉,那些人风风火火的查遍了,却什么也没有看出来,可喜梅儿只一踏进自己的寝殿内,就感觉到了一点异样。
雨雁刚刚点亮的灯烛,在夜风下,轻轻的摇晃着。
喜梅儿走过去,用烛剪挑了挑灯芯,那光便更明亮了。
烛光上,喜梅儿看到,自己的床账后,似有瑟瑟的抖动。
喜梅儿这一刻,才晓得了一些害怕,可是下意识里,好奇还是压过了惊恐。
“你是谁,来我这里要做什么?你自己出来吧,如果要我喊出来,相信,你是跑不掉的!”喜梅儿这样说完,就看着那床账,等着那里的人站出来,她竟一点也不害怕,这一点让她自己也惊奇。
只一会儿,喜梅儿看到一个人,从床后转出来,很轻的脚步声,带着些警醒。
喜梅儿没有料错,这就是最初在这个园子里见的那个人。
与那天一样,没有束发,披散着的头发,他先是垂着眼睑的,随后,慢慢的挑着眼睛看过来,那眼神还是阴郁的,看着喜梅儿后,他那唇边挑起一点冷绝的笑意,他在慢慢的说道:“还记得我吗,我说过,还要再来问你梅朵姆的事!”
喜梅儿也笑了,她拿起桌上的茶壶,里面的水还是热的,刚刚雨雁打了来,她倒了两杯茶,一杯放到桌子一面,向着身后的男人说道:“请!”
那男子走过来,诧异问道:“你不惊奇,不害怕我吗?”
喜梅儿抬头,看着眼前的男人,他的年纪看不太清楚,只是,眼睛里那么多的沧桑,遮了许多的故事般。那眼睛是熟悉的,仿佛自己看过这双眼睛一般,只是,自己不确定在哪里看到过一样。
莫名的,一种熟悉与亲切感,盖住了应有的惊慌与讶异。
喜梅儿淡淡笑下,说道:“若你想伤我,早就伤了我,而且我对你口中的梅朵姆也很好奇的!”
那男子愣了下,径直的看向喜梅儿,喜梅儿亦迎向了他的目光,那样直接而没有避开,男人的眼睛里,先是愣住,然后是问询般,再慢慢的,变成了不可置信,不过一会儿功夫,他的脸上,出现了多种的变化,到最后,他竟一把的抱住了喜梅儿在怀中。
喜梅儿有些不自在,这是很奇妙的,被一个陌生男人抱在怀中,她却有着一种欣欣然的喜。
她听到男人喉间的哽咽,自己也是眼圈发了红,莫名的,有着想哭的冲动。
“你是梅朵姆,你就是我的梅朵姆!”这个男人,喃喃的说道。
他松开怀抱,扶住喜梅儿的双肩,然后,用手,一点点的抚着喜梅儿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唇,他竟轻柔的,抚过喜梅儿的脸庞,听到他喃喃的说道:“我该早看得出来,这是贞明的额头,贞明的眉毛,贞明的鼻子与唇,唯有眼睛,你是像我的,呵呵,梅朵姆的眼睛,是像着爸爸的!”
喜梅儿惊讶的看着眼前的男人,她有些怔怔,很少有人,这样的亲近她,她本是个凉薄的性子,平素里,与人,少有太过亲密的举动,这一辈子,她都没有想过,还会有个人,是自己的爸爸,仿佛她生来就是孤独的,这样的时刻,是她做梦也想不到的。
可是,对着爸爸这个称呼,她却一点也不觉得突兀,仿佛,记忆中,有这样的称呼,埋得很深很深,与之一起的,还有“妈姆!”喜梅儿感觉到眼睛里,突然间,湿湿的,心上七上八下,很想知道一切,又拒绝着一切般。
“梅朵姆,我的梅朵姆,我是你的爸爸啊!”这个男人说道:“是的,你也许早把我忘了,呵呵,天不负我,终让我见到了你,哈哈……”他突然的狂笑起来,他的头向后仰去,那肩膀一耸一耸,那样的豪放与快意。
喜梅儿怔怔的看着他,看到他大笑不止,她想要提醒他,不要惊动了雨雁,可是,她竟有些不忍打断他的笑。
不是笑,不是的,喜梅儿清晰的看到,眼前的男人,在仰头大笑后,低下头来,而他的眼里,分明的,两行清泪,正在汹涌的流出来,是的,汹涌,用以形容他此时的样子,一点也不为过。
一个这样的汉子,流着泪水出来时,那张刚劲的脸庞上,恣意的泪水,却没有一点的让人觉得好笑,相反,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悲怆,如一只困在绝境中的豹子,突然的发出的长啸。
“贞明,你看到没,我找到我们的孩子了,贞明,是梅朵姆,我早就知道她没有死,她不会死的。我就知道我们的孩子不会死的,贞明,噢贞明,你看了吗?”一声低呼一声叹,那般的伤心。喜悦也无法盖住的伤心。
喜梅儿轻轻的坐到了椅子上,记忆之门仿佛就要打了开,但好像她下意识的不想打开,里面有着让她害怕与拒绝知道的真相。
爸爸,妈姆,她都想起来了,自己不是孤独的,并不是生来孤独的,她曾有过一段很美好的时光,这样亲呢的叫着的“爸爸,妈姆!”时候。
漫山遍野的薄公英,黄色的花朵,在初生的绿草间点缀着。
自己仿佛跑不稳,却一直在跑着。
“梅朵姆,梅朵姆!”带着欢笑的,温柔的呼唤,来自不远的地方。
那些小草还很浅,草原上,一股清新的风,带着泥土的芳香。
她一边的跑着,似一边的捉着迷藏,到了一个小土包,她被绊倒了,跌了下,不很疼,很快的,被一双宽厚的手掌挚起来。
“捉到了,嘿嘿,梅朵姆!”一个爽朗而豪放的声音。
“嘿嘿,爸爸,嘿嘿,爸爸,看,薄公英!”她张起小手,手中,满是黄色的小花,映着她的小脸,粉扑扑的,她抬头,看到,一张俊朗的脸。
是的,俊朗的脸,乌黑的头发,鬓角两边扭过两缕头发,直束到脑后去,随手,大手把她掉转了个身子,她就骑坐在了他的脖颈上。
她向着不远处的一个身影,笑着喊:“妈姆!妈姆!”她扬着小手,抬起头去,天上碧蓝如洗,只边上,几朵飘着的白云。
那般的自在随意,她感觉爸爸走得如跑,风在耳边轻轻的刮过去,那是最美最遥远的记忆,
就是现在的她,也想陷在那记忆的梦中,不愿醒来。
不远处那个人影,慢慢的回过头来,长长的白裙子,在青草地上,如一朵白色的百合花,花蕊便是那张娇柔的脸,额头是她的额头,眉毛是她的眉毛,嘴唇是她的嘴唇,只是,那双眼睛要柔美一些,眼睛笑得弯弯的,如一弯月,清澈而流动。
“梅朵姆,我的梅朵姆!”那般轻柔,如她的眼神,带着那般宠溺与疼爱!
喜梅儿下意识的闭上眼睛,“妈姆!”
两行泪,在她的眼角,汩汩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