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冽再醒来时,入眼的,是粉粉的红,俗艳,却也带着沉沉暖意。
有刹那,赵冽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有熠熠的烛光映进账子里来,天微明,蜡烛也要燃尽了,只与天光,争这一时的光亮般。
赵冽分开账子,略坐起身子,手抵之下,那雪白床单上,有着如桃花朵朵般的血色,他惊怔了下,随即想起了,心里激痛一下,自己,昨夜里,倒是梦得沉沉,那个人,入梦来,醒来才晓得,竟不是她。
抬头看到梳妆台前,正坐着林若澜,她穿着月白色的中衣,一边的梳着头发,一边的从镜子中侧目,脸上羞红了些,听到她轻问道:“皇上,是臣妾吵醒了您吗?”
赵冽应了下,不置可否,他下了床,林若澜走过来,为他穿好了衣衫。
赵冽转眼间,看到妆台上那枚钗,就问道:“这钗的样式倒别致,没看哪个人带过,是尚宫局中做的吗?”
林若澜眼底沉了沉,这钗子,倒是完成了它的使命了,她想着,要不要,全盘的告诉这个人,想起喜梅儿在滴翠园中种种,林若澜镇静了下,只破釜沉舟道:“皇上没看哪个人带过吗,原来姐姐并没有带过啊,这钗,却是喜梅儿姐姐的宝贝呢,因着,我选秀时,没有一件得体的饰物,就易给了我,那时,臣妾还一心的想入宫来,怕被摞了牌子,求着喜梅儿姐姐呢?”
赵冽听了,一时没会意,追问道:“选秀时,这与喜梅儿有什么关系呢?”
林若澜叹口气,说道:“时过境迁,这一晃,就几个月的光景过去了,选秀之时,我心上害怕,去求喜梅儿姐姐,因着她是皇上您近前的红人,我想知道你的喜好,也好,被您留牌子。喜梅儿姐姐并没有告诉我什么,只是,叫我带着这钗去殿选,想来,这钗,还是我与皇上您的媒人呢,也成全了我与喜梅儿的一段姐妹情谊!”
赵冽听完,脸色骤变,嘴角都止不住的抽搐,他拿起那钗,眉眼间满是深灰之色,他凛然说道:“你说,这是喜梅儿给你的,她叫你带它去殿选,这么说,都是她!”
林若澜原想说起这些,能勾起赵冽想到与喜梅儿的情分,能多少帮助些喜梅儿,可是,眼见得,赵冽的脸上,如狂风暴雨般,倾刻间变色,一时之间,她不知道这些如何惹得他如愤怒,胆怯中,口吃道:“臣妾,臣妾糊涂,再不提她,皇上请息怒!”
但却已然晚了,赵冽再不听林若澜的话,只甩手推开她,也不顾她跌在地上,他疾步走出殿去。
林若澜听着薛坤在外面,惊慌的说道:“皇上,皇上……您这是到哪里去,还不到五更天!”
林若澜忙起身,哭着追出去,到了七巧堂外,一夜秋雨未停,此时,也是淅淅沥沥,透骨的寒意浸来,她还未及穿上外裙,但赵冽清俊的身影,已经要消失在七巧堂的宫门处,她想也不想,急冲冲的跟上去。
七巧堂离着那滴翠园尚有一段距离,林若澜一直听着薛坤求告着,“皇上,这雨凉风冷,小心冻着,您有什么事,奴才给您去办!”可是,赵冽并不理他,却是疾步如飞,薛坤和林若澜就一路的小跑,跟在了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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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翠园里,喜梅儿因着身子不便,入睡困难,所以,前一夜里睡得很晚,此时,还在睡着,并不曾醒来,雨雁睡在外面的小榻上。
天色微亮,雨雁刚刚醒来穿好了衣服,她起身,盖灭了外殿内的烛灯,还不及开殿门,就听到,外面,沉沉的脚步声,正自诧异,是谁这样早时,殿门却霍的一声,被推开了。
雨雁吓了一跳,走进来的赵冽,一身的湿透,未及冠,头发,刚挽个简单的发髻在头顶,看样子,似刚从床上起来一般。
可是,他的样子,要杀了人一样,眼睛怒睁着,正走上前来。
“皇上,您这是怎么了,奴婢给您擦干头发吧!”雨雁惊恐道,见他要去推内殿的门,雨雁下意识的道:“皇上,主子还没有醒,昨夜里,她腿又抽筋……”话还没有说完,殿门已经被推开了。
光当一声,那样的响,床上的喜梅儿微皱下眉头,被惊了下。
雨雁想拦住赵冽,又不敢,这时,薛坤与那林若澜都跑了进来,雨雁吓了一跳,这两个人,也是浑身湿透了,林若澜更是可怜,只穿着刚好掩体的内衣,衣上和头发上,却正流下雨水来。
“这是怎么了,林采女!”雨雁又想去拦着皇上,又想去找毛巾,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要做什么好。
“喜梅儿,你做的好事!”赵冽怒喝着走到床前,一把的拎起尚在梦中的喜梅儿。
湿湿的手,拽着自己的前襟。喜梅儿感觉到上不来气般,睁了眼,不可置信的,赵冽倾身站在床前。
喜梅儿迷茫的看着赵冽,再看四面,是自己的房间不错,胸前凉凉的,是他的手触到自己肌肤上的感觉,这时,她方看到赵冽浑身如个水人儿似的。
“皇上……怎么了?”喜梅儿不解的问道,这时,她看到,林若澜正扑进来,一下子跪在赵冽的身后,听到她哭诉道:“皇上,皇上,不关姐姐的事,是我的错,我不该提起那些旧事,皇上,您要怪罪就怪臣妾吧,姐姐她身怀有孕,经不起您这样的责难,您要是生气,就向臣妾来发好了,臣妾的错,都是臣妾的错!”林若澜语无伦次,到现在,她还不知道,自己只说了下那钗的缘故,为何会惹起赵冽这样的怒意。
“你们都退下去,没朕的旨意,谁也不准进来!”赵冽道。
“皇上,您的衣服全湿了,先换下衣服吧!”薛坤关切的说道。
“朕说了,你们退出去,听不到吗?”赵冽扭头道,眼神如炬,那几个人,只有匆匆的退了下去。
雨雁找了件干净的衣服,拉着林若澜去侧殿里换,林若澜就如傻了似的,任着她穿着,雨雁问:“林采女,这是怎么回事?”
林若澜呜呜的哭着,说道:“我只想帮姐姐的,我只道说出来,他会念及先前的情份,姐姐与他也好过一些,不想,他为什么会生气,要是姐姐有事,不是我害得她吗,那样,我也不活了!”
雨雁愣了下,有这么严重,可是,在印象中,仿佛皇上,也真的没有这样的发怒过,就算是,先前因为主子与方慕锦同处一室,也不见他这样的发怒过。
却是为何,天不亮,就这样怒气冲冲的行来,还有,这林若澜如此衣冠不整,又与皇上前后脚而来,那她与皇上,雨雁疑虑中,轻问道:“林采女,昨夜里,皇上……在你那里?”
林若澜点点头,然后,就伏着桌面,哭了起来,雨雁一心护主,初时对林若澜的可怜,到现在,却生成了愤怒,只把手中的衣裙,甩到林若澜的身上,转身就走出了侧殿,她气恼恼的想,难怪,前天里,林若澜的话,原来她是有了争宠之心,可怜自己的主子,还拿她当姐妹待。
雨雁走出侧殿,再到正殿前,见殿门紧紧关着,薛坤在外面,连连顿手跺脚的,一副急切的样子,雨雁也焦急的看着正殿了,很怕,皇上于盛怒下,又做出,伤害自己主子的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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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梅儿仰着的脸颊上,渐渐的被赵冽头上的雨滴打湿了,她用手支着床,不知道赵冽的怒意为何。
直到,赵冽把手中的钗,亮到她的眼前来,她的心里,慌了下,这枚钗,是眼熟的,随后,她想到了。
“喜梅儿……”赵冽轻笑下,身上凉,心里热,热得受不了,一颗心,要跳出了胸膛了,他想大吼一声,把胸中的气闷皆喊出来。
“皇上,这钗?”喜梅儿说道,赵冽拿着钗的手在发抖,他低沉的说道:“喜梅儿,其实你,你一直在戏弄朕,你……”
“皇上,喜梅儿怎么敢!”喜梅儿说道,她心慌的要下床来,赵冽按住她的双肩。
他的眼睛,与她的直直的平视着,赵冽薄唇微挑,冷静说道:“你一直,把朕拿捏于股掌间,其实,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朕对你的一片情意,你装作不知,要朕一直的痛苦,从一开始,你就知道,你全知道,是不是!”
“皇上……”喜梅儿的脸上,已经湿了,她的泪,混在雨水里。
“你若不知道,怎么会肯定,只这一根钗,就能帮了林若澜,你一直知道朕对你的心,只是,你一直不放在心上,你推开朕,你装作不知,你要朕心痛到难以复加,你却只装作受害者的样子,其实,你全知道,从一开始,就不是我的一厢情愿,对不对?”赵冽说道,他的大手,抚过喜梅儿的脸,把她脸上的雨水还是泪水,都抹得干净了,那张脸上,一双眸子,如墨一般,黑不见底,他望到她的眼睛里,望到了她的心里。
他怒着,原来,并不是她不懂,她全懂得的,所以,才有把握,只凭着这钗上的梅花,他就会被她牵着走,是的,自己被情所困,已经望不得全部,只要是与她,有点相关相联,都让他心凄凄然。
“从一开始,你就知道,你拿捏住了朕的心,你失的是身,朕失的却是心!”赵冽缓缓说完,却苦笑下,低声道:“朕也算太过委屈,那日问你的话,朕再问你句,你可有一刻,对朕可有真心过?”
喜梅儿望着他,数月未见,他似变了个人,眼神中的阴郁,只让她那样的心疼,下巴上的胡碴儿,青青冒出,那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心疼,是的,自己应该是知道的,从一开始,就知道,但莫名的,她抵触,不是因为他本人,却是因着他身后的种种,那威严的龙椅与他身后,那份天子之尊。
“冽……”喜梅儿感觉到他的眼神在柔下来,她哭着道:“是的,喜梅儿一开始就应该知道,但也从一开始,就不想,不想象现在这样,喜梅儿想得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有一个人能给我这些,他许以我这一切,我只想我爱他,胜过爱一切浮华富贵……”
“不许你提他,朕已经要气死了,你还要说他?”赵冽怒喝道,他的手在发颤。
“为什么,我与他,只是莫须有的罪名,你就受不得了,你不是也一样知道,那香有问题,你不是一样也怀疑,我的云莺,被人收卖,想你也一定,知道是谁做的,只是,你有你的社稷要去巩固,你有你的江山,要去稳定,你只有舍得我,不是吗,我与方慕锦之间,清清白白,绝无龌龊之事,我只是提一提,你便受不得了,你可有想过我,你说你心里只有我,却还要去宠幸别的女人,你说你心里只有我,却也让别的女人,怀了你的子嗣,你说你心里只有我,可是,是不是昨夜里,你也不是寂莫的一个人?”喜梅儿说。
一句句别人,只把赵冽的心敲疼,他不想喜梅儿再说下去,只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身前的人,在抗议着,她的拳,打在他的心口上,口中哽咽着,胡乱的摇头。
但终是弱下去,无声的抗议,转成唇瓣间的低吟,他捧着她的脸,将这个久别的吻,加深,心随着舌尖的纠缠而狂乱着。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的心,而不是他一味的强要,她并不是没有情,只是,不想在失掉他的同时,也失掉了自己。
怎么会有人大度到不在意,你心上人的枕边人不是你?
因为在意,所以不去承认,一颗早就沦陷在爱里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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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壁墙,小轩窗,一张菱花,双双人影。
赵冽换了身干净的内衣,坐在桌子前,身后的喜梅儿,手轻轻的用毛巾,捂**的头发,嘴里说道:“都是要做父皇的人了,却还是像个小孩子似的,这样的淋雨,要是传到太后那里,你身边的一干人等,不是都要被罚吗?”
赵冽轻笑两声,只把玩着手中的梅花钗,也不答她的话。
她的手轻轻柔柔的,一把犀角梳,在他的头发里,轻轻的梳着。
“喜梅儿!”赵冽突然说道。
“嗯?”喜梅儿一边的梳发,一边的应了句,一手挑起些头发来,要扭到一起,束成髻。
“喜梅儿!”赵冽又叫她的名字。
“嗯?”喜梅儿再应声,已经好奇的看着镜子里,他微微笑着的脸庞,见他并没有下文,就说道:“你叫我做什么?”
灵巧的手,几下梳好了,她又把余下的头发,梳了几梳,在按了按他的肩头。
赵冽转了个身子,抱住她的腰身,她的腰身再不苗条,双臂却还抱得来,他像个孩子似的贴在她的腹上,说道:“朕只是好久没有这样叫过你,就是想叫叫你的名字而已!”
喜梅儿轻笑下,眼见得赵冽贴在自己的腹部,如在聆听般,她好笑道:“皇上,你在做什么?”
“嘘,朕听太医说,这样大,会有动静的,朕听听!”赵冽轻声道,只一动不动。
时间就这样静好的过去,一刻钟,再一刻钟,直到,薛坤在殿外叩门。
“进来!”赵冽抬头起来,他站起身来,见薛坤也不抬头,只低头回禀:“皇上,该早朝了!”
“好的,朕这就起驾!”赵冽应道。
薛坤微抬下头,看了眼喜梅儿,脸上有些迟疑,但还是轻声道:“皇上,昨夜里,您宿在七巧堂,是不是要记到彤史里!”
赵冽听了,脸红了些,他看喜梅儿故意扭头看向别处,他就应了句:“要记!”
薛坤领命就去了。
喜梅儿走到床前坐下去,赵冽粘上来,伏在她耳边道:“你也要体谅朕些吧!”
喜梅儿抬头,见他一脸的难为情,她淡然道:“我何时不曾体谅你,只是,若澜是个苦命的,你若真有心,就对她好一些!”
说完后,喜梅儿扭了脸过去,说到底,心里怎么能舒服,赵冽见她强挺着的样子,心里也自知无趣,待要说些什么,又觉得没脸,这样一蹉跎,就听到外面,有人传御驾已经备好了。
赵冽抚一抚喜梅儿的后背,低头在她耳边道:“朕晚间,再来看你!”
喜梅儿并不曾转过身来,赵冽顿顿脚,就走开了,直到听到外面再无动静了,喜梅儿才拿起床边,先前赵冽放在那里的那枚钗,红红的梅花瓣,此一时,竟鲜研明媚,血一样的红。
喜梅儿愣了下,是缘是孽,是情是债,倒是说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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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翠园里的喜梅儿再度复宠,太后听闻了,心里想着,那喜梅儿还怀着龙脉,而自己儿子的心,也一心的向着她,只睁只眼闭只眼了。
太后一不管,那后宫其实妃子,皆没有了诧异。
就在这时,传来了谢慧嫔滑胎的消息,一时间,宫内纷纷扬扬,把这喜梅儿复宠的事,倒盖了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