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梅儿自怀孕以来,原本凝于眉眼间的那一种孤冷,都被一种母性的安宁和恬淡所冲淡,整个人,如一粒珍珠,露出原不曾有过的温润,所以,她说这一句:“若不是你,我怕还不会有今日!”时,竟也不让林若澜太过窘迫了。
林若澜抬头望着喜梅儿的肚子,不由得恍惚道:“姐姐,我也有孕了呢!”
喜梅儿并不晓得林若澜这样说出的意思,只是,看到她的眉眼间,与先前大不相同,原来的她,看似刁钻,实则简单。此时的她,却总有一种异样的沉稳,仿佛落定了某事,总是有着她从前不曾有过的沉静之态,倒是比以前,叫人不能忽视了。
“如此,恭喜妹妹了,妹妹坐下吧,如今你也是又身子的人了,我这里这样远且僻,你不好再这样一个人来,路上又有雪,总要有个人陪着才好!”喜梅儿道。
谢桥失孕后,宫中影影绰绰,并不是简单的失孕,总是有人在暗中假以之手,所以,喜梅儿才会真心的为着林若澜担心着。
林若澜脱下了外面的披风,坐到了椅子上,她笑道:“谢谢姐姐关心,那里刚出事,我想,还不至于有这样的胆子,再来害我,再说,我习惯了一个人了,虽然又给我身边加了个宫人,但姐姐知道,我素来喜欢亲力亲为,再多宫人,我也不太在意的。”
喜梅儿听她说话,还是原来的脾性,就笑笑,心里却想着屏风之后的赢漓,坐下,心也不甚踏实,她不知道,有月余不曾来找自己的林若澜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或是像从前一样,只说话解闷,若如此,倒不好办了,只有引她到别处去,也好,让那赢漓快些的走掉了。
雨雁进来添了回茶水,喜梅儿看着林若澜端着茶杯的手指上,七彩盈光的玉石戒指,心里想,怎么的,也是不一样了,至少,在穿用上,多少的有了些妃嫔的样子。再抬头,她发间钗的,竟是那个金凤钗呢。那钗间的流苏缓缓垂落,给她的脸颊曾色不少,林若澜见喜梅儿端详着自己,她有些难为情,就抬手,拢了拢自己的发,而随着她的动作,那金凤亦微微颤动着。
“姐姐,我不知道姐姐会不会怨我,总会怨吧,因为,我知道姐姐的心呢,虽然面子上,没有什么,但合宫里,怕只姐姐是最用情的!”林若澜的手指抚着自己的发间,微微的发颤,这一番话,却发自肺腑之言,她的神色间甚是复杂,喜梅儿看不懂,只说道:“妹妹说得什么,我只不明白呢?”
“姐姐怎么能不明白,我这个样子,不过是权宜之计,姐姐怪也好,不怪也好,我都不是刻意的来利用姐姐的!”林若澜说道,她抬眼,看着殿内那烧得正旺的火盆,眼睛里也燃了些希望的火。
喜梅儿也望向那炭间的红色,一时默然,片刻才怅然一叹,低语道:“没有你,也会有旁的人,我哪里怪得过来呢!”
她向来在外人面前少于表露自己的内心,这句话,却是真心的实话,说到怨,岂会不怨,但她更对于那一日,林若澜伏于她膝上痛哭的一幕心伤。同为女人,她有些了解林若澜的,虽然不知道,突然间,她怎么就有了争宠的心。
林若澜捻着腕间的一个佛珠,至她怀孕起,就信了佛,倒不是求诺,而是为了自己的救赎。她怕自己的心,一刻不得安生,所以,求于神明,用以告罪,她自知罪孽深重,不求宽恕,只想为腹中孩子,求得平安。
“姐姐,皇上一心的专宠于你,这一点,姐姐不必再疑心,这后宫中,再多女人,都抵不过,姐姐的一颦一笑,皇上对于姐姐的心,再没有人,比我看得清了!”林若澜笑着说,她抬眼,眼中茫然若失,道:“姐姐好福气,能得一人这样的对待,这种福气,是每个女人都想有的,不论是皇家,还是平常百姓。就如戏子所唱的,那一生一世一双人,呵呵……,那时我还小,不懂得,娘亲说给我听时,我只觉呦口,现在,我终于懂了。”
这样说完后,她的眼间就潮湿起来,喜梅儿怔怔的想着她话中的深意,再对看一眼,两个人,都有些唏嘘。
“你何时,就得这样文诌诌起来了,倒不像你了!”喜梅儿轻笑道,那唇边的笑意,让林若澜知道,她是宽恕了自己的。
“不,姐姐,我只想和你说,争宠的心,我没有,再说,怕我也争不来,这一世,只得了这个孩子,于我就是天大的福气,我身边有这个孩子,就好过了自己孤独的终老,姐姐明白吗,我是说什么,都要留下这个孩子的!”林若澜说道,言辞间甚是坚定。
喜梅儿的腕间,被她捏住,能感觉到,她手间的发力,喜梅儿有些诧异于,她说的,留下这个孩子的话,那般的信誓旦旦,有着一种冷然的坚持!
“我这一世,没得多少疼爱,自小的事就不说了,我以前也说得太多了,姐姐是都知道的,至于皇上,我坦言,是因着姐姐的缘故,他才顾我一顾,也是机缘巧合,才得这龙脉,此后,怕他再难看我几眼……”林若澜说道。
喜梅儿听了,见她一脸的失落,便说道:“此一生还长着呢,谁又知道会怎么样呢,你怎么可以这样消陈,皇上……你怎么不知,他必是不会再看你?”宽慰别人的话,却是伤着自己的心呢。
林若澜轻笑道,拍着喜梅儿的手说:“姐姐,你不必劝我,于这上面,我是看得开的,初时我就说了,我不在意的,倒是姐姐,不要太过难为自己,我旁观者清,皇上与姐姐间两情相悦,现在好了,我为着你们高兴呢,人生苦短,得快乐时且快乐,姐姐,你只要想着,皇上是对你好的,就行了!”
喜梅儿抬眼,与林若澜相对,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个人都有些释然。
林若澜的手抚上自己的肚腹间,她的脸上,出现了一种温柔的光茫来:“姐姐,我此后只为我腹中的孩儿活了,别的心,我早就是死了的!”
一时之间,两个人都沉默起来,只有炭火的燃裂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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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雁再进来添茶之时,林若澜说道辞走了。
雨雁出去后,喜梅儿急忙走到屏风后,却发现,那里早已是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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赢漓见林若澜走了,就悄然在她身后跟了上。
到了一个寂静的角落里,他终于截住她。
“林若澜,这宫里,刚失了胎儿,你就不怕有人再来害你吗?”赢漓怒问道,他有些恼火,她如此的不拿自己当回事。
“那又如何,都风闻着,那胎儿的失掉,是与你有关,难不成,你还会来害我?”林若澜笑道。
赢漓不屑的笑下,说道:“那不过是端木芙把所有的事都嫁祸于我罢了,再说,我岂能护你周全,你也要时刻自己小心!”
“我怎么样,也不用你担心吧,我说了,现在,已经没有你的事了,谢谢你的好心!”林若澜说道。
她说完了,就径直的向前走去。
不想,赢漓一把的拽住了她的手:“怎么没有关系,那是我的孩子!”他咬牙说道。
“错,我怀的是昊国君主的龙脉,岂容你胡说!”林若澜说道,她的唇边不屑,激怒了赢漓。
而在赢漓眼中,他暗骂了句该死,明明以为,自己不会与这个林若澜有什么,她不过是自己一时的消遣,可是,此时,见她急于的撇清自己,自己就怒不可遏,而想到,她是如何把自己的孩子,冠以昊国龙脉的,他更是心里狠狠的痛了下。
这该死的感觉,难不成,自己不争气的,竟在意她,赢漓恨不得,撕破眼前,林若澜那越来越受看的脸蛋。
明明的,原本一个不起眼的女人,此时,倒有一种迷蒙的柔媚,与她一惯的楚楚可怜,竟有着让他失神的美了。
想起她在自己怀中,娇不自持的样子,就感觉自己,似失了一个宝,说不出的感觉,让他于恼火中隐隐的后悔着。
那林若澜此刻却强大起来,她推开赢漓的怀抱,为何,她会大胆,因为,她料定,他不会让自己有事的,再怎么说,这肚子里,终是他的骨肉呢。
她看也不看赢漓的失神,一身向着漫漫的前路走去。
原是她最渺小,也是她最看得开,什么情爱,什么荣宠,都不及她腹中的胎儿,给她带来的安心的感觉。
她最喜欢听戏,记得小时候,躲在仆人的身后,探头出去,看着自家戏台上,那些生旦净末丑,听他们把人间百态都唱得遍了。还有,自己父亲的五姨娘就是个戏子,父亲就爱听她唱:“红颜未老恩先绝,斜倚熏笼坐到明!”这样的句式,她的父亲就醉在,自以为自己是坐拥天下红颜,一朝天子的梦里,而她就惊怔在,五姨娘那双眼含泪的入戏中。
她现在突然的想起了,就霍然知道,五姨娘的泪,绝不是为着父亲流的,她的心里,自是有她自己的天子,不过,也不过是个可怜的女人。
女人,一旦把全部幸福都压保于男人身上,免不了的伤心伤情,不如,找个寄托,解放出自己来。在她林若澜来说,没有别的,唯有腹中的骨肉,唯有他,是属于她的,此后,这深宫中,只有这个孩子,是不离不弃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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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屏风后没了赢漓,喜梅儿无力的靠在了屏风之上,一时间,心里想过许多的事,林若澜如明誓一样的跑到这里说上这些的话,还有,父亲的毒,端木芙的毒,端木鹏的狠心,赢漓此后的计划。
乱糟糟的,没个终点,直到晚上,吃过了饭,也没有见赵冽来,本来想急切的见到他,却不见他来,心里慌乱的,一夜里,加之身体的不适,翻来覆去的睡不着,雨雁听到了,走进来,问了几句,她只好说没有事,却是一夜里,睁着眼,到了天明。
第二天,赵冽又没有来,喜梅儿就心里敲起了鼓来,到了晚间,就叫雨雁去乾清宫。
回来时,赵冽却是跟着来了。
进来时,他的脸上,也是带着疲倦之意,显是昨夜里,也不曾睡好。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你倒从没有这样的叫过朕!”赵冽着急些,他知道若没有事,喜梅儿不会这样的派了雨雁去。
喜梅儿让他坐下了,两个人的手一直的握在一起,她道:“你能不能信我一句话!”
赵冽轻笑道:“我什么时候,不信过你!”
喜梅儿想了想,才说道:“端木芙,你要小心她,她毕竟是大周的人,那端木圣余与端木鹏皆不是简单人!”
赵冽点点头,而后惊异道:“朕自是知道,只是,你为何突然的说起这些来?”
喜梅儿见赵冽脸上的疑虑之色,她的手轻轻抖了下,虽然自己的身世离奇些,但还是和盘的说出来。只是隐去了赢漓说的,要待她生下孩子就带走她的话,因为,怕着赵冽会担心她。
赵冽听了,只惊奇不已,他叹道:“原是如此吗,可是,你的父亲,他现在在哪里呢,那个赢漓即有解药,朕总是叫人找出他来。”
喜梅儿说道:“爸爸在哪里,我并不知道,只是,我怕他真的如赢漓所说,是身染巨毒,这让我害怕,到现在,我对自己还有个亲人在这个世上,还是惊喜的,我难以去想,如果,再失了他,我怎么受得了!”
“喜梅儿,我定会找人找出他来,你不要担心,你就是为这些,才担心的吗,放心,那端木芙,已经向着朕了,但她并不知道自己也染着毒,总之,朕小心她就是了,你也要小心。朕近来,就是为着边关焦虑,方常山来回禀,那大周与昭国相持不下,咱们又不好出兵,但边境上连日来寒苦逼人,将士都有些受不住了,咱昊国人,天生就不如他们北缰之人,可以受得那寒暴的!”赵冽说道,忧色上了眉间。
“皇上……”喜梅儿担忧的拉住赵冽的手,赵冽轻笑下,回握下她的手:“你不必担心这些,只要好好的休息,为朕平安生下孩子就好!”
喜梅儿点头应着,但怎么能不去想呢。
都是她至亲之人,让她惦念无比,夜里,赵冽就宿在她这里,百般温言相慰,她晓得赵冽此时也是有琐事缠身,却这样来为她解闷,就不想他再为自己担心,就露出欢颜来。
不过这欢颜不过如降在那柏树尖上的雪,终是不能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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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傍晚,喜梅儿终于拿出那铜哨来,她走到宫内僻静处,遣走了雨雁,轻轻的吹了两声。
待得没有反应,再吹两声,不一会儿,听到扑棱棱的翅膀扇动声,她回过头去,却是那只小白雕飞了过来,她微微侧了头,小白雕飞过她的肩头,在她的头顶盘桓了几圈,她见只有这个小白雕,自己的父亲并没有出现,她见小白雕急切的飞着,不时的发出一两声呜呜,倒是要告诉她什么一般。
她只有向着小白雕点点头,那小白雕甚是通得人性,就向着一边飞起来,飞了几步远,就转圈,似等着喜梅儿跟上去。
喜梅儿此时,也顾不得这禁足的忌讳了,只有抬脚跟了上去。
如此这般,小白雕就带着喜梅儿穿过了一条条宫道。终于到了一个僻静的佛堂。
推开佛堂的门,小白雕向着佛像后面走去。
喜梅儿也走了过去,就见到查玉朗躺在一个草褥子上。
初见之下,喜梅儿就险些的哭出来。
只见父亲闭紧双眼,嘴角发青,脸色死灰一般。
“爸爸,爸爸!”喜梅儿轻轻呼道,跪下去,捏着父亲的手:“爸爸,你怎么了,是我,梅朵姆啊,你怎么了?”
可是,查玉朗却不能答她,喜梅儿摇摇他的肩。
终于,那查玉朗却是动了,微睁开的眼,却是血红一片的。
“呃,你们杀了我算了……”他含糊说道。
喜梅儿撼撼他的肩,再说道:“爸爸,爸爸,你醒醒,你这个样子,叫梅朵姆怎么办?”
喜梅儿此时,才觉得赢漓的话,是千万分的真实了。
只是,赢漓在哪里,端木鹏呢,下毒的人,解毒的人,他们都在哪里。
查玉朗却是于昏迷之中,感觉到有人在摇晃他,出于本能的防护,他一掌向着喜梅儿击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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