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梅儿此刻已经抑制不住对女儿的思念之情,她出宫之际,那个孩子,还不满两个月,小小的,她每天都会无数遍的想起那张粉粉的,肉嘟嘟的脸来,可是,她都要忘了那张小脸的样子来,每天都要在心里细细的描画,却是越来越模糊,她不知道,已经近四岁的孩子,是多高的个子,会有多重,她受不了自己这样的想念。
赢漓看着喜梅儿,他一直很佩服她的漠然,这一点,就算是自己,也猜不透她心中所想。
“我想要去看她,你给我安排!”喜梅儿道。
赢漓愣愣的看着喜梅儿,然后,看到她伏到那桌子上哭起来,他有些手足无措,只得走过去,迟疑的抚上她的后背,然后听到她说:“如果无法把她带出宫来,那么,帮我进宫,我要看她,哪怕只一眼,让我知道她一切都好!”
赢漓失怔着,心里亦有着一种莫名的伤感,他打听来的,不止这一个消息,还有,林若澜的,还有,那个孩子的。
赢漓苦笑下,他以为,自己得了一切,会快活得很,可是,他发现,自己在身边的妃子身上,再找不到,当初那样的激情,纵是有这么多的美姬相伴,他亦是清晰的记得,林若澜在自己怀中,瑟瑟发抖时的情景。
他不想自己有这样不争气的情感出现。
“你想进昊国的后宫吗,不怕被他发现?”赢漓问道。
“你不是说过,一种易容术吗,你说了,很容易的就能学会,你教我!”喜梅儿抬了头来,擦了下泪,她说道:“我再也受不了,我一定要去看看她,不然,我这样活一天,就煎熬一天!”
赢漓尝试着温柔的说道:“其实,我一直想疼惜你的……”还不及他说完,喜梅儿打断了他的话,她说道:“喜梅儿的心早就死了,没有心情亦没有感觉同你在情这上面纠缠,你快些教我易容术,我恨不得一日就能飞到昊国的皇宫里!”
赢漓被她打断了充满情意的话,感觉很是不爽,如此不解风情的女人,他恨恨的想,然后也想起了件事来,他对着喜梅儿说道:“你想进昊国后宫吗,如今倒是真有一个法子呢•!”
“是什么?”喜梅儿轻声的问道,似看到了一点希望一般,那希望的尽头,是一个粉粉的脸。
“昊国有意示好,我们也打得乏了,现今,四国平起平坐,互相制约,赵冽的后宫,正值三年一选秀,而我的妹子微月公主,正值出嫁的年纪,这些天来,礼部正依本王的意思,筹划着和亲诸事,你可以充当微月的陪嫁宫人,对外早就宣传你已经死了,相信,不会有人起疑,那昊国,更不可能知道是你的!”赢漓说道,唇边挑笑,只还说道:“说实话,我还真有些舍不得你,你敢说,你回去,不为了他吗?”
喜梅儿刻意的忽略掉他话中的暧昧,此时,她只想见自己的女儿,此一事,却正是机缘巧合,但转瞬想到,又是和亲,想当年,那端木芙,一代佳人,现今已经香消玉殒几年了。
“好的,我就去准备,你也要教我这易容之术!”喜梅儿说道,心里慌乱些,她告诫自己,只要看看女儿就好,如果有可能,就带着女儿出了昊国的皇宫。
赢漓看着喜梅儿的脸上,近四年来,头一次出现了一种别样的光采来,不同于一直的失落。
赢漓有些恍神,他出口道:“其实易容,也没有什么必要……”
喜梅儿有些不解,追问道:“没必要,为什么?难道有比易容更好的法子吗?”
赢漓听了她的话,才回了神,忙诺诺的说道:“好吧,我教你,很好学,但想比于易容,你的声音才是最关健的,我给你一种药水,只要喝下去,嗓子就会变样子,任是以前多熟悉你的人,不见你的样子,都会听不出是你的!”
喜梅儿并没有想到声音这一节来,此时才想到了,继而想到,真的要回到他的后宫,他的身边去了,可是,却以另一种身份,自己在他的心里,应该是早死了的吧。
喜梅儿这样一想,脸上就带出分明的恨意来,赢漓望见了,心头一悸,他有些失望,又有些不舍,但更多的,却是为着喜梅儿担心,他似乎望见她的未来,必不是平坦的,她并不知道她要面对的,也许比她自己想象的,要难太多,他不想见她去,隐隐中觉悟,她这一去,怕是再不能回到自己身边来。
不过,再没有留下她的可能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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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的春天,皇家选秀亦如民间喜欢取个好彩头,偏要挑这个桃花季节。那入宫的车马排起了长龙,这时节春意正浓,百花齐放,映入眼帘的皆是一派欣欣向荣之景。
乌夷公主的车队终于如傍晚时分,入了昊国后宫中,在经过九华门时,突然听到远处,一声长鸣的钟声,打破了此时的静寂。那声音绵软虔诚,清越回荡,悠悠扬扬传遍了这座帝王之都。
大气而不浮华,雄额而不雕饰,泱泱大国的风范,于这一入宫,就叫这些远道而来的人惊诧莫名。
两个小宫女扒着车窗向外看着,头顶是青幽幽的天,而两边,是朱红的门,高高的门,只显得那站于两侧的兵士如天神般,他们的脸上都那般肃穆庄严,小宫女暗自吸气,都失了刚刚的玩笑之语,再看出去,那朱门上的,金色的铜钮,那般的锃亮,还不及看完,就过了那道宫门,再向内,五个门道,各通一座白玉桥,度过桥上,却是步步高升的白玉台阶,从这里,隐约可见,那无数的宫殿楼阙,层层叠叠,望不到边,此时夕阳如火,那高耸入云的宫殿,一片的金砖碧瓦,熠熠生辉,看过去,真如仙人所居之地。
那微月公主不过十七岁,此时,亦忍不住那两个小宫人不停的刮燥,亦侧目从车窗里望出去。
此时,望着中央一座宫殿金碧辉煌,加之两边高高的,如鸟翼般斜斜飞出的阙楼,只觉得自身更加渺小了,继而想到,这宫里,自己将嫁于的那个人,是这整个宫,这昊国整个天下的主人,那一份震慑自是无法言说。
车内不过四人,只这三人,好奇的向外张望着。
而在车的一角,还坐着一个宫人,只垂眉低目,从入宫到现在,一言不发,亦一点的没有好奇,仿佛这一切,她无心去看,相反,在她揪紧的眉心,可以见出她的心事重重。
这便是易容后的喜梅儿,不过,现下,她的名字叫做韫娘,身份是微月公主的大宫女。
微月公主初时还对哥哥塞给自己这个管事的宫女有些好奇,但相处几天下来,见她沉默无趣,总是一种冷眼淡然的样子,她便不再感兴趣了。
其实,这个韫娘此刻的心里,却是百转千折的,入宫门的初时,那种针扎一样的心痛,一直弥漫于她这几年生命中的疼,便悄然而至,疼得太多,痛得太久,此一刻,倒是只有脸上的这一层麻木了。
耳边尽是吸气声,听得到,那小宫女与微月公主的小声噫叹,是的,这昊国的后宫,岂是那边远之地的乌夷所比得了的。
一路无话,到了储秀宫前。
尚宫局并内务府的管事人,都站在这里迎着,虽然这乌夷公主与那些选秀的女子都是一起的入宫来,但是身份却是尊贵,自是不同旁人。
韫娘见到那刘飞琼尚宫,还是旧时模样,头发衣衫,皆齐整得如她的为人。
再扫一眼,她身边的人,有自己认得,也有不识的,毕竟有四年了,这宫人,早就被一些新颜换了旧貌。
听着刘飞琼尚宫,说着一些恭迎的话,韫娘只小心的应对着,她是微月的大宫女,这一切的礼仪之上的事,都要她出头的,好在,这些于她,不过是以前做熟了的旧事,甚至,基于那些以前,她可以很轻松的做好自己这个新的身份,这昊国后宫于她,是再熟悉不过的。
不过,也有一点的不一样,不知为什么,喜梅儿在刘飞琼尚宫的脸上,与那些宫人的脸上轻易的看到一些的紧迫感,好像是有莫名的阴霾笼于这宫中之上。每张脸上,都或多或少的,有着些低沉。这与三年余前,是那样的不一样。
很快的,安顿好了一切,这微月公主独占了一个庭院,与那些秀女不同一样的待遇,也使得她们少了一些的争执。
前院里,隐隐听得到一片的莺莺燕燕之声,但韫娘还是觉出了不同,那些声音,并不都是喜悦的,反而还有着许多的压抑的长叹。
为什么?赵冽的后宫这几年不曾选秀过,这一回,却是赵冽登基后的第二次,人常说后宫佳丽三千,但赵冽的后宫,果真的不充盈,此一次的选秀,不是应该让这些秀女们喜悦万分,争先恐后吗,想及当年,独孤琼仪,杜凝香等等,让这储秀宫里,凭添了那些的热闹,还有轰动一时的玉颜露官司,想及此,又想到林若澜来,原是这宫中,有那么多自己的故人,不知道,她可好,她生的,是公主还是皇子呢,还有那杜凝香……
这样一想,就绵绵的没个尽头,这初入宫的第一个夜里,就这样的失眠了,更糟糕的是,她要多么的努力,才能抑制住自己,想走到雍和宫里的想法。
这里,太过熟悉,就算是闭着眼睛,她也可以,摸到那雍和宫中去,只要想到,就可以见到自己的女儿,韫娘不由得泪湿枕畔,由于她的特殊,她并不曾侍那微月公主身侧,那两个小宫女原就是微月公主的贴身婢女,一应的服侍之事,都由她们做了,夜里,也不必守在她的身边。这让她轻松些,于这夜里,就可以,任性的哭出来。
一夜不知如何辗转,终是睡去,可是,就算是梦中,亦哭出来,那绻于木床一角的身子,那般的孤寂,那般的单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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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便是殿选之日,因着微月公主的入选是一定的,所以,韫娘并不曾跟随。
不过中午时辰,那三人就回来了,那微月公主还不及如何,那两个小宫女却开口道:“这就是选秀吗,好奇怪,都不曾见到人,就在长兴殿外听着宣旨,选秀,不是要看到人吗?”
另一个也喃喃低语着说:“是啊,这也太草草了事了吗,害得我们白白为公主忙活了半天,却连面都不曾让皇上看过,这算怎么回事呢?”
韫娘听了,也诧异不止,再怎么的变换,这选秀之仪,也是不该如此吧。
不过晚间,传来圣旨,储秀宫里,一片的谢旨龙恩声,与第一次的选秀不同的,这一次,却是留下了逾百人,出乎韫娘的意外,那些领旨谢恩声,竟不全是兴奋与喜悦,而在传旨人走了之后,竟有秀女轻轻啜泣起来。
但终是忌讳,没有人敢深问,整个储秀宫,如罩在薄雾中一般,有着说不明道不清的一种伤感。
微月公主被封做了“宛妃”,赐住在了新宫胶月宫,这是新盖成的宫殿,名字是皇上亲笔御写的,却是以微月的名讳来命名的。
又忙乱了一天,终于搬进了那胶月宫中,韫娘住到了那侧殿里,待得所有事做好了,那无法抑制的想念又开始来折磨她的神经了。
她坐在室内,却是那样的难熬,最后,她终于对自己说道:“只看一眼,看一眼就好!”
如此的想过之后,再难抑制,她推开殿门来。
廊下,一片的春意如海,正殿与两厢的侧殿前,那一片的长廊围成一个四合院,院子里,甚是空阔,种了若干的海棠,正是开花的季节,却是红扑扑的一片,配着苍翠的叶子,甚是好看。
韫娘于这一片的春色中,急切的走着,出了胶月宫,再过一个繁花初开的御花园,那些香气怡人,美不胜收的园中景致,一别经年,还如当初,可是,这些,都不足以吸引她,她的心思,都被自己的女儿牵住了。
就这样,于一个午后,一个相貌平常,身形弱质的女子,穿越了一个诺大的宫,穿过,让她心伤难抑的,种种熟悉的景色中,她全无所顾,只想着见到自己的女儿。
可是,就在御花园的那条小路上,她却停下了。
因为,那敛波湖前,昔日的大柳树下,一个明黄色的身影,让她再难移动一步。
那个背影,穿着她再熟悉不过,就算在梦中,也能依稀得见的那明黄色长袍,上面绣着的五彩纹龙,那般精致细腻,可是,样子却是狰狞的,有着天子的威额与尊贵,不容忽视,曾经,那一抹明黄,是她心中,最初的依靠。她曾想凭靠一生的一个依靠。
有风吹过来,他的袍角衣袖皆飞扬起来,那腰间垂着的白玉双佩,那双佩下垂着的明黄色流苏,皆飞舞起来,他脚下的萋萋绿草,才初冒头,那柳树的枝叶,轻轻拂到他的头上去,他却浑然不知般,虽然只一个背影,但韫娘却知,他此时,定看着那一波碧湖水,想着他的心事,他总是这样,默不作声,她太晓得他的样子了,闭上眼,就可以看到,自己曾立在他的身边,同他同看一池春水,感受着他的落莫与无助,那些年,他还是太年天子,她只是他身边的一个卑微宫人。
可是,韫娘轻笑下,现今还不是如此吗,他依旧是坐着他高高在上的王位,她还是那个卑微的宫人,唯一不同的是,相见不能相识,她想,他或许早就忘了自己,她太了解他的脾性,他不会让那伤心的记忆去消磨他的意志。他的悲喜,是他自己可以掌控的。
敛波湖的水,还只是碧绿如初,只是,站在湖畔的人,却是千疮百孔的心了。
韫娘想走开,此一刻,光一个背影,就叫她这般难受,她无法现在,突然面对他,她不想见到他的那张脸,那张她刻意的于这几年间,叫自己一直要忘记的脸。
就在韫娘抬脚要走时,却听到他说话了,那般冷冰冰,还是他以往的声调,不明悲喜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