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了,乾清宫里还是寂静的无声,床账里,传来微微的呼吸之声。
喜梅儿看着赵冽贪睡的样子,竟有些不舍得推醒他了,昨夜里,两个人都太疯了,刚开始是赵冽一个人的疯,恨不得吃掉了她一样,后来……
喜梅儿此时羞得不由得红了脸,她都有些害怕,昨夜里,自己是不是叫得太大声了,殿外候着的宫人们,是否有听到,都是他太讨厌,总是不放开自己,也是自己不争气,竟任他这样的为所欲为。
就在这时,喜梅儿见到赵冽于睡中,似展了笑颜,想是有什么美梦,回来后,鲜少见他有这样松快的笑意了,喜梅儿心底难过,竟伤心的落下泪来,然后就有些懊恼,因着那泪,正滴到他的唇边去,见他微皱了眉,于苏醒的一瞬间,却是蓦的睁开了眼,手上一紧,待摸到怀中的人儿还在时,他才轻轻松松的说道:“天亮了吗,喜梅儿!”
是的,天亮了呢,喜梅儿见到那刺眼的阳光射进来,应该是正午了。想见她与他有多么的不堪,昨夜里累得不行,到现在,还贪恋着床第,不想起来。“是,天亮了!”喜梅儿说道。
赵冽听着喜梅儿回话,就扭头向着外面看去,那阳光射到了赵冽那灰暗的眸子上,他有微眯了下,喜梅儿看到了,她下意识的问道:“难道,你感觉到了刺眼吗?”
赵冽轻轻的笑下,说道:“只能感觉到一点点,初时倒是还好,眼前总是白蒙蒙的,过了这许久,就没有了,只能感觉到了一点,这就是朕为什么让他们点亮了灯,因为那时,朕还能感觉到了一点点的光亮,现在,只有太过强烈的光亮才能感觉到了!”
喜梅儿惊了下,她紧张的问道:“太医们呢,他们有说什么?难道医不好了吗?”
赵冽笑了笑,他伸出手,搂住了喜梅儿轻声道:“你现在,嫌弃了我,是不?”
喜梅儿不知道要怎么的回他的话,说是,势必让他伤心,说不是吧,她应该还要恨着他不是吗?
赵冽瞧不见喜梅儿脸上难为的表情,但见喜梅儿不语,脸上就好失望,他坐起身来,摸着了自己的衣衫,他自穿上了,有些气恼的,他抓着的衣衫是反的,却不自知,只那样把里面向着外披在了肩头上,就伸上了袖子。喜梅儿忙起身,拉住了他的手,轻声道:“皇上,你穿得反了!”
赵冽听了,赌气的一甩手,就要抬腿下床,喜梅儿轻轻的挽住了他,轻声道:“我来!”赵冽赌气道:“不用,朕不用你来同情!”
喜梅儿看着他脸上那般气恼,她便也赌气说道:“是我嫌弃你吗,我怎么敢,昨夜里,你怎么不先问问我,你先放弃我在先,现在,又无理由的来恼我!”
赵冽听她说得急切,但语意却是万般委屈,他回身过去,有些不堪的摸到喜梅儿,触手却是她光滑的香肩,心中不由得心猿意马,感觉到喜梅儿赌气的推开自己的手,他有些讪讪的,听到喜梅儿在穿衣的声音,他有些尴尬的坐在了床边上,身上的衣服,穿上不是,拿下不是。
“喜梅儿,朕昨天说了,朕并不曾放弃过你,这……,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喜梅儿并没有在意他的话,在一边穿好了衣服,回过头来,这赵冽还不曾动,她原想不理他,但想他之前何等自负骄傲,此一时,竟这样脆弱,她在一边,静等了片刻,也不听他传人进来服侍,而是笨手笨脚的再翻过那件之前反穿的衣衫来。
只看了片刻,就有些难受,他现在这个样子,是分明的不想太求他人,固是他看不到了,还保持着他骄傲的个性,喜梅儿受不得心里的感觉,自己或许不该气他的。
赵冽并没有觉得什么,这在他来说,是太过平常的一件事了,若不是喜梅儿在一边,或许他早就叫进人来了,只是,在她面前,他不想太软弱,这世间,只她的瞧不上让他心酸吧。
就在这时,一只手伸过来,拽过了他的衣衫去,他就知道她会忍不住的,她就是这样的性子,怕软不怕硬的,乖乖的伸了手来,让她把自己的衣服穿得妥贴了,然后才说道:“喜梅儿,朕带你去见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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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梅儿断没有想到,赵冽带着自己来到的,竟是这滴翠园,前尘之事,一点点的袭来,她在这里,渡过了一段初始凄凉,后来温馨的时日,再回头,竟是那样的远了。
园内的杂草长得更慌更高了,想必自喜梅儿搬离这滴翠园后,这里就是真正的荒芜了。日光从高大的树影中落下来,洒下斑斑点点的痕迹,喜梅儿不晓得,赵冽带这里来做什么,回顾四面,静蔼中,有着一种沉窒之感,这里,在自己住进前,或住进后,都是一样的萧条。
赵冽牵着喜梅儿的手,他们的身后,也只一个薛坤。
穿过当中的前殿,再由角门进到后面的院落里,这里,一侧有个小殿,喜梅儿以前倒从没有来过的,这殿前种植了应季的花草,庭前也干净利落着,倒似有人常住,并经常打扫之故。
喜梅儿愣了下,自己倒从来不知道,这后院中还住有旁人,看样子,倒是怡然自得。外面春深,这里也翠意浓浓,喜梅儿见到,那殿前坐着两个宫人,正在说话,见赵冽一行行来,忙起身来行礼。
“她最近可好?”赵冽问道。
喜梅儿愣了下,赵冽一直说,要带她来见的人,就是这个‘她’么,‘她’是谁,竟住在这隐匿之所,疑云重重中,又意识到,这个‘她’与着自己,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那其中一个宫人恭敬的回着赵冽:“回皇上,她很好,与平常一样!”赵冽听言,略点点头,说道:“那打开门,朕来看看她~!”
殿门打开了,赵冽回头来看了喜梅儿一眼,喜梅儿见他似有话对自己说一般,但很快的,他叹了口气,只牵着自己的手,示意自己跟着他走进去。
在阳光下行了一程,刚进到殿内,略阴暗了一些,喜梅儿走近去,就见到这殿内的布置,到是干净而整洁,虽然在饰物上,略疏落与简单些,但却不失朴实,看着,倒比那些奢华的宫宇里,要安静与顺眼多了。
这时,喜梅儿看到,南窗下,一个绣架前,正背对着,坐着一个女子,这时,听到了响动,就回过头来。
喜梅儿与她对视间,不由得愣住了,再然后,她拽紧了还在手中的,赵冽的手,心里砰砰直跳,这许久之间,那折磨着自己的,让自己痛不欲生的种种,都袭了上来。
宗人府里,安华公主叫自己换上了仆人的衣服,而一个女子,穿了自己的衣服,坐到了那里,相视的瞬间,与自己一样的眉眼,她在那之后许久,都有自责,让一个无辜的人,代自己受难,这也是她无法原谅自己或赵冽的原因之一。
而她,除了她的名字叫静姝外,别的,竟一无所知,此时,她的脸上,汩汩的落下热泪来。
是的,这转身过来的女子,就是静姝,断不会认错,因为,她有着一张与自己太过相象的一张脸。
静姝走到这前面来,弯身行礼,低声道:“静姝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然后,她诧异的感觉到一个拥抱,来自于一个陌生的女子的拥抱,她也有注意到皇上身边的女子,这是头一次,皇上带进旁的人来,她自被囚禁于此后,就很少见到外人,应该说,是根本是除了看着自己的两个宫人和赵冽与薛坤外,并无第五个人让自己见到,四年了,她都已经习以为常,甚至不习惯见到生的人了。
但这个女子,只热切的抱住自己,嘴里哽咽道:“静姝,你还活着,这……真是太好了,对不住,对不住,让你替我受难!”
是的,太好了,这太好了。
喜梅儿感觉自己如卸下了许久以来的包袱般,心上刹时的轻了一大块。转而想到,这活过来的,不光是心中的静姝,还有的,是自己,这些年来,如行尸走肉般活着,有过最深刻的念想,就是,他为什么,杀了自己。
可是,他没有,这时,静姝好端端的站在这里,也就是说,当年,他并不曾杀死自己。喜梅儿扭过头去,她看到,赵冽似料得到自己会有这样的反应般,他脸上,那般的镇定自若,闲云寂寂,他,原来,从不曾想过要自己的命,想到当年,自己咄咄逼问他,“你当真要,杀死我?”
自己这些年来,耿耿于他的那句:“朕真的是,不得己!”
每次恶梦醒来,她都会泪透枕畔,一直想不透,许自己生生世世之人,最后只得他一句不得己。
却原来,自己才是最最自私与猜忌之人,却原来,他从没有想过,要自己的命。
昨天他也有说过,可是,自己只是不望这上面想,只想是他情动时的说辞,却原来,是这般。
阳光静静的照进来,照到殿中的三个人身上,静姝于喜梅儿的冲动与她的话中,竟也有猜到,她是谁了,虽然,她的脸,尚是陌生,但她说,自己为她受难,她淡淡的笑了,这四年来,她有怨过,恨过,但也都释然了,就如喝下那毒酒的那瞬间,她想到的,只是,少爷,我把这一生都还与了你!
可是,在不久之后,她即感觉到有人在摇晃着自己的肩膀:“喜梅儿,你醒醒,喜梅儿,你醒醒……”
她茫然的睁了眼,竟在一个陌生的所在,扶着自己的,是个陌生的男子。但,从他的穿戴上,她很快知道,这个人就是皇上了。
而也就在自己睁眼的一瞬间,赵冽轻易的认出了,自己并不是喜梅儿。
“你是谁,啊?你是谁?”赵冽惊恐的问道,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的人,虽然形似喜梅儿,但此时看来,却全然是一个陌生的女子,她那样茫然的看着自己,只摇着头说道:“皇上,我不是喜梅儿,我是静姝!”
赵冽那时还不知道后面的一切,他于慌乱中,还是问明了一切,当然是从看守的口中,静姝在惊吓中,只说了那一句,就闭口再不语了,只一副,随你处置的神情。
赵冽当时都要疯掉了,自己精心设计的局,竟让安华公主与方慕锦这样的破坏了。
当时的宫内宫外,一致的,要赵冽处死祸妃喜梅儿之声,让他确实是焦头烂额,母后狠斥的话,他不是不明白,一个女人与一壁江山,孰重孰轻,他是明白的。
可是,这个女人,是喜梅儿呢,这就让他痛苦万分了,虽然明知道她不会背叛自己,那军情的泄露,他不怪她,他似乎有猜到,这里面,纵是有她父亲的事,也是被人设计好了的,方慕锦求恳自己时,说得明白,那端木芙临死时的话,让他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只是,那些前方的将士不明白,前朝上的臣子不明白,这天下的百姓不明白,他们只信那些传言,所有的痛责,都为着一个失策找一个借口而已。
杀了喜梅儿,或是,背负着昏君的名声,两个,他都受不得。
于是,他便想了这个法子,有一种药,他知道,是还魂散,吃过的人,当时的症状与死无异,停了呼吸,没了心跳,但只半个时辰,就会慢慢的苏醒的。
这药,给了他转机,为了达到真实的效果,他并没有提前告诉喜梅儿,只想着,不过半个时辰,再见时,再告诉她不迟,不想,这再见,却是另一个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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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滴翠园时,喜梅儿已经是辩不清,脸上的,是痛苦还是欢喜的表情,她改牵着赵冽的手,一路行到了乾清宫里,身边无人后,她方一头,投进赵冽的怀中:“你怎么不早点的对我说!”
“你从没有给朕说的机会,那日追你到京郊,本想抓你回来,再相告,可是,当时朕都被慕锦与安华气得糊涂了,又见你一声声的置问朕,朕想你怎么就从来没有信过朕的话,何况,当时那么多人,朕怎么好说自己为你做了什么,朕……”赵冽此时说起,还百感交集,气结不己,怕没有人,会经历过自己当时,由喜到悲,再由悲到喜,到最后,全然的失望中。
喜梅儿拥住赵冽,又笑又哭,她昨日里还恨自己要再失了心给他,现在,又恨自己这些年来,对他的恨。
是自己太过狠心般,如他所说,让他独自在这黑暗中,过了这四年,一想到,他怎么样的,于孤独与自责中渡过来的,她就悔之不已,泪水打湿了赵冽的前襟,赵冽拥着她,轻轻的笑,他看不到,可是,他能想象到喜梅儿此一刻的表情,四年,他于黑暗中绝望,痛恨,自责,此一刻,方才有欢喜。
“不再恨朕了,是吗?”赵冽轻声问道,怀中,那一片的湿濡,她要流了多少泪啊,这点点滴滴,都是为着自己呢,呵呵,可是,心里好疼,这一世,再不让她流泪了,不了,失而复得,上天,对他太过于仁慈与偏爱,在他做了那种种之后,又还他这个奇迹,就算是,看不到,亦不再恨了,老天,终是不负他。
可是,他期期然说道:“喜梅儿,朕不得不说,朕终是负了你,当初的那个承诺,朕想朕这一生,都会负了你那个诺言,朕这一生,都要圈你在朕的身边的,不论你爱或是恨,不论我爱或是恨,朕都不会放手,不要你此后,再离开朕,朕便受负誓之苦,也要圈你在朕的身边!”
“冽……”喜梅儿眸间闪烁,只如燃了簇簇火苗:“喜梅儿也再不离开你了,就算是你贬我,杀我,我再不离开你,这一生一世,只是你的人!任你打也不走,骂也不走的人!”
喜梅儿向来冷静自若,此一话出口,却是情深意切,温情弥漫。
赵冽此一刻,方落下心来,拥住喜梅儿,低头吻上她的唇,涩涩的苦意带着恁多的甜,他从没有想过,放开她,从他强要她的那一天起,他只想要她,纵是自己可以坐拥天下女人,但只有她,是他最初与最终的爱,心底唯一不能离不能弃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