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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九月十七日,朝阳跃出海面,霞光万丈。东山下的海边山坡上,爱新觉罗·溥远的墓地就座落在葱郁的树林之中,墓地两侧是高大粗壮的柏树,后面是一片繁枝密叶的松林。黄色的菊花和白色的百合花,整齐地摆放在墓前。

    爱新觉罗·德毓率众人跪倒在墓前,泪流满面。她颤抖着双手敬了一杯酒,哽咽地说:“爷爷啊,我来看您来了。奶奶云娜想了您一辈子,也爱了您一辈子。世事难料啊,奶奶找了您一辈子,您一直就在这片海边,她找您找得好苦啊‥…”。

    松风如诉,涛声似泣。爱新觉罗·德毓从手提袋里取出了用层层锦缎包裹着的一把用乌油擦得铮亮的短枪,轻轻放在墓前。两个甲子之前,京西定都阁下的山路上,年轻英俊的溥远骑马而来,举起这把枪,赶走了那群游手好闲的八旗子弟,从此与美丽泼辣的云娜相识相爱。公元1894年的夏天,爱新觉罗·溥远杳无音讯之后,云娜终生没有改嫁。一个个夜晚,她抚摸着这把短枪思念着爱人入梦。

    江海心点燃了三枝香,小心翼翼地插在墓前的泥土里,一缕缕淡淡的烟慢慢飘散在空中。爱新觉罗·德毓又从手提袋里取出一个长长的檀木盒子,取出一桢年代久远的老照片,那是一位身着满旗盛装的慈祥的老人,她的目光幽深而平静,这位视溥远为心头肉的老祖母,在苦苦等候孙儿的音讯中溘然长逝,那年,百花深处胡同白幡如云,哭声震天。而她的遗言更是让京城皇室王爷贵族为之震惊不已:谋国者,先忧天下;谋已者,先利自身。大清若亡,必亡于儿孙。溥远是我的命,更是大清的命,溥远如在,大清则在;溥远如亡,大清则亡。我死后,把我的遗像摆放在百花深处胡同口等他,等着他回家!

    爱新觉罗·德毓缓缓地讲着家族往事,众人无不泪落如雨。江海心与叶凡并排着跪在墓前,看着溥远的墓,她已经泪流满面。叶凡扭头对她说:“我从小就经常来溥远老人的墓地,爷爷让我们必须按照祭拜叶家祖先的规矩,过节了,烧刀黄纸,上些供品。清明时,来献几束花。后来,等我上大学了,我才真正理解溥远。在一个风雨飘摇的大清晚期,他以一已之力不能改变大局。但他用生命践行了拿破仑的一句名言:人生的光荣,不在于永不言败,而在于能够屡扑屡起!这是一个民族最宝贵的血性,也是一个军人最需要的血性!”

    爱新觉罗·德毓拉着叶知根的手,感谢地说:“小叶,谢谢您的爷爷和父亲!没有他们的帮助,我爷爷又怎么能安祥地长眠在大海边?虽然不能当面道谢,今天来了,我还是去祭拜一下他们。”

    松林苍翠,绿柏无言。树林密密的草丛中,一朵朵无名的野花自由恣意地绽放,一座座坟墓散落在葱郁的树林之间。在这块山坡上,一座座墓碑静默无语,一束束花朵绚烂芬芳。树木与花草也见证着这历经百年的传奇。世间没有永远卑微的低贱,也没有伪装恒久的高贵。只要种下善的种子,终有一天,这粒种子会在春风中发芽开花。

    叶知根和孙重陪同爱新觉罗·德毓缓步走来,他们

    看着大海中的刘公岛,思绪飘飞。叶知根指着不远处的海面,扭头对爱新觉罗·德毓说:“大娘,作为一名生于斯长于斯的老军人,我的生命中流着祖辈的血,我的爷爷就牺牲在那里,日军从荣成湾登陆后,夺取了守护刘公岛的炮台,大清水师组织了敢死队去夺回来,都在炮火中血染大海。我也经常反思,为什么我们会败得如此惨烈?视野决定命运!一个人站点的高低决定了一个人的思想高度!老祖母是对溥远寄予厚望啊!她是多么希望他能够为当时的大清找到一个出路!”爱新觉罗·德毓拍了拍他的肩,说道:“小叶,你是一名好孩子,更是一名好军人!孙重最喜欢基辛格的一句话,真正的远见就是透过迷乱的现实看到未来世界的模样。要实现国富民强的中国梦,你们就要牢记祖先承受的苦难,更要有一个伟大梦想。用流过血的手指,弹出世间的绝响来!”孙重抬起手,指着山下的刘公岛说:“是啊!这座岛见证了中日之间太多的国恨家仇。在我的老家,有一座孙镗墓,他是明代的抗倭英雄,在松江与日本倭寇的搏杀中壮烈牺牲。每年清明节,他的后人都要来祭拜这位祖先,缅怀他的精神和事迹。对于军人来讲,这些比任何语言更能激发战斗精神!”

    午后,碧空如洗,海波起伏。数百艘渔船缓缓地驶在湛蓝色的海面上,低鸣着船笛,海风低诉如同一曲慷慨悲歌。这是甲午海战后,渤海黄海岸边的渔民们世世代代传下来的一个海祭活动。一百二十年前,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永远留在这片海上,海浪如花,英魂安在?这些祖祖辈辈以海为生的渔民们,不惧怕惊涛骇浪,却由衷地敬佩那场大海战中牺牲的英雄们,一代又一代,自发地传承着这样一个庄严的祭拜仪式。

    渔船上,江海心与姑姑搀扶着白发苍苍的奶奶,一同轻轻地洒下了花瓣,花瓣散落如雨,在湛蓝色的海面上随着波浪缓缓起伏,如同一条绚丽的花路,穿越百年时空,连接此生与彼世。

    在这条花路上,有京城百花深处胡同口的四月槐花,有刘公岛山麓的五月杏花,有科尔沁草原八月的格桑花‥…,片片落花梦中飞,天长地久永不忘。此时,在这片北方的海上,不用语言,花语可以诉尽衷肠。

    爱新觉罗·德毓站在船边,看着湛蓝的大海上,海

    鸥在海阔天空中自由地飞翔。她的眼前,浮现出奶奶云娜的身影,她一年又一年站在百花深处胡同口粗壮的槐树下等待着爱人回家,从貌美如花等到白发苍苍,年年人间四月天,洁白如雪的槐花飘落到她的发梢,她流着泪水,一遍又一遍低低地唱着爱新觉罗·溥远从海边写给她家书中的那首诗词:

    桃花飞,杏花飞,

    片片飞花蝶如影,花儿思念谁?

    槐花飞,桂花飞,

    点点落花逐流水,落花梦中飞。

    歌千阙,词千阙,

    天长地久情切切,长亭吟留别。

    诗一行,赋一行,

    墨染白笺泪成双,相思两茫茫。

    长相思,长相忆,

    飞花舞一曲,片片风中问归期,

    今生来世勿相忘,勿相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