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894年的甲午战争,是近代东亚和世界历史上的关键节点。从历史上看,素以和合文明享誉世界的中国一直是东亚稳定繁荣的基石。甲午大变局,直接导致东亚和世界格局失衡,日本在明治维新以来的扩张之路上越走越远,最终给东亚和世界人民带来巨大的灾难。回首历史,我们不难发现:观念的落后,是最可怕的落后。落后就要挨打,并非是发展落后就要挨打,即使发展再好,但如果观念落后,战略失当,照样挨打。机遇稍纵即逝,在风云激荡的历史变局时期,海权时代的到来,因理念和选择不同,把中国和日本带入一个重大的历史拐点,并由此改写两个国家的命运。
机遇面前,人人公平,并非厚此薄彼。机遇成为契机,还是成为危机,因选择而不同。机遇稍纵即逝,抓住了,就成为契机;抓不住,则成为危机。海权时代的到来,因理念和选择不同,把中国和日本带入一个危机四伏、迷雾重重的重大历史拐点:一个转向右,保守僵化,内缩于陆,由海失陆,最终在浮华沧桑中变得支离破碎;一个转向左,扩张于海,由海图陆,最终在肆意杀戮中逐步侵略膨胀。
神秘莫测的大海,在人类前行的路上留下了一页页波澜壮阔或悲或喜的历史。同样的一片海,在历史上因观念的不同而给中日两国带来迥然不同的命运。日本近代的崛起,机遇来自于波澜浩淼的大海;大清帝国的灭顶灾难,也同样来自于神秘莫测的大海。中国海岸线虽然漫长,但自古以来,在大陆文明体系中,海洋一向是被排斥和抗拒的,滥觞于长江文化与黄河文化的大河文明止步于海,停滞于入海口。数千年来,在农业文明和游牧文明交织发展的大陆文明滋养下,一代又一代中国人习惯于临河而赋,止步于凭海临风,不热衷于乘风破浪并游弋于远海。在中国历代诗人的笔下,江河水是诗意的:桃花流水宛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神秘无边的大海,则被视为畏途或逃避现实的无奈选择;大海彼岸的居民,则被视为蛮夷之族。孔子讲:“道不行,乘桴浮于海。”黑格尔一针见血地指出了一个事关中华民族发展的重大要害问题:“中国是一个与海不发生积极关系的民族”。在陆权时代,中国的制海权曾经无与伦比,船行四海。唐朝中期,海上丝绸之路开始发展,到了宋元时期兴盛繁荣。明朝郑和七次远洋,庞大的船队曾经纵横远海,牢牢控制着印度洋和太平洋的制海权,使中国对海外的影响力达到历史巅峰。大清帝国早期,也曾经拥有强大无比的海上势力。康熙二十二年,施琅率大清舰队收复台湾。令人惋惜的是,受传统大陆文明思想的制约和影响,到了海权时代,中国的制海权却开始萎缩丧失,大清帝国甚至长期闭疆封海,内缩于陆,严令不许私造大船,不准与外蕃通商。
回顾人类在大陆与海洋之间行走的漫长历史,我们不难发现:环境影响思想,思想又决定性格。在陆权时代,大河文明称雄世界,重农思想成为大陆农耕文明的核心价值观,以农为本,重农轻商,偏重安稳,担忧风险。在海权时代,重商主义开始风行欧洲,成为海洋文明的主导思想。为了发展海外贸易,拓展利益空间,欧洲各国纷纷争夺制海权,眼光向外,鼓励冒险,开疆拓土。19世纪中叶,欧洲列强的战舰开始使用蒸气机为动力,以铁甲和铸炮为装备,海军装备技术发生重大革命,随后美国开始采探石油,并试图用石油取代煤炭作动力,黑烟鬼船犹如幽灵般驶向远海,即将以跨时代的超凡战力改写世界格局。桅杆木船变身为铁甲巨舰,大炮重弹取代大刀长矛,世界走出了金戈铁马的冷兵器时代,技术革新改变世界军事格局,进而改变国家命运,此时,要控制或夺取制海权,必须要认清世界大势,紧跟世界潮流。先进则强,落后则弱;顺之则兴,逆之则亡。出生于公元1840年的美国海军理论家马汉,从公元1890年开始著作《海权论》三部曲,提出争夺海上主导权对主宰国家乃至世界命运将起到决定性作用,并断言:谁掌握了海权,谁就掌握了历史的命运!
19世纪中叶以前,日本还是一个军阀割据、闭关自守的小国。在此重大历史拐点,对海权拥有强烈欲望的日本及时抓住转瞬即逝的难得历史机遇,把西方列强铁甲巨舰洞开国门的危机化为自强发展的契机,确立了“开拓万里波涛,宣布国威于四方”的战略目标,大力发展海军。公元1853年,美国海军准将马休·佩里率领舰队进入江户,在目睹铁甲巨舰的威力之后,日本于第二年签定了与西方列强的第一个不平等条约-《神奈川日美亲善条约》,被迫开放门户,此情此景,与公元1842年大清与英国签定《南京条约》如出一辙。面对同样的险恶困境,日本选择了积极应变。公元1854年8月,荷兰东洋舰队所属的蒸气机船“森宾”号到达长崎,受日本幕府聘请,舰长费比尤斯中校讲授欧洲海军知识,日本近代海军正式开始发展。公元1868年,明治维新后,天皇将幕府手中的权力集于一手,日本开始积极推行对外扩张政策,走上军国主义道路,首先提出把海军建设作为第一要务,确立了“耀皇威于海外”的海军长远战略目标。公元1872年,日本废除兵部省,分置海军省和陆军省。公元1873年,英国海军教官团到日本,同时,日本也派出大批人员赴英美海军学习。公元1875年,日本海军开始远洋航海,对美国进行访问,3年后又远度重洋,访问欧洲和澳洲。短短数十年,日本海军舰队从无到有,大小到大,从近海驶向远洋。
纵观历史,我们不得不说,在日本人的骨子里,是躯壳在岛,灵魂向陆;在中国人的骨子里,则是躯壳在陆,灵魂在陆。当历史进入海权时代,日本在进攻性的海权战略思维主导下,越过海洋,把目光瞄向彼岸的中国,瞄向辽阔的东亚大陆,日思夜想去征服大海彼岸的中国,以获取战略资源和战略纵深。此时,控制亚洲大陆的制陆权,战胜并征服中国继而称霸亚洲,成为日本政界和民间的主流思想。公元1890年之后,日本以国家财政收入的30%作为军费,明治天皇每年还从皇室经费中拿出30万元补贴海军建设,日本官员和民间富商也纷纷捐款捐物。与此同时,日本幕府体制瓦解后,大批失去禄位的幕府武士成为四处流窜的浪人,他们都极其狠辣疯狂,乐于冒险,热衷于侵略扩张,如野狼四处流浪,此时更是蔚然成风,他们鼓吹对外侵略,在日本民间大肆宣扬造势。此时,在鸦片战争中被列强叩开国门的大清王朝,也开始在举国震惊中苏醒,与日本明治维新相对应,开始兴办洋务运动。在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等人的主持下,相继建设了一批近代军事工业和海军力量。但是,家有恶邻,却浑然不觉。大清王朝的掌舵者们依然坚持防御性的海权策略,控制临海目的仅仅局限于保护陆地不受侵犯。而以“清流”自居的官僚阶层甚至还坚决抵制技术图强,目光不出三尺之外,依然如井底之蛙,坚称“但修我陆战之备,不必争利海上也”。即使是北洋水师的缔造者李鸿章也认为“我之造船,本无驰骋域外之意,不过以守疆土、保和局而已”。最终,导致大清帝国错失难得的历史机遇,混乱失控,造成毁灭性后果,直至国破家亡。因此,盘点导致大清王朝灭亡的罪魁祸首,首推身处紫禁城的帝后臣僚。甲午战争爆发前的公元1891年,丁汝昌率北洋海军引以为傲的“定远舰”和“镇远舰”等主力舰出访日本,经神户到达横滨港,港内各国舰只纷纷鸣礼炮致敬。站在甲板上洋洋得意的大清官兵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此情此景已经成为大清王朝最后的辉煌,引以为傲的铁甲巨舰发射的礼炮马上就要成为一个王朝最后的绝响。
观念的落后,是最可怕的落后。落后就要挨打,并非是发展落后就要挨打,即使发展再好,但如果观念落后,战略失当,照样挨打。何况一般情况下,观念落后必然导致发展滞后不前。面对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一个拘泥于大河文明停滞不前,在利剑抵喉之时却浑然不察;一个急速转向海洋文明开拓扩张,在蠢蠢欲动之中伺机而行,对海权的不同观念和态度,最终决定了中国和日本的未来走向。日本如同一条冬眠之蛇渐渐苏醒,吐着蛇信准备随时对大清王朝发起致命攻击,虎视眈眈,磨刀霍霍。当此历史拐点,中日之间一旦对决,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军事力量的对抗,而是思想观念的强烈碰撞,是国家战略的整体对抗,是国家与国家之间的生死交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