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班住厢房,十二张木床板上辅着稻草,稻草上辅着白布床单,鼓鼓囊囊的。坐上人床单就挤绉了,只见稻草不见床单了。
昨天晚上成忠孝到一班时,有的人在摆龙门阵,大部分人边擦拭武器边说笑,大家情绪高涨。他听见大嗓门王长寿说:“到三台听说成都解放了,我就想,仗打完了,准备复原回家抱孩子吧。”
张文秀抢先说:“你做梦抱桂英,尽想好事。你就先打土匪吧。蒋介石什么时候让你回家了?”
成忠孝知道,到了四川,成都解放,大家突然感到仗打完了,年龄大的,有的人想回家,年纪轻的,有的人想继续留队。到了遂宁听说师里成立了整编委员会,大家都关心自己的去向。可是,一听说到安岳县剿匪征粮,大家又精神抖擞地投入剿匪征粮战斗。他心里十分感慨地想,侦察连的同志们就是思想觉悟高,党员占全连干部战士的三分之一,真是,党指到那里,就打到那里。
成忠孝一屁股坐在床上,向商洪生和李保山摆摆手,他们坐过来坐在排长对面,等排长布置战斗任务。成忠孝见李保山手里拿着日本“王八盒子”手枪,就对李保山说:“王八盒子”爱卡壳,换一支吧。”
李保山掂掂手里的枪说:“我感到还好用,再用一次,回来就换。”
成忠孝看着李保山结实的身体,他想到:怪不得大家叫他“搬不倒”,他上身长,膀大腰圆,腿短,像两根柱子,站起来像一座塔。王长寿常说他,走路两条腿紧忙乎才能跟上队,我迈两步,他要却要走三步。李保山是全连的摔跤亚军,除了连长,他是摔遍全连无敌手。可是,比起连长来,他就差点了。连长是从小跟牛练摔跤,双手捉住牛角,和牛较劲,直到把牛摔倒。李保山是从小和小伙伴摔跤,极使摔的鼻青脸肿,也不服输,他呀,有股子牛劲,在侦察员里面也是出类拔萃。
成忠孝说:“连长、指导员研究,让你们两人带两个组,明天一早到远一点的李家街走一趟。据说那里是土匪窝,你们去主要是了解那里的匪情,不恋战,能弄一两个活的更好。”
商洪生听说让他俩带两个组去李家衙,他脑子里马上想到,既然是两个组,那就分开行动,一前一后,互相掩护,互相配合。
成忠孝同意。
第二天上午他们就出发了。李保山组在前,商洪生组在后,拉开三五百米的距离,有情况进行掩护支援。
天气晴朗,太阳初升。二月的太阳晒的行路人身上非常暖和。一班副班长李保山和张文秀、时云景三人,走出庙门。他们农民打扮,身穿黑布长衫,腰围白布腰带,脚底草鞋。他们走出了石羊径直向李家街走去。几分钟以后,商洪生和王长寿、程强也出发了。商洪生戴礼帽,身穿兰布棉袍,脚穿礼服尼面的布鞋。一身有钱人打扮。王长寿和程强自然是跟班的打扮。
李保山三人,头顶烈日,脚下生风。他们大约走了二十多里,遇到两个老乡,问老乡到李家街还有多远。老乡看了他们一眼,边走边说:“五里、五里。”看来老乡从他们的口音判断,不是老百姓。
路上行人稀少,只听见远处有枪声。站在山哑上就看到李家街了。他们刚转过山哑,就看到沟里田埂上,向山垭走来三人。远远看去,走在前面的一人,身材高大了,头戴礼帽,身穿灰色洋布长衫。另外两人头裹发黑的白头巾,身穿黑色衣裤,肩上抗着鼓鼓囊囊的布口袋。当对面三人走近时,李保山一眼就看出,戴礼帽的人眼斜嘴歪。另两人肩上抗着布口袋,没有看清面孔。三人一闪而过,李保山扭头看已经走过的人,头戴礼帽的人,长衫里腰上似乎有枪。李保山扭头冲张文秀和时云景微微点头。他们两人会意,立即右手伸进长衫内做好战斗准备。
李保山转身站住,高声叫了一声:“老乡,站住,问问路。”
三人加快了脚步。
李保山边走边喊:“老乡,不用怕,我们就问问路!”
三人开始跑走来。
李保山断定这三人不是老百姓。喊了一声:“追!”
李保山在前,张文秀和时云景在后,追。
李保山追上三人,仅距一步之遥。举枪欲射击,又怕误伤了老乡。他看到斜眼掏出了枪,确认这人是土匪。他举枪射击,叭哒一声,枪没有响。他心头一惊:“卡壳了。”
斜眼听见机头响,没听见枪声,知道是卡壳了。他提到嗓子眼的心放到肚子里,转身举枪就要向李保山射击。正在斜眼转身之时,李保山左手托住斜眼的右臂,右手握枪顺势向斜眼头上砸去。斜眼头上被李保山砸中的瞬间,李保山左手夺过斜眼右手的枪。斜眼也不甘示弱,身材高大的他看不起矮个子李保山。斜眼向李保山猛扑过来,拦腰抱住李保山。李保山摔掉左右手里的枪,双手反抱住斜眼的膀子,右腿往斜眼两腿间一别。斜眼被李保山摔了个狗吃屎。张文秀的枪口顶住斜眼,大喊一声:“别动!”
时云景没费吹灰之力,制服其他两人。他发现其中一人是罗小猴。罗小猴被俘过两次了,成了“老相识”了。罗小猴走到李保山前面时,李保山站住问:“罗小猴,是你!干什么来啦?”
罗小猴万万没有想到,在安岳解放以后,从来没有解放军和人民政府工作人员到过的李家街,会遇到人民解放军侦察连的人。罗小猴从小就没有说过慌,这时他脱口而出:“我又当了土…”。
罗小猴“匪”字没有说出口。
斜眼提腿踢了罗小猴一脚。
李保山对斜眼说:“还不老实?”
李保山从地上拣起两把手枪,从斜眼的腰上解下子弹袋,看看枪嘡内有子弹。他把自己的王八盒子装进枪套。
时云景笑着说:“还舍不得扔?”
李保山说:“跟了我半年多了,它也吃过敌人的肉,立过功。”
商洪生看到李保山组得手,停在垭口路旁,坐下来休息。这里已能看到李家街。李保山小组和班长商洪生小组会合。
他们十二只眼睛睁大了观察李家街和北山坡方向。商洪生看到李家街北山坡树林里有一个蒙面人,一摆手走进树林不见了。他估计李家街北坡树林里有土匪。
张文秀用身上带的急救包,给斜眼包扎了头上的伤口。斜眼毫不领情的样子。
李保山示意时云景警戒,他和张文秀把斜眼押到路边坡上一棵黄桷树下,他对斜眼说:“老兄,出手慢一步,玩枪还差点。在那吃饭呢?”
“你问老子在那里吃饭?万白达的川滇黔游击纵队第七师李三麻子大队。”斜眼傲慢地说。他又补充说:“这一带是我们的地盘,你们这几个人走不出去。”
李保山下坡对商洪生说:“万白达的人。”
商洪生和李保山决定,王长寿和时云景警戒垭口方向,把这三人押到垭口,分开审问,了解附近情况。
李保山和时云景、张文秀将三个土匪的大姆指用事先准备好的细麻绳捆了。
商洪生将斜眼拉到垭口左边坡上,商洪生问:“李三麻子现在在那里?”
“不知道。”十分傲慢。
“这附近有你们的人?”
“不知道。”
李保山把罗小猴叫到垭口右边坡下,罗小猴主动说:“这一带有万白达的人,到处都是,他们一天换一个地方,咱们得赶快回石羊。他们人多,遇上就走不脱了。”
张文秀审问的是一个“托生”,小土匪,什么也不知道。
商洪生在垭口观察李家街和北坡树林,没有动静。他和李保山一致认为,不到李家街走一趟,不算完成任务。
商洪生、王长寿和程强昂首阔步走进李家街。
李保山一行押着三个俘虏,相距商洪生三人一百多米,也走进李家街。
只见街道两边树下摆满了挑子、箩筐、背篼等,许多男女群众有的被捆在树上、有的双手被捆坐在地上哭喊,有的叹气,男男女女一大堆。他们一问,原来是刚刚被土匪抢劫。这天适逢赶集天。
商洪生他们把捆老乡们的绳索解开。老乡们恢复了自由。急忙收拾自己的东西。
李家街虽然是区暑所在地,人民政权还未建立,安岳县解放以来,这里是政权真空。自从火烧龙台以后,突然冒出土匪来,这里成了土匪的地盘。商洪生他们看到街道上有不少土匪写的反动标语:,“打倒供产党,三年不纳粮”、“参加游击队,保卫家乡”、“不打本地人,只打五角星”等。
商洪生不放过向老乡们宣传的一次机会。他告诉被土匪抢劫的老乡们,安岳解放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已经来安岳剿匪,人民政权很快就要建立起来,成立农民协会,人民当家作主。征粮只按田地征集有田地户的粮,佃农不但不缴粮,还要实行“二五”减租。
商洪生三人走上李家街场北坡树林边沿,就蹲下来观察,不见人影。他们没有冒然进入树林。约莫过了十几分钟,有七八个农民打扮的人,手中拿枪,鬼头鬼脑弯腰走过来。商洪生三人闪在树后。商洪生小声对王长寿和程强说:“等他们走出树林捉活的。”
有一个土匪发现了树后的程强,大喊一声:“有大盖帽!便衣队!”
土匪们听到喊声,都闪进树林。
商洪生派程强下来通知李保山,这里不能久留,必须立即押解俘获的土匪回石羊。
李保山小声对张文秀和时云景说,如果遇到大股土匪,立即将这三个土匪处理掉。
商洪生三人没敢走大路,为了掩护李保山三人押解土匪安全回到石羊场,他们三人或左或右穿梭在田间树丛间。
突然树林里的土匪出来向商洪生三人射击,子弹从头顶、身旁飞过。商洪生三人,一人阻击土匪,两人后彻。两人后彻一百多米,留下一人阻击土匪,其他两人又后彻。
李保山三人押着土匪行进中,突然听到枪声。李保山催促土匪快走。斜眼故意放慢了腿步。李保山急了,大声说:“想活就快走,不想活的说话。”
罗小猴和另一个土匪加快了脚步。斜眼看了一眼李保山,一脸杀气,只好加快步伐。
商洪生三人,拐了一个弯,让王长寿和程强先走,他隐蔽起来,爬上土波观察追下来的土匪,等土匪走近,举起冲锋枪一个连发,打倒三个土匪。他爬下土坡,站起来向王长寿和程强追去。后面的土匪没敢再追。
太阳偏西时商洪生和李保山有惊无险地回到石羊。
当李保山押着三个土匪进了大殿时,乔清和、王周元、成忠孝和柴少山正在大殿开会。商洪生和李保山简单向四位领导报告了侦察情况,一摆手让张文秀和时云景把俘虏押上大殿,三个土匪低头站着。乔清和歪头看着站在面前的三个人,一眼就看出在龙台因摔伤脚被捉的土匪罗小猴。
他立即站起身,用右手食指指着罗小猴学着四川话说:“怎格又是你啊罗小猴!你回家不好好过日子,又当土匪了?”
乔清和记得前几天蒋世航火烧龙台时,罗小猴摔伤了脚脖子被捉,因为他表现还老实,交待了一些情况,送县审查后又宽大处理,释放回家。
罗小猴低头不语。
王周元走过来看看罗小猴,冲张文秀说:“先把这俩押下去。”他让罗小猴坐在凳子上,问他:“你为什么又当土匪?”
罗小猴说:“我没得家。县政府又不要我。”
王周元明白了,他问:“还跟万白达?”
“在李三麻子大队。”罗小猴说。
王周元问:“你们三个今天出来干什么?”
罗小猴说:“忠义乡有个地下党员,李三麻子派我们去他家杀人放火。正好家里没得人,李斜眼就破门而入,找了半天也没有舍子值钱的东西。我劝李斜眼拿了东西就算了,不要焼房子,龟儿子硬是一把火烧了房子。”
王周元问:“你们有多少人,经常在那里活动?”
“有多少人?你不要听他们吹壳子,没得多少人,几百个。李三麻子大队,他说有七八百人,我只见到一百多人。乱得很。”罗小猴说:“我们就在李家街、忠义、伍堡、观音一带,到乡、镇和农民家打牙祭、打秋风,写标语,说你们的坏话。”
乔清和问:“你们的头子还有谁?”
罗小猴想了想说:“有光复军第六纵队司令蒋世航,川滇黔游击纵队第七师师长万白达,第三大队长李三麻子,中队长李斜眼,别的我不知道了。”
时云景把中队长李斜眼押上大殿时,李斜眼昂首挺胸,右眼只见半个黑眼珠子。乔清和站起身怒容满面,大喊:“把狗日的吊起来,打!”
李斜眼被吊在房梁上。
张文秀从炊事班拿来一条担水的扁担,乔清和夺过来照屁股就连打十几扁担。
李斜眼杀猪般哭喊。
王周元拉了一把乔清和:“你息会。”又对张文秀说:“押下去。”
王周元夜审李斜眼时,李斜眼老实多了。他交待,在安岳东南各区乡活动的土匪有五六支,最大的一支是蒋世航的光复军第六纵队,司令是蒋世航,副司令是吴用昭,参谋长钱文治,下辖川滇黔游击纵队第七师,师长万白达、第八师,师长万仲达、第九师,师长李树云。三个师估计有三四千人。我们第七师,估计有一千多人。现在有五个大队。第一大队队长李三麻子;第三大队队长杨名扬;第五大队队长吴大化;第八大队队长陈占奎。其中五、八大队主要是起义反叛人员。他们武器好。八大队由蒋世航直接指挥。现在活动于大足、潼南和安岳的李家、高屋、忠义、三合、努力、圆埧、复兴、和平、协和、复兴一带,每天换一个地方。还有几股队伍,人都不多。这一带的各个乡政府,现在几乎都听这些人的,因为这些地方还没有解放军和人民政府工作人员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