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庐山面目
案发现场的所有人都走了,我仍躲在庄家地里的一个窝棚后面不敢乱动,因为我不知该去哪里才算安全,就在我一筹莫展时,心里忽然灵机一动,对我来说,现在K省哪里都不安全,唯一安全的地方就是火葬场了。我不敢走大道,而是从庄稼地里去的火葬场,这是直线距离,半个小时就走到了。我是平生第一次来火葬场,没想到这里比菜市场里的人还多,吵吵嚷嚷的,一片嘈杂,间或传来妇人凄惨的哭声。我穿得脏兮兮的,因未没有睡觉,脸色显得很疲倦,也许在别人眼里,我就是一个前来送葬的人,因为我的脸上写满了哀愁。
我躲在一个角落里吸烟,眼睛注视着停尸间,这个停尸间不是一个大房子,而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大棚子,一具具尸体躺在一辆辆平板车上,排队等着火化。沈小白穿着一双白色名牌旅游鞋,我在跟他打斗时看得很清楚,虽然当时是在夜里,但借着月光一看就知道那双鞋是价格不菲的名牌旅游鞋。我在暗中观察了很久,并不见有沈小白的亲人来给他送葬。我悄悄来到负责火化尸体的员工值班室,一个年纪不大的男子正在抽烟,我装作借火,顺便指了一下沈小白的尸体,问了什么时间能火化沈小白的尸体,那个火化工抬眼看了一眼挂在墙壁上的钟表,告诉我还得再等等。我看到桌子上有一台电话机,就借用这个电话,打给了我一直想拨打的那个后六位数字666888的手机号码。电话打通了,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传来:“你找谁?”我说:“沈小白死了。”那个女人又问:“你怎么知道沈小白死了?”我说:“沈小白真死了,你快到火葬场来看看吧。”电话里传来女人的啜泣声,我挂断了电话。我又跟那个火化工说了几句话,才离开值班室,我正要走回方才避人眼线的角落,忽然发现不远处有一兜食品,我走过去打开一看,是别人上供剩下的碎点心、水果和两瓶矿泉水。我正饥饿难耐,便提起这兜东西快步走到角落里大吃起来。我吃完东西,身上有了热量,感觉不太冷了。睡意袭来,我蜷缩在角落里,袖着双手打盹儿。等我睁开眼睛时,看见一个女人已经站在沈小白的尸体前面。那个女人中等身材,穿着一件紫色的呢子外套,她长得很秀气,圆脸凤眼,皮肤白皙,身材凹凸,浑身散发着女人的魅力。
我站起身,慢慢走到她的身边,低声说了一句:“你来了。”这个女人慢慢抬起泪眼,充满警惕地看着我。我勉强对她笑了一下。她警惕地打量着我,问道:“我没见过你……,你到底是谁?”
“我就是刚才给你打电话的那个人。”我镇定地说。
“你真是小白的朋友?”她审视地问我。
“是啊,我们才认识几天,也算是朋友了。”我不得不撒谎。
“……小白是怎么死的?”女人逼视着我问,好像是我杀了沈小白。
“我也不知道,我给小白打手机,怎么也打不通……,后来我就看K省新闻网,有一篇新闻报道了小白是被人用枪打死的,我仔细一看照片,还真是小白,我就跑到火葬场来看看这是不是真的……,到这一看,小白果然……”我装作很难过的样子,继续对这个女人撒谎。
“你是怎么知道我手机号码的?”女人继续逼问。
“是小白告诉我的,他昨天下午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说如果他出了什么事,就打你这个手机号码,你的手机号码很好记住,666888。”我尽量把谎言说得流利一些。
女人听了,半晌没言语。
这时,天空忽然下起了小雪,气温开始下降,我又感觉到了寒意。
稍倾,女人长叹一声,往后退了两步,向沈小白的遗体深深鞠了一躬,等她抬起头时,我发现她已泪流满面。
“你是小白的什么人?”我试探着问。
“我是小白的女朋友,我叫车凤娟。”她大方地回答我。
我刚要问下一句话,忽然,这个车凤娟好像发现了什么,她一脸惊恐和愕然。她低声而快速地说:“对不起,我还有事,先走了。”说罢,她惊慌失措地向火葬场的侧门跑去。
我一脸疑惑地扭头顺着车凤娟刚才眼瞅的方向,发现一个西装革履、油头粉面、戴着细框眼镜的男子正朝停尸间走过来,从他的表情上看,他好像也没来过这里,因为他走路很犹豫的样子。我再转头看车凤娟时,却发现她因为跑得太急把脚扭伤了。我立刻跑过去一把将她背起来向侧门跑去。
“我的车是蓝色的保时捷。”车凤娟急促地提醒我。
跑出火葬场的侧门,车凤娟用遥控打开保时捷的车门,她问我会开车吗?我点了点头。她一屁股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用车钥匙启动了汽车,我开着她的车绝尘而去。此时的车凤娟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频频扭头往车后看,生怕有人追上来。
“你怎么了?怕成这个样子?”我故意问她。
车凤娟见没有人追赶,长舒一口气,说“我知道小白怎么死的了。”
“怎么死的,网上不是报道了吗,是被人拿枪打死的。”我说。
“那你知道是谁打死他的吗?”车凤娟靠着椅背说。
“我哪知道?你知道吗?”我想把她的话逼出来。
“刚才咱俩说话的时候,你看见有个人朝停尸间走过来了吗?”车凤娟说。“看见了,那个人穿着西装、戴着眼镜,长得油头粉面的。”我说。
车凤娟点点头,说:“估计小白就是被他们害死的。”
“他们?那个人是干什么的?”我故意问。
车凤娟好像很害怕说出那个人的背景,张了几下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我没再逼车凤娟说下去,就这样开着车在公路上狂奔。
“到底去哪儿啊?”我问有些疲惫的车凤娟。
她想了一下,说:“找个地方喝杯咖啡吧。”我点了点头,开车找了很久,才找到一家坐落在城外的小咖啡屋。咖啡屋里没什么人,我和车凤娟坐在最里边的位子上,她脱掉呢子大衣,点了一壶拿铁咖啡、两碟小点心、一个果盘。
喝下一杯咖啡之后,车凤娟的表情才稍微舒展了一些。
“你的脚好点了吗?”我问她。
她把右脚放在左腿上,用左手轻柔着右脚腕,说:“好多了,谢谢你。”
我笑了一下,没有说话,端起咖啡杯小口喝了起来。
这时,车凤娟边喝咖啡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你老看我干什么?”我低声问。
“你真不是他们的人?”车凤娟的眼神里依然充满了怀疑。
我放下咖啡杯,说:“你要是不信任我,那我现在就走。”
我假装要站起来离开,被车凤娟一把拉住了。
“等等。”车凤娟拽着我的衣袖,示意我坐下。我重新坐下,喝了一大口咖啡,仍旧没有说话。
“好吧,我就信你一次。”车凤娟有些勉强地说。
我还是没说话,只是低头喝咖啡,装作一脸的不高兴。
车凤娟放下咖啡杯,深深地叹了口气,眼睛里再次盈满了泪水。
我抬头看着她,低声说:“节哀吧。”
车凤娟忽然懊恼地说:“我劝过小白多少次了,可他就是不听我的话,有时想想,他死的简直是活该!”
“你怎么这么说呢?”我说。
“刚才穿西装戴眼镜的那个人,你知道是谁吗?”车凤娟扭头问我。
“我说过我不知道,他是谁管我什么事。”我无所谓地说。
车凤娟把脸凑过来,用最小的声音说:“他、包括沈小白,都是李万华的人。”说完这句话,车凤娟还警惕地朝四周看了看。
车凤娟如此小心地说出“李万华”三个字,我的心里不禁一震。李万华我太知道了,此人在K省是大名鼎鼎的企业家、K省的人大代表。即使放在全国,李万华也是响当当的人物。他一手创立的“猎豪集团”,多年来一直是K省的纳税大户,为K省的国企下岗工人再就业,立下了汗马功劳。K省的人,可以不知道省委书记的大名,可有谁不知道李万华的大名,那一定会被他人耻笑的。
我代表中国反恐部队去F国的基辅进行军事比武之前,还从互联网上看到李万华创立的“万华基金会”,多年来一直为偏远山区的孩子们提供各种学费、生活费之类的新闻。总之,李万华是个很有钱很有钱的企业家。但李万华看上去很让人讨厌,他虽然长得人高马大,四方大脸,但他的五官却长得很凶恶,留着平头,横眉立目的,足像个黑社会头目。我第一次从互联网上看到他的照片时,就是这个印象。
车凤娟说的下一句话,把我从回忆中拉了回来,她说:“那个人是李万华的大内总管,叫谢小虎。”我立刻记住了谢小虎这个名字,对她的话装作不介意的样子,问:“你刚才说,小白也是李万华的人?”车凤娟点了点头,说:“谢小虎和沈小白是李万华的左右手……”她好像还在生沈小白的气,正要继续说下去时,忽然有几个人走进了咖啡屋,车凤娟便立刻闭嘴。我也不便再继续追问,那会引起她的怀疑。我能看得出,这个车凤娟很喜欢沈小白,对他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气。喝完咖啡,我们就离开了咖啡屋,分开时,车凤娟站在她那辆保时捷的车门前,小声叮嘱我说:“刚才的话你千万不要对别人讲,要是让李万华知道了,你的命颗就保不住了,我真不是吓唬你。”我点点头,问她:“以后咱们还会见面吗?”车凤娟苦笑一下,说:“不瞒你说,昨天下午小白也给我打了一个电话,他告诉我说,如果他出了什么事,就让我赶紧出国别再回来。”“你要出国?”我问她。她嗯了一声,说:“今天我能见小白一面,还得谢谢你,我能看得出来,你也不是坏人,我们俩要是有缘分,以后还能再见面的。”说完,车凤娟钻进车里,开着车走了。
我买了一包香烟,走到一个僻静处,边吸烟边飞快地回忆着方才车凤娟对我说的每一句话。李万华、谢小虎,我的脑海里不断回闪着这两个人的面孔。
我想了一会儿,最后决定先从谢小虎入手。
“猎豪集团”的办公大楼,坐落在K省最繁华的地段重庆南路上,整幢大厦设计得像一只紧握的拳头,似乎在向世人昭示着一种昂扬进取、奋斗不止的精神和力量。尤其夜晚,大厦楼顶“猎豪集团”四个火红的霓虹灯大字,不断冲击着朝此方向而来的行人和车辆。
第二天,我洗澡刮脸,买了一身中档休闲装和皮鞋,手里拿着一张报纸在“猎豪集团”门前来回走了两趟。我发现,“猎豪集团”的大门口警卫森严,光监控摄像头就不下十个。我觉得每天这么在集团大门口出现容易暴露,而且谢小虎既是李万华的左膀右臂,进出集团大门肯定开着自己的轿车。为了确认车凤娟的话,为了确认谢小虎是不是“猎豪集团”的员工,我必须先摸清楚谢小虎上下班的时间和规律。还好,“猎豪集团”大门对面,是一家24小时营业的“美味咖啡厅”,从第三天开始,我便来到这家咖啡厅二楼临窗的座位,边喝咖啡边漫不经心地注视着对面“猎豪集团”的大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