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事。”他边专注地解着爆竹, 边道:“很快就好。”
看着那串炸得飞快的爆竹,青辰上前去劝阻,“你快放下啊, 别伤了自己。”
他却是一下背身躲开, “别动!你站远点。”
“徐斯临!”
“很快就好了。”他顾着手上的动作,没看她。
小猫十月在他怀里惊慌地乱动。
嘣!
忽然间, 最后几节爆竹一下全炸了。
他刚解开绳子,十月就一跃而下, 而那串爆竹他还没来得及丢出去。红色的纸碎和烟尘瞬间迸发而出, 飘落四散得满天全是。
他本能地往后仰了一下,发出控制不住的低喊声,“唔!”
青辰被这一场景惊呆了。她冲过去看他的情况, 只见他弓着身子, 皱眉捂着自己的右手,薄唇紧抿着。猩红的血自他手腕处滑下,滴到了雪地上。
鲜艳如红梅。
青辰心里狠狠一揪, 手忙脚乱地扶着他回到宋府门前, 上了马车,到了最近的医馆。
“大夫, 大夫, 开门!开门!”
医馆的大夫还沉浸在阖家团圆的喜庆中,被青辰猛烈的敲门声吓了一大跳,外衣都没披就来开了门。
徐斯临仍然捂着手指,任青辰搀扶着进屋。他转头看了她一眼, 她的脸上满是担忧,淡淡春山般的眉蹙着。他好像没有从这个角度这么近地看过她。
大夫领他们到桌前,很快为徐斯临诊治。
烛光下,他的右手血淋淋的,小指处最为严重,好像是半截指甲没了。青辰心里满是内疚,都不敢细看就别过了头。
大夫用热水浸湿了布巾,为徐斯临擦拭伤口,他疼得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青辰忍不住看向他,只见毛皮围领上脸庞依然俊朗,烛光漫过了他高挺的鼻梁,细密的睫毛微微眨着。
“很疼吗?”她紧张地问。
徐斯临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半晌没有回答。
他一直都是逞强的性子,就算是疼也会强装不疼,可眼下看到她那么担心自己,他忽然觉得这种被关心的感觉好像也不错。
这些日子以来,他跟她都没有什么接触的机会。自从她升职以后,他就很少能看见她了,更别说是独处。他只能偶尔远远地看她,从别人的口中得知她的消息。她的一点点消息都能引起他无限的遐思,心中好像总是乱的,有什么想不通,也放不下,一夜夜常是翻来覆去,很久才入眠。
这些日子见不到她了,没有了新鲜的记忆,与她相处的回忆就愈发清晰起来。他的心里就像是有种说不清的空虚,亟需这些回忆来填补。
回忆,是从最初的无聊去戏弄她,到与她当堂互策发现他们政见有分歧,再到酒馆争执知道她对自己的出身有看法,然后是她当堂解衣自证清白,他们一起策马闯了城门,他为她跳河而她拥住他给他取暖,一起像孩子一样地打雪仗……
这些情景都被他细细回味了很多遍,时间、地点、阳光、清风、喜、怒、哀、乐……每一个细节都被追溯得清清楚楚。
这么一回想,就总觉得他们之间发生了很多事,多得超出了普通人之间会发生的。可多想几遍,就觉得好像也不是那么多,反反复复的,也就这么几件罢了。
其中的一件——她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也被他拎出来又审问了自己。审问到最后,他似乎只能得到一句话——他喜欢她,不因为她是男人还是女人,只因为她就是她。
如果这世上不分男女,也许很多事情就会简单许多。
“徐斯临……”青辰看他沉默不语,以为他是疼得不想说话,正想道歉,便见他忽然重重地点了下头。“疼,疼死了啊。”
她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办,只好抬起头,以袖子给他擦了擦额角的汗,“对不起……”
徐斯临微微一愣,继而嘴角偷偷地勾了一下。她帮他擦汗……她的袖里还传来一阵香味。他轻轻嗅了一下,真好闻啊。
这一招果然好用。
得了甜头,徐斯临继续装可怜,以没受伤的手拉着她的衣袖道:“青辰,我的手……我的手残了,写不了字了,今日开始我就变成一个残缺的人了。这后半生,我怕是不能继续做官了,也没有姑娘会嫁给我了。”
她看着他,又看了看大夫,眉头愈发紧锁。方才她看他的手,虽然是血淋淋的,但心下并没有想得那么严重。他这么说,她的心一下就变得沉重了起来。难道是伤到了骨头……
他要是自此残了,她拿什么来还他?
她只怕穷自己一生,都陪不了首辅徐延一个完整的儿子,一个他已经为他铺好了锦绣前程,却因她而断指无法踏上仕途的儿子。
这种相欠却无法偿还的感觉,仿佛是永远也等不到天明的黑暗,让人感到窒息且苍白无力……
便在这时,大夫出声道:“公子,您的手只是皮肉之伤,并未伤筋动骨,只十天半个月就能痊愈了。”
“不可能。”徐斯临立刻道。
“……”青辰听着,眨了眨眼,片刻后才舒适重负地舒了口气。
“大夫你肯定是诊错了,明明如此疼,怎么可能只是皮肉之伤。你再好好看看,看看是不是断了。”说着,他趁她没注意,悄悄瞪了那大夫一眼。
“哦,哦!”大夫愣了一下,却是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他行医这么久,还没见过这么想断手指头的。
青辰松了口气,去帮大夫换了热水,还给徐斯临倒了一杯搁到桌前,“渴吗?喝点水吧。”
他摇摇头,一双黑眸幽直地望着她,然后很自然地拉住她搁下杯后的手腕,“青辰,啊,真的很疼。啊……”
“我知道……”她知道伤势没有他装得那么严重,但她知道他是疼的,便有些不忍心抽回自己的手。
这个人老是这样,有事的时候就装作没事的样子,没什么事的时候又装作有事的样子,无赖得这么理直气壮。
“如果我真的残了,没有姑娘肯嫁给我了,怎么办?你心不心疼我?”他眨着眼睛问。
青辰看着他,没有说话。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应该会愧疚一辈子吧。
她应该会一辈子都在想,这件事情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错的。是不是从她明知道自己女扮男装,此生已很难嫁娶,却还是答应到宋府过年开始。
“公子,您的手真的并无大碍,就是小指少了半截指甲,过一阵就会长出来了。”大夫是个耿直的人,大约是看不下他明目张胆地骗取同情。
“我知道了!你、你不要说话!”他转过脸来,对着青辰又是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握着她的手热热的,“疼。”
像个孩子一样。
她看着他,有点无奈,半晌后轻轻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忍一忍。我去给你再倒点热水。”
“不要走。刚才你倒的我还没喝……”
……
次日一早,青辰便带着父亲和十月,从宋府搬回了自己的小屋。
徐斯临的受伤让她心里滋味复杂,一时不知该如何跟宋越说,又怕他担心自己,于是比原计划提前离开了。宋越没有追问,也没有留她,只是把她和父亲送到了门口,吩咐了车夫送他们。
虽然徐斯临受的不是什么重伤,但还是让她想了一个晚上。
一方面,她无法忽视他对他的好。这些日子以来,他为她闯了城门,为她跳了河,甚至是为了她的一只猫伤了手。可另一方面,他是徐延的儿子。他自出生开始,所有的锦衣玉食都是徐延贪墨国帑、压榨百姓得来的,而他终有一天也会继承这一切。
再加上,她在现代还有一段难忘的记忆。她父亲的过早离世,也是因为一个像他一样的官二代。失去了父亲后的家是多么清苦,母亲是多么劳累,还在上初中的她是多么孤独,那种贯穿着她整个青春的滋味,让人很难忘记。
*
年很快就过完了。
青辰回到朝中当值,一大早就到了翰林院,而徐斯临还躺在屋里的床上。
虽然只是受了点小伤,但在母亲顾氏的坚持下,徐延还是替他告了几天假。
前几天才回来时,顾氏和徐延就一直追问他受伤的原因,他只随便撒了个小谎就带过去了,只字不提青辰。
今日一早上值前,徐延又过来,说是已经想好了办法,会尽快促成他与英国公府的联姻。徐斯临听了就又很不高兴。
且不说那苏妙仪他喜不喜欢,抢同窗媳妇这种事,本来就很不仗义,他打心里排斥。况且顾少恒还是青辰的好友。不论从哪个角度想,这件婚事要是成了,他跟青辰就彻底没希望了。
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它成的!
还躺在病床上,徐斯临就又跟父亲顶起来了,父子俩终是又不欢而散。
在徐延临走前,徐斯临一句“我是你的儿子还你的筹码”话已经到了嘴边,却是碍于母亲在场,没有说出口。
父亲总是按他自己的喜好给他安排前路,却不知道他想要的真正是什么。
……
与此同时,青辰被太子朱祤洛召到了东宫。
在慈庆宫殿外,她先遇到的人是王立顺。
“沈大人好啊。”王立顺品级低,先行了个礼,阴阳怪气道,“正旦那日,听说沈大人被太子召到了慈庆宫,还帮太子解决了个难题。此前倒是没看出来,沈大人还有这一手拍马的好本事。”
“王大人好。”对于这样无谓的找茬,青辰并不想回答,提步便上了石阶。
王立顺却是紧跟在她身后,鼻孔哼了一声,“沈大人好足的官架子啊,才到东宫来没几天,便已是目中无人了。我劝你,不要得意的太早,说不定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后悔来到东宫的。”
青辰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那就试试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