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静静聆听着他一下又一下的心跳，思绪也跟着闪动，她担心这样的“爱”，不会长久，无法深厚下去，说不定有一天，会被摧毁。

    本是幸福洋溢的心房，顿时闯进了丝丝惆怅，凌语芊小心翼翼地从他胸前抬起脸，重新仰望着他。那任何时刻都无比迷人的俊脸，让她依然沉迷，同时，也更加忧愁。

    紧接着，她又忆起方才的情景，忆起他对自己的初次坦诚，忆起整件事情的诡异。

    爷爷！

    看来，她要找爷爷问一问。

    之前没有深入追问，是答应了贺熠，不想给他带来麻烦。如今，既然贺煜亲自说了，尽管他也是偷偷告诉自己的，但这毕竟是关乎他的事，所以，即便会受到爷爷的指责，她也要试一试。

    想罢，她便用力甩了甩头，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闭上眼，重新窝在他的怀里，不久，也总算沉沉睡了过去。

    翌日醒来时，贺煜已经不在，床头柜上放着一张小字条，龙飞凤舞的字迹，透着他特有的自信和能干。

    “我回公司了，你好好休息，昨晚把你累坏了吧，爱你！”

    看似甜蜜的字条，可凌语芊感觉不到真实的幸福感，他爱自己，是因为自己昨晚令他身心舒畅吧。

    她在心中娇嗔了下，想到正事，也不再多纠结，快速起床，先是简单泡了一个澡，洗去欢爱后的疲惫和痕迹，而后梳洗更衣，下楼。

    时间已是上午9点半，楼下静悄悄的，连季淑芬也不知去向，凌语芊连早餐也不吃，直接来到华清居。

    首先见到的人，是贺家老保姆张阿姨。

    对凌语芊这个时候出现，张阿姨略觉诧异，面露笑容地打起了招呼，“语芊丫头，这么早过来哦。吃早餐了吗？”

    凌语芊也立刻粲然一笑，态度尊敬地应答：“张阿姨好。我……吃过了，我有点事，来找爷爷。”

    张阿姨恍然大悟，“你找大哥啊，他在书房呢，要不我去叫他出来？”

    “不用了，我直接去找他，谢谢张阿姨。”凌语芊婉拒，再冲张阿姨嫣然一笑，快速来到书房。

    书房的门敞开着，室内充满一股浓浓的书香味，复古的格调也让人的心情跟着平静起来。

    贺云清伫立书桌后，手持大毛笔，在练字。

    “爷爷——”凌语芊温柔地喊了一声。

    贺云清手腕一勾，落下笔画，抬头，笑了，“丫头，来了？”

    凌语芊抿唇，浅笑，缓缓走进，停在书桌前。

    宣纸上静静躺着几个黑色大字，墨迹尚未全干。

    “爷爷的书法，真好。”凌语芊由衷赞叹。

    贺云清也不谦虚，笑吟吟地道：“书法是修身养性的一种好方法，字写得越好，代表心情越稳定、越无杂念。”

    “看来爷爷很舒心，很淡泊，无忧无虑，无所牵挂。”凌语芊也马上附和，美目从桌面抽离，定定看着他。

    贺云清眸光陡然一晃，抬首，迎上凌语芊的视线，稍后，问道：“这么早过来，找爷爷有事？”

    凌语芊没立刻回答，与他四目相对，晶亮乌黑的眸瞳，若有所思。

    “怎么了？是不是煜小子又欺负你了？不过我看情况应该不像，煜小子昨晚对你的维护，可是大伙皆知呢。”

    凌语芊赧然一笑，再沉吟了几秒，直截了当，切入主题，“嗯，我今天过来，并非找爷爷诉苦，而是……为另一件事。爷爷，还记得我之前问过你，为什么会安排我和贺煜结婚，你回答我，说因为我是最适合陪伴他一生的人。实不相瞒，我觉得具体的原因不止这样，在这件事上，爷爷似乎有事瞒着我？”

    贺云清一听，身体微微一僵，眸光又是飞速一闪。

    凌语芊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语气转为请求，“爷爷，我猜得对吗？请你告诉我实情好吗？假如……假如这是个秘密，那我答应你，会替你保密。”

    安静的室内，鸦雀无声，一会儿后，贺云清否认道：“呵呵，丫头你想多了，爷爷哪有什么秘密，爷爷相中你的原因，的确就是因为你最适合煜小子，是个好妻子，能给他幸福，陪他白头偕老。”

    凌语芊本就不抱希望，但心中依然难免感到悲伤，只因他对自己有所保留。

    到底是他不把自己当成这个家族的一分子呢，又或者，他其实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和过往，担心被自己识破他的秘密？

    他到底有何秘密？有什么秘密是自己不能知道的？

    想到那些难以猜透的古怪，想到贺煜因此而头痛，凌语芊暗暗做了一个深呼吸，毅然道：“昨天晚上，我翻看贺煜小时候的相片，只看到他两三岁那会的，之后便再也没有了。我问起贺煜，贺煜告诉我他被拐的那些真实情况，我听后，非常震惊。我认为是有人刻意要抹去贺煜的过往，否则，凭我们贺家的实力，不可能一点蛛丝马迹都查不到。爷爷，你觉得呢？”

    贺云清的眼底，霎时闪过一道异样的光芒，心头倏忽一凛，他下意识地别过脸，不想让凌语芊看到他的异样。

    凌语芊一直盯着他，捕捉到他的变化，于是趁势追击，神情急切起来，“爷爷，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知道是谁刻意抹去贺煜的过去？”

    贺云清视线转了回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而后，又若无其事地摇了摇头，“丫头，你真的想太多了。查不出就查不出，这有什么奇怪的。其实，有那段记忆又如何，没有又如何，最要紧的，是煜回到我们的身边，他过得很好。你瞧，他这几年在公司的表现，好得史无前例、无人能及呢。”

    “不，不同的。无论是谁，都希望能拥有完整的记忆，能回味曾经的美好，贺煜也不例外。不错，表面上他过得很好，但他其实很苦恼，那么长的一段空白过去，令他很迷惑、很彷徨，特别是昨晚，我和他提起的时候，他感到无比的懊恼和沮丧。他还头痛，痛得很厉害，很难受……”

    “那你以后别再和他提起不就没事了？”贺云清打断她的话。

    凌语芊即时一呆，而后，咬唇。

    贺云清继续注视着她，紧接着，意味深长地说：“语芊丫头，其实呢，人的一生当中，有很多如意、也有很多不如意，每个阶段，都有不同的坎坷，就连爷爷，现在其实也有烦恼的事，但爷爷懂得放开，懂得分配，爷爷选择了好的事情放在心上，所以，爷爷能写出一手好字。对贺煜，虽然他没有那段记忆，但对于他说不定是件好事。毕竟，谁能保证他失去的那段记忆，是美好的，而不是痛苦的，不是让他只要一想就会纠结、伤悲、愤恨甚至崩溃的？”

    谁能保证他失去的那段记忆，是美好的，而不是痛苦的，不是让他只要一想就会纠结、伤悲、愤恨甚至崩溃的？

    好尖锐的一句话！

    说得一针见血，切中重点和要害，宛若一块巨石，重重地砸在凌语芊的心房，本就不平静的池面，荡起了层层波浪，浪花四溅，给她带来震撼。她绝美的脸儿变了色，她甚至感觉到，她的手在微微抖动。

    贺云清一直凝视着她，继续意有所指，“丫头，当时爷爷问你的愿望，你说希望嫁给贺煜，做他的妻子，与他相亲相爱，白头偕老，如今，你算是如愿了。煜对你，已经萌生爱意，而接下来，你们会相亲相爱、幸福一生。所以，你应该好好珍惜和把握。其他的事，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展望未来才是你和煜要做的。”

    凌语芊睁着黑白分明的美目，呆愣，迷惘，踌躇。

    “爷爷一直都认为，你是个善解人意、蕙质兰心的女孩，我们贺家有你这个媳妇，是老天赐给的又一个大恩惠，爷爷祝愿你和阿煜能幸福走完余下的人生路，你能陪着阿煜，将我们贺家发扬光大，达到最鼎盛的时期。”贺云清语气很低缓，很沉着，“任何关于阿煜失忆的事，都别再去想，别再去探究了，好吗？丫头，算是为了爷爷好，也算是……为你自己好！”

    为自己好……为自己好！

    爷爷果然是知道以前的事，那为什么不明说出来？爷爷，为什么不直接和我说呢？我说过，你有何难言之隐，有什么需要保密的，我会帮你一起保密，我们都是真心爱贺煜，都想贺煜好，想整个贺家好，所以，你又何必隐瞒我？因何缘故？因何缘故呢？

    凌语芊一瞬不瞬地看着贺云清，两眼更加干净纯澈，带着乞怜和恳切，可惜，贺云清心意已决。

    他回她微微一笑，视线转到宣纸上，恢复了以往的淡然语气，“有没有兴趣跟爷爷学写字？对了，你有什么特长？”

    凌语芊俏脸瞬时一暗，整个心情也低落不少，沉吟片刻后，应答：“我读书的时候，对美术略感兴趣，大学主修的，正是美术专业，不过后来……”

    “美术专业，原来是个小画家呢。”贺云清赞了一句。

    “爷爷……”凌语芊神色一窘。

    贺云清抬手，依然满面欣赏之色，“呵呵，只要你有能力，成为画家是迟早的事。对了，爷爷想看看你的画技，你能满足爷爷这个小小的心愿吗？”

    凌语芊回了一个感激的笑，美目扫了一下桌面的笔筒，随即轻轻点头，拿起铅笔和宣纸，先是对贺云清打量片刻，挥笔描绘起来。大约十五分钟，落笔，将画好的素描图迟疑地呈献给贺云清，谦逊道：“语芊献丑了，希望爷爷别介意。”

    贺云清一直看着她，把她那股认真投入的劲儿尽收眼底，对她的欣赏和疼爱，不自觉地加深，如今再看成果，更是满腹惊喜和赞叹，直接竖起了大拇指，毫不吝啬地夸奖一番。

    凌语芊羞涩欣然之际，也暗暗松了一口气，即时作画，又不是自己用惯的画具，她多担心自己会弄得不好。

    贺云清再赏心悦目地端详了一会儿，如炬的火眸，重新停在凌语芊的脸上，饱含深意地道：“语芊，之前你家道中落，无法完成学业和梦想，如今老天爷垂怜，重新给你机会，你务必好好把握，接下来有时间，不妨多放在画画上，至于其他的无谓事，你别瞎操心了。不久的将来，我想阿煜会为你开个私人画展，再或者，我也可以赞助的。还有，大家昨晚在饭桌上谈的关于宝宝的事，爷爷真的很希望能尽早看到你和阿煜的爱情结晶，看到我们贺家再添新成员。所以，你看，你要顾及的要事，可不少呢。”

    凌语芊回神，再次震颤，并不接话，只是定定看着他。

    贺云清看了看墙壁上的钟，忽然转移话题道：“快中午了哦，要不要去公司找贺煜共进午餐？趁着还没有小孩，你们尽量多点二人世界。”

    凌语芊沉吟了数秒，讷讷地道：“我……准备回家一趟。”

    “也对，你要搬回这儿，应该回去跟家人说一声。记得代爷爷向你爸妈问好。时间不早，那爷爷不耽误你了，你早点回去吧。”

    “谢谢爷爷，那……我先走了。”凌语芊略微福一福身，抬步朝外面走。

    刚走到门口，贺云清把她喊住，又道：“语芊，记住爷爷的话，好好把握这来之不易的幸福，不该想的事，别再白费时间了，嗯？”

    凌语芊咬一咬唇，点了点头，在贺云清的挥手相送下，她重新迈步，走出书房，离开华清居，回到华韵居。

    季淑芬依然不知去向，凌语芊也不刻意去问保姆，尽管贺煜说过会修补和促进她和季淑芬的关系，但她没有抱很大希望和期待。先别说之前季淑芬为了阻止她怀孕而痛下毒手，就连昨晚，季淑芬对她一如既往的冷淡和轻视态度，足以让她不想与季淑芬有交集。

    回到自己的卧室后，她先是打了一通电话给母亲，再次跟母亲说等下回家吃午饭，而后，她拿起贺煜今早留下的字条来看，于是拨打他的手机，没人接听。

    该不会又是他那不接电话的坏习惯在作怪吧？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凌语芊马上感觉胸口一堵，稍作沉吟后，转为打给李秘书。

    原来，他不是故意不听，他在开会。

    “Yolanda，你有急事找总裁的吗，方不方便告诉我，我等下帮你转告总裁。”李秘书热情客气的声音。

    凌语芊婉拒：“哦，不要了，我找他聊聊而已，没有什么要事，谢谢你，我不打扰你了，你忙吧。”

    “不客气，那再见。”

    “再见。”

    凌语芊挂断电话，收拾东西，出发回娘家。

    明明只分别了一个多礼拜，明明每天都有聊电话，可这相见的情景，俨如久违重逢，母女三人皆兴奋激动不已，抱成了一团，久久不舍分开。

    “芊芊，孩子，让妈看看你，有没有瘦了，去那边都有按时进食的吧？没饿着吧？”凌母扶住凌语芊肩膀，上下打量审视着，激动之情依然未退。

    当年，女儿读书时离开G市去军训，回来后她就是这样的举动，如今，女儿虽然已经嫁作人妇，可在她看来，永远都是令她牵肠挂肚的小心肝儿。

    凌语芊也特别伤感，眼中水汽氤氲，说自己很好，问道：“妈，您呢，一切安好吧？薇薇也没什么吧？爸爸也没什么吧？”

    “嗯，老样子，没事，没事。”凌母频频点头，还告诉她另一个好消息，“你爸已经没再沾赌了。”

    不料，凌语薇两腮鼓得高高的，插了一句，“爸整天出去，好几次都半夜才回来，经常喝酒。”

    凌语芊眉心蹙起，看着母亲。

    “没事，他和朋友出去玩玩而已，说是去减压什么的，他戒了赌已是一个好的开始，说不定他会正式振作起来的。”凌母则乐观地道，把话题转回到凌语芊身上，“倒是你，和贺煜的情况怎样，你在电话里提到他对你很好，真的吗，孩子，你又等到他的爱了吗？”

    凌语芊不再纠结父亲的事，冲着母亲微笑点头，笑容里难掩羞涩。聊了一会儿，她忽然想起今天和贺云清的见面，不禁道：“妈，我有件事，想和你认真谈谈，我很迷茫，不晓得怎么办才好。”

    见女儿忽然变得苦恼起来，凌母也收起欣喜的心情，先是支开薇薇，“薇薇，你不是说要亲自焖鸡翅膀给姐姐吃吗？快去弄吧，妈和姐姐再聊一会儿。”

    薇薇乖巧懂事，兴高采烈地朝厨房去。

    凌母握住凌语芊的手，带她到沙发坐下，“孩子，说吧。”

    凌语芊稍作思忖，将昨天晚上和贺煜的交谈以及刚才见贺云清时的情况说出来。

    凌母听后，也觉匪夷所思，看着愁眉苦脸的女儿，道：“你现在不清楚，到底是要听从贺爷爷的话将此事永远埋藏心底呢，还是应该告诉贺煜，和贺煜继续追查个中玄机呢？”

    凌语芊颔首，“本来，我只是觉得这事有蹊跷而已，但经过今天和爷爷一番交谈后，我非常确定，爷爷有事隐瞒我们，他似乎想保护某个人，或者保护更多的东西，但我思来想去，都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做。”

    凌母也陷入困扰和深思，她握住凌语芊的手，语重心长地道：“这事，确实有问题，贺爷爷对贺煜的支持和疼爱，毋庸置疑。但贺爷爷要保护的，不仅是贺煜一人。不过呢，贺爷爷有句话对极了，那段失去的记忆，对贺煜来说并非都是美好的。如今你和贺煜重修旧好，说不定是老天爷给你们一个新的安排，妈觉得，你不妨当那段过往不存在，这样，也正好可以顺着贺爷爷的意思。”

    “但我还是觉得，贺煜那段回忆空白，对他不是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