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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国》
    无能无奈的话语狂欢

    他已将一切理想、道德都抛开,成为酒国的共犯。

    在莫言诸多小说中,我一读再读的是《酒国》。我常常一边看一边笑,因为这部小说太荒唐了,有点像冯小刚的都市喜剧。然而书中又有很多血腥、恐怖的情节,看得我浑身发冷。我感觉像在洗桑拿,情绪变化激烈。

    这部长篇小说有两个结构:一是省检察院特级侦察员丁钩儿在酒国市调查“红烧婴儿”案件,一是“莫言”(小说中的人物,也是一位作家)跟文艺青年李一斗的通信。酒国人什么都吃,最后发现最好吃的是小孩,于是女人想方设法怀孕,男人则抱亲生骨肉去卖。这明明很悲惨,可是小孩一旦卖到好价钱,父亲就对买主感激涕零。酒国市酿造学院勾兑专业李一斗博士是个业余小说家,告诉“莫言”很多事,还寄作品请他推荐发表。莫言喜欢将自己写进小说,正如美国导演希区柯克(Hitchcock)9经常在自己的电影里扮演小角色。

    酒国发明几千种喝酒方法,最有名的下酒菜是“麒麟送子”。这道菜异香扑鼻,被烹饪的男孩“盘腿坐在镀金的大盘里,周身金黄,流着香喷喷的油,脸上挂着傻乎乎的笑容,憨态可掬。他的身体周围装饰着碧绿的菜叶和鲜红的萝卜花”。无论是谁,只要尝一口这道菜,立即上瘾,道德防线崩溃。酒国人得意洋洋地说:“吃过我们酒国婴儿宴的人,有德高望重的领导人,也有世界五大洲的尊贵朋友,还有国内外大名鼎鼎的艺术家、社会名流。”最终丁钩儿吃了婴儿宴,醉死在茅坑里。他已将一切理想、道德都抛开,成为酒国的共犯。

    莫言之所以写这部小说,缘于对社会现象很不满:“我们每年消耗的酒量是惊人的。虽然禁止公费吃喝的明令再三颁布,但收效甚微。只要是头戴一顶小乌纱帽,几乎天天赴酒宴。……我想中国能够杜绝公费吃喝哪怕三年,省下的钱能修一条万里长城。这又是白日梦。能把月亮炸掉怕也不能把公费的酒宴取消,而这种现象一日不绝,百姓的腹诽便一日不能止。”

    直接抨击现实会有压力,于是莫言采用一种策略:借李一斗之口批判社会。他让李一斗写信告诉“莫言”种种丑恶现象,然后“莫言”教训他不要乱讲,万事要从“和谐”的角度看。莫言解释说:“小说里的故事和作家创作之间的融合,我想也是逼出来的。对社会黑暗和丑恶的现象,如果不用这种方式来处理的话,我也就没办法。现在也很难完全用这种写法。这种写法实际上就是带着镣铐的舞蹈,反而逼出了一种很好的结构方式,结构也是一种政治。”

    《酒国》呈现“文革大字报”、戏仿鲁迅小说、新闻报道等各种文体,形成语言的狂欢,表现社会的疯狂状态。对此,杨小滨10在《盛大的衰颓:论莫言的<酒国>》一文中分析道:“正是高度的话语性使我们在野蛮面前加倍地毛骨悚然,似乎恐惧并不来自野蛮,而是来自话语的过度的文明。这里的过度必然是叙述的夸张(overstatement),它揭露了主流话语的内在功能。……主流话语的伟岸风格蜕变成高调的废话、无耻的谎言,它既过于虚弱,又过于强壮:它的虚弱在于它的叙述没有能力把握客观现实,而它的强壮在于它的意识形态优势有能力感召大众。”到最后“真实的暴行在《酒国》里却变得无法捕捉:它被认知为话语性的,并且过于话语性以至所有的人都被驱动——或更准确地说是迷惑——到这兽行的历史中而无法自我解脱。这似乎就是《酒国》对我们内在历史性的根本洞察”。

    《酒国》创作于***年,当时在很多出版机构发表不了,直至1993年才夹在湖南文艺出版社“当代著名青年作家长篇系列”丛书里出版。这部小说在国内反应平平,后来在海外获得好评,才开始受到重视。当时的社会状态逼着作家采取这种写法来表达心中所思,没想到逼出一个诺贝尔文学奖得主。

    (主讲马家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