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错就改?不!
我们永远喜欢将手指向别人,就连举世公认的暴君都觉得自己是好人。
每隔一两年就有人预言世界末日的降临,假如预测失误,他们会觉得自己太傻吗?不,他们更坚信原来那套看法。1954年12月21日,美国曾经有一帮人相信世界会毁灭。社会心理学家利昂·费斯廷格(LeonFestinger)103混进人群中,想知道万一预言不准会发生什么事。
12月20日,这帮人聚在一起祈祷,非常惶恐地等待飞碟来接他们。午夜时分,院子里没有飞碟出现的迹象,人群开始有点紧张。半夜两点,飞碟还不来,他们越来越焦虑。凌晨4点45分,领导者MarianKeech说她感应到新启示,世界全靠他们坚定的信仰和祈祷获得拯救。这帮人本来很绝望,听了之后欣喜若狂。信念坚定的成员打电话向媒体报告这个“奇迹”,抓住行人宣扬他们这套信仰。预言失败并未击倒他们,反而让他们更固执己见。
费斯廷格由此获得灵感,提出一个很重要的观念——认知失调。当人怀有不一致的认知、态度、信念时,就会产生这种精神紧张状态。一个人明知抽烟不好,自己却是老烟枪,心理压力就很大。为了减轻不适感,最好是戒烟,戒不掉就用一套套说辞来说服自己,比如说有些人戒烟之后身体更差、邓小平抽一辈子烟也长命得很……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错不在我?》(MistakesWereMade(ButNotbyMe))一书正是研究为何我们明知犯错却不肯认错,反而发明更多说法来维持原有见解,甚至将错误变成证明自己正确的新证据,在错误的道路上愈行愈远。
我们对认知一致的需求如此强烈,以至于面对反证时,会想方设法加以批评、扭曲或者去除。这种偏见会延伸入潜意识。种族歧视、性别歧视、性取向歧视等,有时是我们维持自我一致性的产物。比如某一族群的人很令你讨厌,而你觉得自己是好人,不能随随便便讨厌无辜的人,于是找出一堆歧视的理由。每个民族都会编造一些歧视其他民族的理由,这是一种自我辩护和自我调节。
我们无法接受自己也是一个坏人,有些机关甚至养成“我们是正义联盟的一分子”的心态。检察官常常做出错误的检控,即使被揭发也不认错。一想到让无辜的人莫名其妙被关押了几十年,他们为了不否定自己的能力,就会努力证明自己不可能犯下这么严重的错误。有很多外在诱因让他们否认自己的误判,而内在诱因让他们相信自己是正直的、有能力的人,从来不会随随便便将人定罪。当新证据摊在眼前告诉他们相反的事实,他们会认为证据不够充分,这个人一副坏人模样,无论如何总会犯罪。
我们很难承认错误,久而久之就觉得自己正确,错的永远是别人。大部分人认为对抗外敌时,政府一定是站在我们这边的,所以政府干什么都是对的。当年美国莫名其妙去炸伊拉克,尽管后来证实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子虚乌有,但很多美国人相信只是尚未找到证据。他们太信任既有信念,证据再多也无法推翻成见。
就连举世公认的暴君都觉得自己是好人。有学者访问几位著名独裁者,包括中非“食人皇帝”博卡萨104,他们都宣称谋杀乃至吃掉敌人都是为了国家好,不然就会天下大乱。他们不认为自己是暴君,反而觉得是为国牺牲,是挨人痛骂的最大爱国者。
有位作家写道,身为出于爱而压迫人民的人,所产生的认知失调程度可总结为“小杜瓦利埃在海地”。海地以前是个独裁国家,有张传单写着“身为海地不可逆转的民主奠基人,我愿意接受历史法庭的审判”,签名则是终身总统让—克洛德·杜瓦利埃105。就连希特勒都说德国人只是在“自卫”而已,因为一战战胜国用《凡尔赛条约》羞辱德国。
我们永远喜欢将手指向别人,就连夫妻吵架也是这样。偏见形成之后,我们将对方的优点当作背景视而不见,只注意对方的缺点。我们对偏见的维持,有时比维持婚姻、友情、亲情还重视。
(主讲梁文道)
卡萝·塔芙瑞斯(CarolTavris,1944—),美国社会心理学家,任教于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著有Anger:TheMisunderstoodEmotion(1983)、TheMismeasureofWoman(1992)等。
艾略特·亚隆森(ElliotAronson,1932—),美国心理学家,曾任教于哈佛大学等高校,唯一获得美国心理学会授予的杰出写作、教学与研究三项大奖的心理学家。著有《社会性动物》《社会心理学》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