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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宴 风波
    纷纷杂杂众人道贺,又非要让我与赵之谨行兄妹之礼。赵之谨一改往日话语伶俐,怔怔的竟不知接话。我心头一忖,紧走几步唤了声“哥哥。”

    赵之谨忙得退后,憋了瞬间方道:“这怎么敢?”

    “是宛芳不敢!这原本就是我高攀了,只是赵公子不愿相认么,宛芳无立锥之地,若赵公子愿意,宛芳便多个走处,也多个亲人排忧解难,也……”说着目光一瞟,瞧见迟子墨笑与旁人谈笑。心下一横,干脆挑明了道:“也堵了那些闲言碎语,倒是成全我的一片感恩之心。”

    一番话,赵之谨反被堵了嘴,犹豫着还要客套,十三少也道:“宛芳既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赵兄何必多礼?从此我也唤你一声兄长,别的不讲,一家亲,总好过宛芳无依无靠。”说时拉了我的手,又携起赵之谨的,三只手握一处,屋里顿时响起一片掌声。

    “好,好一段佳话!”迟子墨排开众人,拍手道:“一夫撮合得好,赵公子温婉得好,宛芳么,巴结得好。这要样样都齐了,才凑成这么段佳话,让人看着,好生眼红呐。”

    “说的是啊,这么件好事,倒不能随便凑合的,之谨,你什么时候才摆席请我们吃酒呀?”王临安也拍手附合,因又向十三少道,“宛芳有了靠山么,也不怕你欺负她了,一夫,你可别反被他们兄妹管着了。”

    一语即落,屋里哄然而笑,苏晓白啧啧叹道:“堂子里的福气,都被你一个人占了,我们姐妹只好巴结着做生意么,混口饭吃。”

    “噫?你是在说我呀?”陈如理笑道:“你要改行么还不容易?只怕你恋着老客人,不肯跟我回去吧!”

    “去!”苏晓白一扬手帕,甩在陈如理脸上,嗔道:“哪里有什么老客人呀,就是来了么,看见你也吓跑了的。”

    这边说得热闹,摆客的主人倒冷清了。柳晓儿索性半靠在烟榻上,叫小砚秋点了两个烟泡,抽着大烟,将烟枪递给小砚秋,两个人隔台而卧,都眯着眼,一阵烟香里,恍惚对笑。

    “他两个倒好。”金莺抿着嘴在我耳旁低笑,“也不见柳晓儿这么巴结,连捧了小砚秋几场戏,也不避人。”

    这里说笑着,那边赵之谨从衣兜里摸出一只怀表,送上前道:“事出意外,我也没备礼物,这怀表么不值几个钱,倒是随身戴的,就当作给妹妹的见面礼。”

    我瞧了一眼十三少,他倒笑得开怀,与我道:“这是赵兄情谊,你收下么我们才好开席,这样推来推去,柳先生这里好酒都没人喝了。”

    我寻思着再推辞也不好,就手接过,正要拜谢时,屋外头吵嚷起来,只听见娘姨堵在门口问,“今天我家先生摆双台,你们是哪里的?可也有贴子啊?”

    “我们倒不要那贴子!”门外有汉子在嚷,三、五个声音纷乱响着,“我家老爷说了,正是因为摆台,要让大家见见这柳晓儿的真面目!”

    众人不知就里,面面相觑,却听见屋门一脚被踢开,娘姨哭喊着跑进来,嚎道:“先生快去看看,也不晓得哪儿来的莽汉,也不见贴,也不拜礼,见人就骂、见东西就砸,往这里冲进来了。”

    话音未落,敞开的厅门也被人猛踹了一脚,合叶松了,一扇门半塌半挂,门口为首的一个叫道:“捉住那小子!”

    说时几个人已分开众人,不待榻上的人跑,将小砚秋按倒便打,柳晓儿直要拦时,哪里能够,眼见得小砚秋被打得不轻,柳晓儿急红了眼,叉腰上前便骂,“哪里来的泼皮,也敢来老娘这里撒泼。你去上海滩上打听打听,可有人敢与马有才马老爷说个‘不’字?”

    这边骂得狠,那边倒笑,因向众人道:“打扰各位贵客,袁某这里赔个不是,改日马老爷自请大家吃酒赔罪!”说着又吩咐手下道:“能拿走的拿走,不能拿的就地摔了,手里别软!”

    一声令下,便听得“兵浜”乱响,桌上的碗盏、屋角的洋酒、柜里的器皿,连顶上的吊灯,都被打翻在地,不过眨眼功夫,屋里一片狼藉。

    避祸的宾客也有疑心的,也有诧异的,也有暗地里高兴的,都躲在角落,金莺拉着我急道:“这下事发了,可怎么办才好?”

    柳晓儿一张粉脸憋得通红,带哭腔兀自逞强。“你说你是马老爷派来的么,也要有个缘故,这样砸抢算得什么?”

    “缘故?”那人冷笑,眼瞟向被人打得鼻青脸肿的小砚秋,“柳先生拿了马老爷的钱,去养这么个戏子,就是说出来么可怕人笑呐?”

    “钱?你也要问问他什么钱在我这里?我打开门做生意,什么人接不得?他就是有钱,也是该付的局帐。哪里轮得他来管我?”柳晓儿上气不接下气,指着地上的小砚秋道:“他有本事么我还会去姘戏子呀?这样闹了我的场,难道他又是个有脸孔的?”说时冷笑高声唤娘姨,“你们去报巡捕,告诉他们不得了了,青天白日的,就连强抢民宅!”

    “这些我们倒管不了,但马老爷拿了许多凭据,不但是屋子是他的名下,连这些家俱都是马老爷的财产,你要报巡捕么,正好,马老爷说了,巡捕要是来了,就告你一个欺骗客人、霸占家财。”

    一语即落,柳晓儿黄了脸,向后一倒,扶住桌角,强撑站着,半晌无语。

    众人都吃了一惊,暗地里盘算,虽也有和柳晓儿有些交情的客人,又怎会因为一个倌人,伤了马有才面子?更别提旁人,不但躲得远远的,且又暗地里笑,只当个余兴,坐山观虎,更有戏班的几个小戏子,见事不好,夺门就跑,撩下小砚秋一个,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口角皆是血沫,哀哀叫苦。

    “你也是个没用的软汉,平常说得多好,现眼前没些手段,倒让我吃这哑巴亏!”柳晓儿左右无法,哭骂小砚秋道:“这样也是为了你,我生意么是做不成了,看你这熊样,也能靠得终身?”说着也干脆坐倒在地,放声大哭。

    几个相熟的倌人上前劝她道:“也不是这得这一个客人,又不是没见过些世面,今天砸过了,明天照样挂了牌子做生意,有什么可哭的?”

    领头的那人也不搭言,只冷笑几声,又唤众人道:“别的不要紧,马老爷说了,有几箱头面,并金银首饰,都在里间藏着,你们去搜出来!”

    柳晓儿惊得抱住那人腿道:“这屋子家俱就是他的,那头面首饰么尽是我这些年赚来的!你要拿走,可是断了我的活路了……”

    我听她哭得声嘶力竭,兔死狐悲,也不禁伤怀,十三少拦着我,皱眉道:“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我们做旁人的,也不好多嘴。但请马老爷看在我份上,过了今日,大家气都消了,再论对错不迟。这时候砸了柳先生场子容易,过后要是后悔起来,岂不是连情面都没有了的。”

    王临安也皱着老眉,连连摆手,“我也不想说的,你们也闹得太过了。要砸么,上海滩上多少书寓一起砸了也容易得很,何必当着我们的面?”

    为首那个略一沉吟,作揖道:“本来该听客人这话。但我们老爷讲了,柳晓儿既然和这戏子好得要死么,也没什么,讲出来他就做成这件好事。偏这柳晓儿嘴里不言,也一样奉承我家老爷,得来的好处全用在这戏子身上。我们老爷又不是傻的,哪里能够放过?”

    “依你这么说,是要赶尽杀绝?”我忍不住问,“倌人做生意么,凭她做谁,只是她的道理,客人要管也有啊,哪有当着众人面管的?也叫人以后怎么做呀?”

    这里有人说话,余者也都帮上几句,苏晓白、方玉卿几个,历来与柳晓儿要好,横在柳晓儿跟前,问那汉子,“我们这里许多人,你就抢的抢砸的砸,分明不给众位老爷面子。再说柳先生也晓得错了,改日换了衣裳、除却妆扮,亲给马老爷谢罪可好?”

    “她本就错了,我们老爷却消受不起。今天既然大家拦着,我也不便动粗,但我们老爷还有句话,问那唱戏的。”

    小砚秋哪里坐得起来,连牙也被敲断了几根,被人勉强扶起,只是含糊告罪。

    “你要与这贱人一伙么,我们就拿了东西走人,你两个从此敢在上海滩上露面,见一次打一次;你要还唱戏,断了这里来往么,我们自去回话,不敢打扰这里老爷少爷们雅趣。”

    柳晓儿哭得抽抽答答,听了这句,拿眼去瞧小砚秋。小砚秋拼着最后一点力,猛地磕头求饶道:“小的知道错了,再来么可还是个人?只巴望马老爷高抬贵手,放小人一命,小人这就走!”

    柳晓儿面上一沉,泛出绝望之色,却不过一瞬,鼻中冷哼道:“我当你是个玩意儿,果然上不得台面。”说着一扭头,厉声喝道:“滚!”

    小砚秋忍痛欲跑,反撞在那汉子身了,被人一手提了,骂道:“你说走就走,我们兄弟还有什么脸孔见人?”

    “先生还要怎样?”

    “要走不难,总得付清账目。”

    “账目?”小砚秋哭丧着一张脸,四向望去,柳晓儿却不抬头与他对视。

    “你从这里拿了多少好处,一一赔出来,省得日后麻烦!”

    我眼里嚼泪,心里却气涌上来,才要说时,翠芳不由得插了一句,“这没凭没据,也欺人太甚。”

    我见她面色惊惧不定,虽坐在椅中,倒有些坐立难安,一旁的迟子墨笑接道:“这算什么?既然拿了客人的钱去贴戏子么,要么还出钱来,要么赔出条前程来,也说得过去。”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句话才出,翠芳神色一变,提起包就走。

    “翠芳~”金莺唤了一声,翠芳头也不回,径自出屋。我再看迟子墨时,他倒无事人一般,半坐在桌上,笑看热闹。

    那伙人力逼着小砚秋写下一张欠条,又按了手印,这才将他一脚踹出去,狠狠道:“没气性的软骨头,别再栽在我们几个手里!”

    那戏子如何还敢停留,忍了身上的伤,一溜烟跑出去了,连句别离话也不曾留下。

    这时柳晓儿反倒哭停了,看着屋里一片狼藉,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一篷卷发鸡窝一般的乱,怔怔站在那儿,片刻,凄厉而笑,将手里犹握着的烟枪朝地上一掼,指向里间道:“你们也别翻,好东西么都藏在里间柜子里,钥匙在这儿,有本事就拿去!”说着将钥匙往那人脸上一摔,自抱臂往榻上坐着,冷冷含笑,又是自伤,又是自嘲。

    钥匙扔过去,那人反倒不取财物了,抱拳向柳晓儿一抱道:“既然这样,我就去回了马老爷的话,余下的你们自己商量,倒和我们几个无关。”

    “无关?”柳晓儿冷笑道:“你把这里砸个稀烂,这时候反倒说无关?”

    那人也不答,又向众人,“打扰了,改日马老爷自摆酒谢罪!”

    说着领人就走,跨过满屋子碎玻璃渣,走到门外还听见他们几个口内直骂。柳晓儿满脸的妆,此刻泪成墨流、胭脂抹花,扑上前将门锁紧,重重啐了一口,整个人却是摊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