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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错爱
    我笑着,吸一口香烟,烟在身体内弥漫,吐出时,遮住一方碧蓝。

    “宛芳,你怎么在这儿呢?叫我好找。”正在发呆,赵之谨打开玻璃门走过来,手里,还端着一盘沙拉。“晓得你吃不惯,先吃些垫垫,戏完了还有热菜。”

    我冲他笑笑,调转目光,还瞧向枝桠里那个鸟窝,雏鸟张大嘴叫唤,成鸟像是累了,喂完那只虫,停在枝上,梳理羽翅。

    “在看什么?”赵之谨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笑道:“上月来筑巢,差点让工人打下来,幸好拦住了。”

    我没问,有些怕听那个名字,不是因为恨或讨厌,只是怕见她脸上纯粹的笑,还那么干净,那么惬意。

    闭上眼,想起从前,这样明朗的天气应该很适合回忆,但无论我怎么努力,幼时的情景却还是模糊。人和人是不同的,但有时,我会突然后悔一切的开端,是那样一个开始。

    赵之谨也不讲话了,陪着我就这么发呆。里头唱完一出,停得片刻,第二场戏又匆忙上演,我偎着栏杆,笑道:“人家留过洋的女学生么都是爱什么跳舞场啦,又是西洋画,你太太倒还喜欢听戏。”

    赵之谨往厅里一瞧,眼里也带笑意。“西洋画她倒喜欢,就是戏么,听她讲从小因为许世杰爱唱,他们兄妹几个倒都会唱几句。”

    “青梅竹马?”

    赵之谨一怔,笑点头道:“算是吧。”

    我也一笑带过了,不去说破许世杰那点心思。

    厅里唱戏的声音像从留声机匣子里流出来——声音嘶嘶放慢半拍。流光也跟着慢,许久不见太阳西挪,天依旧蓝,偶尔一丝白云扯作絮软,轻荡荡不知是从眼前飘过去了,还是散在了风里。

    “今天天气真好。”赵之谨突然道:“从前总担心你,现在看着总是我操心了。”

    “嗯?”我挑眉,手上的烟早燃尽了,一颗烟蒂还捏在指间。

    他也只是笑,跟着摇头。

    “许世杰虽然比不得一夫,其实也是个热心人。”说着,赵之谨抬眼看我,见我不搭话,又道:“原来那些误会,过去就过去了,我听着招娣讲,他在你身上竟是十分用心的。”

    “嗯。”我颌首,听他继续道:“就是你喽,心事太重,自寻烦恼。”

    “嗯!”

    他说一句,我重重点一个头。待说到后来,又讲起从前了。

    “以前一夫劝你吃大烟也是为你好,可这东西本来伤人,我早劝过你的,要戒了才成。还有酒呐,本来喝些无妨,你那个喝法,竟是拿着酒坛子灌。宛芳,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有什么结打不开的?何必作贱自己呢?”

    这回,我忘了点头。许多年了,没有酒同鸦片烟,都不晓得怎么过来的。包括应承那些客人,还有姐妹间隔三差五的相聚,甚至病了烦了伤心了,只有对着那杆烟枪才能挺过去。我晓得呀,晓得鸦片烟不好,但只有在鸦片烟的清香后头,高悬于墙上的一夫才仿佛活了过来似的,一转眼,就恍惚躺在我对面,斜眯着眼,深吸烟味,向后一倒,他唇边,也泛出虚无缥缈的轻笑。

    只有那个时候,我们才在一起……

    “宛芳……”赵之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一回神,想要再燃香烟,袋里空了,只好冲他笑。

    赵之谨无奈摇头,从包里寻烟来,替我点了一支,自己干脆也燃了一支。

    “你有没有听我讲。”他嗔了一句,继又唠叨,“许世杰虽好,有些事倒不如你明白,我同你讲了这些,总是为你好。”

    “嗯!”再一次,郑重点头。我何尝不知,许多年过去,许多情改变,但总执着的抓住念想里那个人。我一样,他亦一样。

    院里起了一阵风,风过,赵之谨的神色不知怎么便有些落寞。冷的沙拉,越发冷了。

    “你也是呀。”我笑着接了句,瞧他抬眸的疑惑,笑对他道:“我也算瞧过多少人家的太太小姐,总比不上姚芬妮这么大方随和。那年,为着你去留洋,陈碧清喽,恨不得把我撕碎了碾成末儿的。我瞧她那样,也跟着后悔……”

    “后悔?”赵之谨追着问,末了,两个人相视一笑,都有些尴尬。

    都是过去的事,讲起来轻松,可我还记得那些年他处处照应着,惹得里外不是人,到一夫走了,我心里一横,硬是逼走了赵之谨,其实,并无悔意。有些情是两相愉悦,便是拼得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有些情却是郑而重之,你敬他爱他,但去不敢越雷池一步,生怕辜负了,那片深情厚义。

    “是啊,我是后悔呀,怎么不把你们两个凑成对了,害得你在外头不晓得什么了局,陈碧清么……”说到这儿,自己也顿住。

    赵之谨笑笑,接口问道:“翠芳走了没写信给你?”

    “没,电话也没。”我说着又道:“我也没信给她。”语气平淡,连自己也有些意外。

    他倒是不问,片刻,方才笑了,“说起来你们几个倒各有各的脾气。”

    “是啊。”说着,终于看见日头西斜了些,而厅里的戏,依依呀呀,总是不停。

    “宛芳!”静了半晌,赵之谨重重唤我,阳光落进他眼睛里,那里面泛着些我不懂的光。

    他知道吗?许世杰同姚芬妮的过去?又或者,只是许世杰一厢情愿?好象每个人在一生中总会做一回痴情种,只是许多人不曾得到,而另一些人呢,得到复又失去,于是我们陷在回忆里,念念、念念、念念终不忘。

    我不恨许世杰,连妒忌都算不上。看见那块绿宝石挂在姚芬妮颈上,我只是可怜他,唏嘘感慨,不明白为什么兜兜转转,我们所有人都不曾如愿。

    “你的事,总要自己上心。”

    “晓得咧。”我嘻笑着,想打断这个话题,赵之谨一急,拉住我的手就问,“你到底想要什么?”

    话没完,玻璃门打开了,许世杰一头往外撞,一头嚷嚷,“到处找你不着,戏也唱了几出,你在这儿做什么呢。”

    我同赵之谨慌乱分开半步,倒是这半步引得许世杰脸上颜色更变,冷笑道:“哟,这是打扰二位了。”

    我只怕将姚芬妮也引来,有这霸王在,说得清也变说不清。挽着许世杰就笑,“你也晓得打扰,怎么还往这儿寻?”

    他两个不妨我这么说,目光一换,都滞住了。

    “走吧,既是唱完了,我也要给赵太太道贺去的。”

    “你……”许世杰拿手指着我,还要讲,我拉着他就往厅里去,错身时,赵之谨面色稍郁,甚是担心。

    我留了一张笑的侧脸给他——艳的唇、乌的发……如同往昔,再一次,我们擦身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