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好事,恭喜二爷。”
邵雅琴这一句话,不仅刺痛了自己,更是深深刺痛了顾淑宁。
这个与自己同床共枕多年的女人。顾淑宁仿佛看到了十六年前在顾府院中那赏着皓雪红梅的女子,正忧伤的哭泣着。
她终究是与以前不同了,然而若是没有小萌的事情,无论邵雅琴变成怎样的人,顾淑宁却仍愿意与她厮守到老。无论邵雅琴变得多么争强好胜,亦或是希望顾淑宁也能争强好胜些,顾淑宁都愿意满足她的要求。
没有什么理由,只因为他们是一对相爱的人。邵雅琴永远在顾淑宁的心中,而顾淑宁也知道,自己也在这个女人的心中。
爱一个人往往是没有理由的。
即使顾淑宁多年来只有小萌这样一个残疾的女儿,即使父亲顾振雄再怎么不喜欢雅琴,顾淑宁也从未有过纳妾的想法。一来是告别了封建的思想,不愿意有这样的事情;而来是即便小萌再如何,终究也是自己的血脉,他也愿意为这个女儿倾尽全力。而妻子雅琴,更是他的毕生所爱,多年来也算是个贤妻,把家中照顾的井井有条。
雅琴生性也有些好妒,顾淑宁是知道的。而两人多年来再也没有孩子,无论如何按照常理来讲,像顾公馆这样的名门,若因无子纳妾自然也是寻常之事。而顾淑宁虽然并无他念,可也知道邵雅琴时时将这事情放在心中。她一边对顾淑宁有些歉疚,另一边又生怕与顾淑宁之间的感情产生嫌隙。所以顾淑宁便只得为这个家更多费些心,免了雅琴心中苦着。
身为一个男人,怎能让自己的女人总是伤心呢?
然而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因为小萌并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也就是说,邵雅琴欺骗了他,欺骗了他的感情。
邵雅琴的性子,总是不肯示弱于旁人。而此刻,她的哀伤已经全然流露在脸上了。她的脸庞仍然是那样的美丽,妆容也还是那样精致。只是那双眸子不再明亮,仿佛被雾霾掩盖,黯淡无光。正犹如她的心,已是如死灰一般。
她的心痛,顾淑宁的心便更痛。
他几乎感觉自己快要失控。无论是此刻,还是这半个月来,他无数次很想抓住她的双肩,想大声问问这孩子究竟是谁的?难道当初的一切情意,全都是假的吗?还是说,直到现在,是十多年来的情意,都是假的吗?
然而他不愿问出口。可笑的欺骗。
他又何尝不是在欺骗着自己呢?仿佛这事情没有问出口,雅琴就不曾欺骗过他一样。只要他装作不知道,那么二人还会相安无事的过下去,就像这十多年来一样。
可是又如何欺骗得过呢?他已经知道了,确确实实的知道了。他的心,已被摧毁的只剩下断壁残垣。
“凌香,谢过二奶奶。”
千言万语,出口的只是冷漠。
凌香初入顾公馆,本就心中有些胆怯。何况在那烟花之地,怎会少见正房悍妇闹上门来?虽说这顾公馆是名门大户,与那平常人家自是不同。可凌香与顾淑宁只有几夜,便心知这男人并非是贪图享乐之人,更非因有钱有势便风流成性,每夜寻花问柳的公子哥。若是正房妻子贤良淑德,二人和睦,顾淑宁又怎会疲惫不堪,竟意志消沉到去找烟花女子呢?
所以凌香自然也是害怕邵雅琴的。今日只一面之缘,她便感到了邵雅琴对自己其实是颇有敌意的。见顾淑宁有意护着自己,自然心中也是些许感动,怎能辜负了他一番好意,便连忙听了他的话,悄悄从顾淑宁背后小步上前了些,正正经经地向邵雅琴行了个大礼:“二奶奶好。以后妹妹还要托付二奶奶多多照顾。”
邵雅琴从未想过与这女子说话,她算是什么身份?可顾淑宁却偏偏没有回答自己,反而是对这新来的凌香颇为照顾,自然更是触动了邵雅琴的神经。
邵雅琴自是不能示弱的。她也终于鼓起勇气,认认真真地观察了凌香一番。
她见这女子身子单薄,衣衫也并不名贵。又通览了一遍,见她身上也没什么值钱的首饰,心中才暗暗多了些底气。想来,顾淑宁也并未对她有什么上心的吧。
“凌香姑娘客气了。以后,咱们便该是姐妹相称了。”邵雅琴的脸上已不见一丝哀伤,有的只是骄傲。
“是,姐姐。”凌香见邵雅琴还算是客气,也是暗暗松了口气。心中默念着,希望顾淑宁不在的时候,哪怕这正房太太心中再如何不喜自己,表面上也能这般和气吧。
“姐姐。不过我倒是比你大上许多年纪。”邵雅琴这一句话,倒是让人听不出语气。这凌香虽说衣着打扮都是简陋,不过长得倒真是年轻漂亮,气质非凡。“叫我一声姐姐,怕把你叫老了呢。”
凌香自然是听出了她话中有话,连忙又将头垂得更低了些,手中紧紧攥着自己的帕子:“姐姐哪里话。能叫您一声姐姐,还是凌香的福分。姐姐如今正是好年纪,像那院里的正盛开的牡丹一般。不像凌香,年纪太小,上不得台面。还怕以后不但不能为姐姐分忧,反而添了麻烦。若是凌香哪里做的不对,还望姐姐多多指教。”
她这般谦逊到有些卑微的语气,任谁听了都不禁心中垂怜。可邵雅琴心中却不这么想,反而是觉得难堪得紧。
这大庭广众的,凌香这般委屈矫情,好似自己欺负了她一般,是做给谁看?自己还并未如何呢,她也没正式进门,便学会了装可怜卖乖的这一套。也怪不得顾淑宁竟被她迷得神魂颠倒,每日失魂落魄的待在家中,敢情是有了这样一位小妖精,牢牢地套住了他的心。
邵雅琴觉得气儿不打一处来,恨不得将这小妖精一掌打在地上,让她魂飞魄散。可这样多的人在,自己怎会做这般没脸面的事情?于是还不得不好言笑着:“妹妹还真是会说话,人见人怜呢。比起牡丹,那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才更是让人喜欢呢。”
凌香这般单纯,也没多想,只当邵雅琴在众人面前还算是没有为难自己。又听得她夸奖自己,脸上又是红了一阵,微微欠身谢了一谢。然而与这女人说话,还是小心些得好。
然而无论如何,这敌意总是不好掩饰。顾淑宁与她夫妻十几年,此刻早已将邵雅琴心中想法知了个透。
不知为何,他见邵雅琴如此醋意,竟心中还有些高兴似的。
明明已经决定将这女人是若无物,从此只好好照顾这身世可怜的凌香。可…
“好了。以后都在一起,有的是时间说这些。”见两个女人说得热闹,顾振雄不禁有些心中不满。何况邵雅琴那处处敌意,那些小心思如何能瞒过顾振雄这看人的眼睛。听得烦躁,也只得打断了。
邵雅琴听闻老爷子说话,自然是不敢顶嘴。只得微微一笑,一脸大度似的又落了座。而凌香此时与邵雅琴说话小心翼翼,颇为窘迫,见老爷子打断,心中充满了感激,微微颔首便与顾淑宁又回到了另一边落座。
“可是,咱们顾公馆没有娶二房的先例呢。”
吴玉琼见她们说的热闹,自己也不得不热闹一番。如今这事情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似的,她可不介意更乱一分。最好是连老爷子都掺和进来,让他们忙的不可开交才好。
这话其实也本来不是冲着凌香,只是吴玉琼像挑个热闹罢了。然而凌香确是心中一紧,以为顾公馆这般身家,并不接纳她这样的女子,不禁轻咬了下唇,余光偷偷一瞄顾淑宁。
顾淑宁自然是知道吴玉琼这般浅薄之辈,生怕没了热闹看。他自然也是知道,吴玉琼所说的“先例”,是指老爷子顾振雄虽一生英豪,却一生只有一妻,从未纳妾。
这曾经,也是顾淑宁的愿望。
顾淑宁心中也知道,这事情并不好办。他更是知道,因着凌香的身份,便更是难上加难。不过恐怕要过老爷子这关,无论如何还是要交代了个清楚的。
所以刚才本来只想与顾振雄单独说说凌香的身世,以情动之,想让他老人家先同意了,再召集大家公布也不迟。怎料这老爷子不知哪里来的兴奋劲儿,竟然不等他说完便派人通知了各房过来商议。
其实,说是商议,也就是通知一声,该办事儿了。娶妻纳妾这等事,别人怎能左右?可是这老爷子的意思,到底是答应,还是没答应呢?难不成他真要在众人面前将凌香之事问个清楚,然后当众决定?还是打算将众人召集过来,只为了给顾淑宁泼一泼冷水?要知道因着顾小曼继承顾公馆的事情,顾振雄定是对自己有所疑心的。
顾振雄的想法,没人能摸得清的。这样,可就难办了。
然而虽然不知道顾振雄这般忙碌的召集大家让自己宣布是意欲何为,事情走到了这一步也没有退路了。何况自己已经执意娶凌香入门,谁都阻拦不了了。心知这事情没底,所以顾淑宁也已经想好了,若是老爷子不同意,便将凌香养做外室。凌香不是爱慕虚荣的女子,定是不会介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