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阳光明媚，晒得人眼睛发晕。而这屋内，却是死气沉沉，如乌云笼罩一般。

    顾小曼一向是厌恶吴玉琼的。她端起手旁的茶碗，淡淡地抿了一口。

    虽然这事情事不关己，顾小曼也是心中有些为凌香担忧的。不知为何，第一次见这女子，竟就觉得与她颇为投缘似的。可能是她这样的外人，身上并无那般令人作呕的铜臭气息吧。甚至，她希望这女子能进到顾公馆，哪怕，她是顾淑宁的人。

    “先例，总是人开的。”顾淑宁见顾振雄竟微阖双眼，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比他先开了口。

    这一开口，就算是逼着老爷子同意了。

    “嗨，”吴玉琼见顾淑宁的语气很是坚定，也不愿真的得罪了他，便又话锋一转：“我也就是那么一说，这事儿怎么也轮不上我插嘴。不过，二舅舅也不妨问问二奶奶的意见。毕竟，现在不是那晚清时候了。虽然还是不乏这男人三妻四妾，不过总归也要跟西洋人学学，这男人要尊重自己的妻子，总归还是要问问正妻的意思。”

    说着，吴玉琼嘴角一翘，满脸挑衅的望着邵雅琴。

    邵雅琴不算是没气度的人，自然也明白吴玉琼的意思，便只偏头瞥了她一眼，脸上浮起一抹冷笑，“表小姐年纪轻轻，倒真是有见识。”说罢正过脸，望了一眼顾淑宁，并未言语。

    “小曼觉得呢？”

    “我？”

    顾小曼听的顾振雄竟问自己，不禁一愣。这事儿无论如何也轮不上自己说什么，即便是以后要继承顾公馆，可这顾淑宁是自己的长辈，自己怎能对他的婚事指手画脚？这也实在是荒唐。

    不仅如此，顾振雄这一问，可把那三人的眼光全吸引过来了。

    邵雅琴明知顾小曼与她才刚冒过矛盾，自然是不会偏向于她，自己也对顾小曼没什么太大的指望。然而这要跟她争夺财产的是顾淑宁，又不是自己，她知道顾小曼也犯不着帮着顾淑宁，所以匆匆望了顾小曼一眼，便假意无所谓似的低头品茶，听天由命了。

    可顾淑宁确是那样满脸期盼的望着小曼。

    这样的眼神，顾小曼已经多年未见了，自己的记忆仿佛被带回了十几年前。虽然有了小萌，可顾淑宁对自己也是视如己出，即便是被顾振雄派去南方做什么生意，回来时给小孩子带的礼物也都是两份。那时，相比于每天忙碌的顾淑林，顾小曼甚至觉得顾淑宁才更适合做自己的父亲。

    而如今，见他又一次出现这般清澈的眼神，顾小曼不得不动心。何况，顾淑宁与邵雅琴的感情破裂后，没了枕头风，便少了许多争夺之心。近些日子这样消停，而如今虽然好了些，想娶个姨奶奶，想必两人也会如胶似漆般，暂时没什么心情与自己为难。何况若是两人感情真好，没了邵雅琴，对顾小曼来讲未尝不是件好事。

    凌香更是不必说了，初见便让顾小曼很有好感。为了有缘人，帮一帮也没什么。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

    “我觉得，这也没什么的。虽然现在都学着西洋人一夫一妻，咱们顾公馆也还没有这样的先例，可二叔若是真的想娶，倒也没什么。何况，那西洋人的东西，也未必就是好的。”顾小曼说完此话也是略带心虚，因为她也摸不准顾振雄的想法。

    而顾淑宁与凌香投来了感激的目光，邵雅琴的眼神则渐渐黯淡了下去。

    吴玉琼微微皱眉，似是不满顾小曼竟反驳自己的观点。不过虽说自己挑事儿并不为顾小曼，只想让他们内斗，不过心中也是气愤顾小曼竟如此愚钝，活活替顾淑宁找了个帮手。

    然而她终究是得顺着顾小曼说的，只得微微一笑：“是，表妹说的是。那西洋人虽说是一夫一妻，可是人家可以离婚呢。离婚是什么？就是如果想娶妾，就得休了正妻，然后把小妾扶正，这也太不通人情了。”

    吴玉琼一口一个小妾，在凌香听来自是十分刺耳的。然而她毕竟出身**，怎样难听的话没听过？何况，自己这般身份，能给顾淑宁做小妾，也算是福气了，怎会再计较呢？于是见顾淑宁有些怜爱地望着她，凌香只是微微一笑，轻轻摇头。

    “嗯。”顾振雄轻哼一声，似是有所思。

    “我说，父亲，您还是同意吧。”邵雅琴一直冷眼旁观，如今竟是开了口。按说她是很少与顾振雄直接对话的，因为顾振雄并不是很喜欢她，她自己也心中明了。她的脸色也不再似刚才那般沉闷，脸上竟含了笑，一脸的温和：“您若是不同意，二爷一个激动，又带着凌香姑娘一走了之了，可怎么办？”

    她提起这事，顾淑宁不禁深吸了一口气。而凌香一听“又”字，心中多了几份猜疑。

    邵雅琴这般旧事重提，自然是想唤起顾淑宁的回忆。

    他们当年私奔的时候，是有多苦啊。因着邵雅琴身子单薄，路上实在是辛苦。无论是坐火车或是坐船，邵雅琴头晕呕吐，可为了躲避顾公馆的人，又不得不远走他乡，两人路上便花上了十几天。

    好不容易到了南方，两人总要有个住的地方。他们自然没有料到才一个多月便会被顾公馆的人追回，自然满心都希望能有个真正的家。所以光是一栋普通的院子，便几乎花光了顾淑宁的所带出来的所有积蓄。可一出门才知油米贵，这个家还没打扮好，两人就快要饿肚子了。邵雅琴也是将所有的首饰都当了，两人才勉力支撑着生活。一个少爷，一个小姐，什么活计都没有，如果顾公馆不将他们寻回，想必他们也是支撑不了多久的。

    可是虽然苦，两人确是苦中作乐。也是个夏天，南方连连阴雨，两人都出不得门，只得待在那小院子中。那小院子还未有顾公馆的后院一半大，可两人却过得温馨自在。顾淑宁常常站在邵雅琴的身后，双手拥着她，两人站在门口，看着院子里的雨水发呆。

    下雨虽凉，两人的身体确是火热。

    无论是顾淑宁或是邵雅琴，那段日子都是难忘的。而邵雅琴就是在那样一段时间，深深的爱上了顾淑宁。她也终于知道，这样一个踏实的男人，才是她所需要的。

    这件事情一直在两人的心中，每每想起都会甜蜜不已，而两人却从未提起过。邵雅琴更未想到过，如今重新提起，竟是在这样的境地。

    竟是在顾淑宁决定纳妾的时候。

    女人在感情受挫的时候，通常会失去理智。邵雅琴提起旧事，只是想唤回顾淑宁心中的情意。然而，顾淑宁又怎会怎么想呢？

    顾淑宁的心中不但没有甜蜜，反而充满了讽刺。

    他也想起了那段青春年少的时光。他那时意气风发，一时冲动，连个缘由都不问便听了邵雅琴的话，抛弃了顾府陪她远走高飞。他心中也时常想念着那段时光，所以即便邵雅琴的脾气并不好，这么多年来顾淑宁也都一忍再忍，只因他还记挂着当年那般情意。

    然而现在，他只觉得讽刺。因为小萌，便是在那个时候怀上的。

    他们年轻的夫妻二人如胶似漆，两人远走他乡自然是不曾分开过。而这个时候怀上小萌，顾淑宁就算再怎样，也不会怀疑顾小萌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就连邵雅琴临盆的日子，也没差上几天，谁又会疑心呢？

    可是现实总是这样荒唐，顾小萌并非自己亲生。而这只能说明，在邵雅琴与自己私奔前没多久，才刚刚和别人做出了那样的事情，怀上了小萌。

    顾淑宁想起都会心中作呕。而如今邵雅琴提起当年二人最亲密的时光，顾淑宁怎能不反感？就连那多年来埋藏心底的一点甜蜜，竟然都是假的。

    他觉得自己像个傻子，被这个精明的女人玩弄于鼓掌之中。即便他不愿意这样去想，然而他的心却不受控制。每每想起当年的柔情蜜意，只会恨自己的愚蠢无知。

    “我又不是傻子，怎会做出这等愚蠢的事。”

    顾淑宁脸上的冷漠与不屑，自然是深深刺痛了邵雅琴的心。她哪里知道，顾淑宁发现了小萌的事情呢？而多年来，邵雅琴对顾淑宁，早已是动了真心了。

    “好了，那就找人选个吉日吧。”顾振雄见二人的表情，适时地添了一句。

    人人都未想到，一生只有一妻的顾振雄，竟如此轻易的便同意了自己的儿子纳妾。顾淑云与吴玉琼更是惊讶，当年老大顾淑林虽不说风流成性，可也没少拈花惹草。早有过几次纳妾的想法，都被老爷子一通臭骂的驳回了去。如今顾淑宁敢提出来便已经让人瞠目结舌了，而更奇的是，顾振雄竟然也点了头。

    顾小曼年龄小，自然不明白自己父辈的那些事情，只当顾振雄也与自己一般，见着凌香不似邵雅琴那般满心算计，颇有好感，便让她进了顾公馆来。甚至，她还未凌香的事情如此顺利，感到些许开心。

    “多谢父亲！”顾淑宁本也想着，让老爷子点头便是一件难事，而顾振雄竟然已提及了可以选吉日，自然是十分支持了。

    “恭喜二爷。”一声声道贺接踵而来。

    暗暗的角落里，只有邵雅琴一个人，心碎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