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望着顾小曼纤弱的身影消失,刘延康不禁心中叹息。
这豪门生活总是人人向往的,每日山珍海味,又不用做什么活计,谁没有贪得无厌之心呢?然而真落到一些人身上,也许反而成了累赘。
亦如自己,亦如小曼。
天气渐凉,此刻竟又起了风。路边的落叶随风扬起,一圈一圈在空中绕着,仿佛要把人卷进去似的。
刘延康蜷缩了下身子,可单薄的长衫哪里阻挡得了这飕飕寒风。抬眼望去,原本今日就没什么太阳,此刻看来黑压压的一片云,仿佛伸手就能触到似的,憋的人喘不过气。
手中握着小曼誊写的诗集,伸手拦了辆黄包车,又打了个激灵,便催促着车夫快些走。
人人都看出要变天了,路边的小摊主们也没什么心情再去吆喝生意,一个个都手忙脚乱的催促着伙计收拾着家当。有些手快的小老板早已收好了,深吸一口气便挑起了那扁担,一颤一颤地在路上小跑着,仿佛那扁担随时会折了似的。
大街上早已没了什么漫步的行人,有的只是像逃命一般四处乱窜的小商贩。这般景象到似是那兵荒马乱的年代一般,看的人不禁心中烦乱。
真在此时,一辆马车从对面横冲直撞来,不禁让车夫一声惊呼。刘延康这才抬眼,见这马匹早已经受惊失控,似乎连方向都识不得了。这条街道路本就狭窄,这马再四处乱装,怎能不翻了天?路边还未收好的东西已经被撞得七零八乱,满地狼藉。人人怨声载道,指责着那马车的主人。
还不带说什么,这马匹早已到了眼前。黄包车夫来不及反应也无处可躲,车子便应声而倒,侧翻在地。
刘延康一声闷哼。微微睁眼,这雨水便已经哗啦啦的砸了下来,湿透了全身。那车夫也伤的不轻,想必也是没什么体力送刘延康回家了。
幸好周围并没有什么尖锐的物件,夏日的路面也不像冬日那般坚硬。刘延康已擦破皮了的手臂硬撑着身子坐起,腰部感觉异常疼痛,不过应该也没伤到筋骨。按照往日,这街上的人群早该围了过来,七嘴八舌的指责谩骂刚才的马车。可这老天一下雨,路上的人影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刘延康即便想找人帮忙搭车,也是没有可能了。
刘延康只好自认倒霉。正要继续上路,却怎么也寻不见自己的诗集了。
顾公馆如今倒是热闹得很。
按说只是娶姨太太,顾公馆虽是豪门,却也不必这般隆重。毕竟尊卑有序,这也不是封建社会了,纳妾之事虽然豪门中仍是时有发生,但也不再像以前那般风光了。只需随意办上一办,也就是了。
然而这顾公馆的下人却是累的腰都快折了,一趟趟的往顾淑宁与凌香的新房搬送着各样的家具摆设,还一样样都是精致的好东西,下人们生怕磕了碰了没法交代。顾小曼站在楼上,望着这顾公馆的其他地方竟也换上了许多新物件,不禁摇了摇头。这喜事还未办,这各府竟都提前送上了贺礼,可见这事情办得是如何铺张了。
因着不想见邵雅琴,顾小曼便也没去探望过凌香。何况无论如何算来,这凌香虽然与自己年纪相仿,却终归是长自己一辈。于情于理自己都不该随便过去乱串,不如待婚事告成再前去拜访,倒也名正言顺。
“从此咱们顾公馆又多了一口子,不仅有了二奶奶,还有二姨奶奶。”吴玉琼自然也是不愿往邵雅琴那里走的,即便她非常想知道,此刻的邵雅琴到底是一副怎样的神情。失落?伤心?
然而她又实在没有那样的胆子,却又耐不住这样热闹的顾公馆竟无她能插足之地,只得每日到顾小曼这里消遣几个小时了。
顾小曼只是无奈一笑,慢慢地品着新上的茶叶。窗外凉风徐徐,扑进了屋中,倒是清爽得很。此刻无人有心情与她针锋相对,这几日自然是悠闲自在,心中也舒畅了不少。
“看看,办得比当年娶二奶奶时候还要热闹。”吴玉琼望着外面下人忙碌,不禁嘴上挂着嘲讽。
“二爷娶二姨奶奶的时候,你也不过两岁,竟然记得那样清楚?”顾小曼听闻她这般矫情,没忍住扑哧一笑。
“嗨,”吴玉琼见自己说错了话,不禁有些窘迫,连忙圆了回来,“我不就是那么一说嘛。不过你看看,这布置的,还真是像那么回事儿呢。”
“二爷喜欢她,怎么就不能办的热闹些?”顾小曼假意无所谓,心中其实也在暗暗赞叹。这顾淑宁对邵雅琴痴情是人人皆知,如今到这位姨太太倒是也真上心。不过也难怪,像凌香这般谁见都尤怜的女子,怎能亏待?
“是啊。”吴玉琼抿嘴一笑,又微微压低了声音,一脸神秘道:“这几日,二爷可都是在她的房中呢。”
听闻这话,顾小曼不禁满脸通红。一个还没出阁的姑娘,怎能说出这般没羞没臊的话?何况这吴玉琼与顾小曼向来不甚亲近,如今这一说到真是让顾小曼有些不知所措。
“嗨,看你那样,”吴玉琼见顾小曼窘迫,更是心中痛快,但也不想再开她的玩笑,脸上收敛了些,“不仅二爷喜欢,外公也喜欢呢。”
这事儿虽与吴玉琼并没什么关系,然而她心中却并不满意。大概是出于女人的天性,见到这年轻貌美的女子才还没进顾公馆的门便受得这般礼遇,总是心中有些嫉妒的。
“哦?”顾小曼倒不料这事情还有顾振雄的意思,心中疑惑。
“是啊。外公说,他老了,也好久没热闹了,就爱看看热闹。让二爷别心疼钱,把这事儿办的热热闹闹的,让咱们顾公馆的人都沾沾喜气。”
吴玉琼只是随口一说,顾小曼又怎能随便一听呢。虽然与顾振雄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然而也是最近两人的爷孙感情才又好了起来。而顾小曼对爷爷的了解多了起来,她知道,无论顾振雄做什么事情,那都是有他自己的意思的。
顾振雄不喜邵雅琴,这都用不着谁嚼舌。凡是个有眼睛的人,便都能看得明白。顾小曼听说当年二叔顾淑宁与邵雅琴乃是奉子成婚,这样一来顾振雄才不得不答应了这婚事。而这多年来顾振雄也无时无刻不在表达着自己对这儿媳的不满,仿佛她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一般。
事实上,虽不是伤天害理,可也是不光彩之事了。因为,这邵雅琴当年肚子中的顾小萌,压根就不是顾淑宁的种啊。顾小曼忽然心中疑惑,自己与吴玉琼能知道的事情,难道顾振雄真的到此刻还不知呢?还是当年,顾振雄便已经…
然而猜测终归是猜测罢了,是真是假也没人能说得清。若是照这般说,如今顾淑宁要娶姨太太,也难怪顾振雄会高兴了。哪怕是为了杀杀她邵雅琴的威风,倒是也不难理解。
然而,事情真的有这样简单吗?
顾小曼是万万不信,老谋深算的爷爷,竟会这般小孩子气。
“哎,你想什么呢?”见顾小曼总是不理睬自己,吴玉琼也是感到没趣儿。这几日天凉了下来,出去转转是最好不过了。然而这顾公馆这样热闹,吴玉琼生怕错过些什么的,真是一步都不能离开。
“哦,没什么。”顾小曼一回神,微微一笑。
“你猜,此刻二奶奶,是什么心情呢?”
什么心情?除了伤心欲绝,还能有什么更多的心情。
无论这孩子是谁的,无论当年的事情真相到底如何,好歹也是十余年的夫妻了。若不是吴玉琼说出这番秘密,谁会晓得他二人的感情竟也不那般圆满。就算当年是假,这十余年难道还不情真吗?顾小曼是万万不信的。
“听说,她每日抱着二表妹哭呢。”
吴玉琼这般无端挑事,恶毒刻薄,顾小曼也是心中厌烦。她假意没听到似的,冲着不远处的丫头道:“去将我的参汤端来吧。”
待那丫头离去,顾小曼才偏头又对吴玉琼道,“我只是想着,这二奶奶与二姨奶奶无论如何,也算咱们的长辈。即便是私下里,也是少说些吧。免得让人听了去。”
吴玉琼扑哧一笑,一甩帕子,丝毫不掩饰自己脸上的不屑,悠悠道:“表妹你如今倒是越发胆小了。”
顾小曼自是不想与她计较的,便也没反驳什么,“隔墙有耳,小心为上嘛。”
“哎,你的病还没好么?”吴玉琼见那丫头竟真的颠颠送来了参汤,不禁疑惑道。
“病?我哪里有什么病。”顾小曼用那瓷匙搅了一搅,微微舀起一勺送到嘴边,“不过是补一补罢了。”
“可是,我看你这几日的脸色,可也没好到哪里去。”吴玉琼虽说是有些浅薄,可也算是个心细的人。
“是吗?我倒是觉得精神好上了许多,甚至都有些火气旺了呢。”顾小曼成日的操心,怎会火气不旺?不过嘴上说着精神好了许多,可自己也确实没觉得身体好到哪里去。这几日凉爽了些,按说这暑气也该过去了,可这几日每每下雨阴天,便会感觉心口闷得很,似要喘不上气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