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四。
清晨的一缕阳光透过窗子，温和地唤着顾小曼。
今日是顾淑宁大婚，顾公馆一大清早也就热闹了起来。下人们忙进忙出，连早饭也做的甚是敷衍，顾小曼也只得将就着匆匆吃上几口。
外面倒是嘈杂，顾小曼的屋中倒是只有她一人，安静得很。走到在窗边一望，见这来往道贺的人便络绎不绝，几乎快要踏破了顾公馆的门槛，便知这喜帖最终还是照着顾振雄的意思发了。
因着凌香就住在顾公馆，倒是也免去了那许多章程，只需好好的办一个拜堂的场面便是。虽说是自己家中办婚事，顾小曼终归是未出门的姑娘，自然也不好参与那许多。要是今日婚礼的细节，她竟是一概不知，甚至不知道自己此刻该做些什么好。
“你倒是躲个清闲！”
尽管这声音甚为悦耳，也是将顾小曼吓了一跳。她一回头，只见方静琬不知怎地竟出现在了屋门口，正笑呵呵地望着自己。
“静琬！”
方静琬更是笑开了，急忙进了门来，脚下踏着的一双高跟皮鞋在地上嗒嗒作响。
短短几日不见，方静琬竟又变了个样似的。自从留洋归来，她倒是更加懂得了如何打扮自己，出落的也是越发漂亮了。
今日她打扮的虽有些素雅，确是大方得体：一件月白底儿晕染着大片清荷的旗袍，搭上一件简单的针织小外套。腕上一只翠玉镯子，颜色像刚冒出的柳芽一般嫩绿，更衬得那手臂白皙细嫩。
方静琬的长相本就清秀，眉虽不浓，确是黑得很。落落有型，并不杂散，像是用毛笔描出来的一般。那双眼睛更是漂亮，眼角微微上翘，媚而不妖。长长的睫毛又卷又翘，一点遮不住那眸子的明亮。再加上些妆容，那脸蛋此刻是更加精致了。
她微微过肩的长发今日轻轻挽起，只用一支缀着钻的银簪子卡住。即像个古典美人，却又多了些洋气，让人过目难忘。
“你啊你，我在大厅转了许久，一猜你就在躲懒。怎么，装着病不肯下去见人么？”方静琬仍是一如既往的风趣，还未等顾小曼说什么，便是一通假意数落。
“哎呀。”顾小曼每每听她说话，便笑的合不拢嘴。她连忙上前，挽住了方静琬的一只手臂，娇声道：“好姐姐，你这不是找到我了吗。而且我哪有装病。”
“还说没有？”方静琬眉心微皱，似是责怪，“我刚一进门，寻你不着，便有嘴快的下人跟我说你前几日还病着，想来此刻也在休息着。怎么，难不成是真病了？”
顾小曼这才想起，前些日子她在顾振雄的马场晕倒，闹了那样大的动静，顾公馆的人可都吓得不轻。不过这事儿倒也过去了有些日子，顾小曼虽然近日身体仍时有不适，不过也未发生过什么了。为免方静琬担心，她便道：“哪有。我下去也不知该说什么，还不如在屋中清闲一会儿呢。顾公馆的下人们都知道我的作风，不必我交代什么，便都自己寻了理由替我开脱呢。”
“你没事儿就好，可吓坏我了。”说罢两人搭着手臂，说说笑笑地坐在了沙发上。
“我早该想到，这样大的事情，怎么可能不请你们方公馆。倒是忘了防着你，本来没病，倒是差点被你吓出个好歹。”顾小曼一见方静琬，便是止不住的开玩笑。
“唉？你这真是不识好人心。我怕你病着，特意上来问候你，竟然还怪罪于我。哪里有你这样无赖的人？”
顾小曼捂嘴嘿嘿一笑，方静琬便假意生了气，只重重地摔了下自己的手包，不再理睬于她。
“哎，”过了片刻，方静琬自己觉得没趣，终于按捺不住，又转头嬉笑道，“怎么着，竟娶了新姨奶奶？”
顾小曼无奈一笑，压低声音道，“是啊。不然，你今日所为何来？”
“怎么就娶了姨奶奶呢？你们家老爷子，不是不让的吗。”
这事儿顾小曼从未说过，不过方静琬的父亲方建忠曾是顾振雄的手下。所以这顾公馆过去的事情，她或许比顾小曼知道的还要清楚。这顾振雄的脾气，大概除了李管家，便是方建忠最是了解了。
“倒也没有不让吧，”没有下人在，顾小曼只得亲自给方静琬倒着水，一边念叨着，“爷爷只有奶奶一个妻子，不过也不代表不许儿子们娶妻纳妾啊。”
方静琬本想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不过这一瞬间的表情，倒是被顾小曼捕捉住了。
“你想说什么？”
“我…话到嘴边突然忘了。等我一会儿想起来，再说给你听。”
见方静琬这支支吾吾的可爱样子，顾小曼没忍住扑哧一笑。
其实方静琬哪里是忘了，分明是差点说漏了嘴。
这方建忠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又是三口之家，自然是平日想起什么便聊些什么。方静琬本是想说，这顾小曼的父亲顾淑林，当年其实也曾有过纳妾之意，不过却被顾振雄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直到被赶出了顾公馆也没能办成。
但是这毕竟是小曼的父亲，任谁听得自己父亲这般私隐之事，也难免了尴尬。何况顾小曼一直是顾公馆的宝贝千金，在准备接手顾公馆之前，就像生活在世外桃源似的。她的性格也并不像方静琬这般热闹，什么事情总要打听个清清楚楚。
所以，方静琬也并不清楚顾小曼究竟是不是知道她父亲曾经的这些风流韵事。若是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出来，倒是给她徒增了烦恼。
想了一想，还是换了个话题，“哎，那位新姨奶奶，长的如何？”
这样一个问题，倒是颇符合方静琬的风格。顾小曼抿嘴一笑，“长得如何，等一会儿婚礼开始，你自己去看看不就是了。”
见顾小曼并未对适才之事起疑，方静琬暗暗松了口气。转而又道：“定是长得不错了。不然只是娶个妾，你家二爷何必将事情办得这样热闹？定是这姨奶奶长得跟天仙似的，恨不得带出来给全北平的人都看看呢。”
虽然心知并不是这个原因，不过其中曲折说来实在是话长。顾小曼也不忍心扫了方静琬的兴，便也顺着她说：“嗯，长得确实是很不错。我二叔对她，倒是也挺疼爱呢。”
“这下可热闹了，”方静琬秀眉一挑，嘴角挂着得意的笑容，语气也是颇为不屑，“免得你们家这位二奶奶成天给你使绊儿。这下好了，来了位姨奶奶，她还是先为自己这位泥菩萨想想如何过江吧。”
方静琬是一向心直口快的，想到什么便说什么，顾小曼自然也并不见怪。见她如此替自己的处境着想，倒是心中添了几分感动。
“说来，刚才在下面那么久，除了你，倒是也没见到二奶奶。”
“你倒是有心思。她这些日子都不大出门见人了，听说是病了。”顾小曼说得口干，便轻轻抿了一口水。
“病了？她是没脸出来见人吧。”
虽说邵雅琴一向与自己不太和，不过与方静琬倒是也没多大的过节。就算她是刀子嘴，可以是心地善良，大可不必这般幸灾乐祸。顾小曼微微疑惑：“她又没与你为难过，你怎么这样痛快？”
方静琬也觉得自己说重了些，微微缓和了语气，“她倒是没与我有过什么。只不过这么多年来，我每每看到她都觉得不舒服。眼角眉尖，都是一副蛇蝎心肠的样子。”
“哈哈！”顾小曼听得这理由，不禁扑哧一笑。她觉得方静琬真是痴长了自己这几岁，心性竟然仍是这般简单天真。
“小姐。”
两人正说着话，确是小婷出现在了门前。“小姐，人来的差不多了，凌姐姐叫我来请您下去呢。”
“哎哟，”不待顾小曼吭声，方静琬的性子又起了来，“什么时候来了这样俊俏一个姑娘？是今日的新姨奶奶吗？”
小婷比顾小曼还要小上几岁，也并不认得方静琬。她近些日子接连吃了亏，做事也都是小心翼翼的。本来进门时见到一位陌生小姐便心中有些发慌，不知该如何称呼。如今她又这般调侃自己，那滚烫的脸怎能不羞得通红？
“不要闹了，”顾小曼见状，微微皱眉，假意对方静琬怒道，“这是我这新来的丫头，别把人家吓坏了。”说罢又偏头安慰小婷道，“你不要理她，这是疯病犯了。你先下去吧，我随后便道。”
“好啊，顾小曼！”方静琬见小婷偷偷一笑便退了下去，心中颇为不满，“你竟然当着下人的面就取笑我！”
“好了，我的好姐姐。”顾小曼着急下楼，便连忙哄了她。
“不过，那丫头怎么长的那样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嗯？应该不会吧。她是新来的，你并没见过啊。”
说罢，顾小曼便去了里间更衣，只留得方静琬一人对着门口微微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