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顾看着脚下，不知不觉已走出了老远。再一回首，早已望不见顾俊生的身影了。

    没了谈天说笑，心中又开始莫名的紧张了，背上也冒出了一层冷汗。身旁冷风一吹，嗖嗖凉。

    亏得自己曾经还有些浪漫情节，以为在寂静的深夜漫步定是件颇为享受的事情，还无数次想找机会试一试。可是现在呢，才知道自己当时的想法有多可笑。周围静悄悄的，大街小巷没个人烟，。可时不时还有蝈蝈蛐蛐在草丛里突然冒出个动静，人都快要吓死了，哪里还有什么享受的心情？再加上这天气又冷，出门时疏忽也没有带个披肩，顾小曼不禁打了个哆嗦。

    她心中不禁开始埋怨自己，干嘛要那样神经敏感，在意那样的枝叶末节，现在要一个人遭这样的罪受。就算是让俊生送回自己，别人也大概只会以为他是个黄包车夫吧？是能想到是她收留在顾宅的人。

    唉，罢了罢了。既然已经做了，现在也不得回头了。只得加快脚步，争取早点回到顾公馆，心中踏实一些。

    前面是一条小胡同，里面黑漆漆的没有一盏电灯。本来还觉得今晚的月亮是又大又圆，明亮得很，此时却觉得这月亮黯淡得很，像个几年未用的盘子，早已经铺上了一层灰。靠着这朦胧的月色认路，还真是有点困难。

    “不要！”

    顾小曼本来就心中紧张，自然一点小声响都听得清清楚楚。如今突然听到前方似乎有一个女子说话，心中不禁吓了一跳。然而她终究还是大家小姐，有些沉稳之气，即便心中害怕，也没有失声尖叫出来。

    不过黑漆漆的，前面什么都看不清，又模模糊糊地听到有人说话，顾小曼自然是不敢再往前走了。这深更半夜的，怎么会有女子说话的声音？还口中念叨着“不要”？难道，是遇到了劫匪？那…

    顾小曼越想越害怕，停住地双腿已经开始微微发颤，完全不受控制了。若是自己向前，他们挟持了自己，可如何是好？

    “婷婷，相信我，”一个男声传出，“不要担心。”

    还有一个男人！不过，这男声怎么如此熟悉？顾小曼稍微镇定了心神，极力地听着他们的对话。

    “哥哥，留在北平他又能如何？如今我跟在大小姐身边，他不敢轻举妄动！”那尖细的女声提高了一些，倒是让顾小曼听了个清楚！

    跟在大小姐身边！听这人说话的腔调，那不是小婷吗？她叫那人哥哥，那个人岂不是…

    “不，不是这个问题，”那熟悉的男声溢进顾小曼的脑海，“他如今没心思来找我寻仇，那女人也没有那样大的本事。我之所以走，是不想总这样受他控制，一定得摆脱了他。”

    何波，何波！

    顾小曼脚下一抖，竟踩到了一颗石子。黑灯瞎火本就看不见，脚下又是高跟皮鞋，这一下子便崴了脚。

    “啊——”

    “谁！”

    何波不知哪里有那样好的视力，竟直直地冲着顾小曼过了来。见一个姑娘跌倒在地，本来还稍有犹豫，不过看到她的脸，也是心中一惊。

    顾小曼！

    “哎哟…”这天冷，顾小曼的腿本来就有点僵。自己又紧张，在那直愣愣的站了那样久，这腿早就没了力气。虽然只是一颗小石子，可她这不经意的一摔，还真是摔得够狠。

    “小姐！”小婷面带疑惑，不过看见了顾小曼也不敢问什么，连忙过来将她扶了起来。

    这旗袍是开了叉的，自然是保护不了侧腿。这地又糙，摔得又狠，竟然已经擦掉了一大块皮！

    “好疼…”顾小曼口中呜咽着，疼的溢出了泪珠子，在月光的照映下反着亮光。

    “小姐，先起来…”

    “我….我站不起来了…”

    “顾小曼，顾小曼！”

    何波认清了她，早已顾不上思索其他。见顾小曼的表情如此痛苦，不禁心疼。

    这一声唤，倒是又让顾小曼忆起了最初的相遇。她不知道为何听到何波唤她的名字时，心中总有一股很奇妙的感受，说不清道不明。以至于在以后的无数次睡梦中，他唤她时的那句话总在脑海中缠绕着。而今日再一次听到，她的心中一紧，就像触了电般。

    见顾小曼竟然愣神，何波更是紧张，“你摔到哪儿了？”

    两人距离这样近，顾小曼终于看清他了。

    他们有多久没见了呢？最后一次见面时，大概是晚宴前夕，他将自己的亲生妹妹何婷托付给自己照顾。自从那日起，她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没见到他的日子，似乎还不到一个月。不过，顾小曼却觉得好像隔了三五年一样。除了那一声“顾小曼”，其他都变得那样陌生。

    他的脸颊消瘦了许多，也憔悴了不少，像是极尽辛劳。对了，今日魏三说，何波他病了，不过为了避讳，自己并未问个明白。

    他从前梳得那样整齐的头发，今日倒像杂草似的，东一撮，西一绺，还带着油光，仿佛下午在魏三家中见到的那个邋遢大汉一样。原本干净的下巴上冒出了不少胡茬，整个人都显得有些萎靡，也老气了许多，远没有以前那样的精神了。他的衣服大概也不再像以前似的那样干干净净了，因为虽然看不清，可是顾小曼靠近他时却隐隐约约的闻到了一种酸臭的味道，似乎是很久没有清洗过了。

    “顾小曼？你摔到哪儿了？”见被何婷搀扶着的顾小曼竟然还在愣神，何波更是焦急了。

    “我…腿…”

    顾小曼的声音细的像蚊子一般。一来是这何波的出现和改变都太让她意外了，二来是她真的没有什么力气说话了。

    “腿？”何波撩起她的旗袍，想要查看她的伤口。

    “啊！你干嘛！”

    如此轻薄之举，顾小曼可不能再反应慢了。见何波竟然想撩自己的旗袍，顾小曼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叫了一声。

    这夜深人静，她这一声叫唤倒是像把夜幕划破了一般，就连熟睡的人大概都能听得见。何波虽然是一个男人，可也都被吓了一跳。不过惊吓之余，却又疲惫地一笑，“还好，没摔到脑子。”

    “我…！”何波说话总是喜欢调侃，顾小曼也是知道的。不过好久没听到，倒是有些不适应了。尤其是他今日这样一副病容，嘴上却还不失风趣，实在是让顾小曼觉得心中疑惑。

    “这深更半夜的，你怎么在这？”何波见她的表情有些痛苦，便知她摔得不轻。但是男女授受不亲，自己也不能再去掀她的旗袍查看伤势了，只能干着急，不禁皱眉。

    “这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啊！”大概是刚才摔了一跤的缘故，顾小曼觉得一肚子火，也皱起了眉头，“深更半夜的，你们孤男寡女在干嘛啊！”

    “小姐，我们没有啊…我们是兄妹…”小婷一向的温顺，低头答道。

    听到小婷这一答，顾小曼不禁扑哧一笑，却又瞬间红了脸。自己分明没有往那里想啊！自己怎么会不知道他们是兄妹呢！不过，想想自己问话的方式，倒也真是不太合适。不过这小婷竟然想到那样的苟且之事，还真是让人羞愧啊！

    “好吧。我去叶晴和魏三的婚礼了。”顾小曼红着脸，只想赶快换个话题，讪讪答道。说罢，又抬眼望了望何波。“听说你也去了。”

    “是。”何波点点头，双眼紧盯着顾小曼。

    顾小曼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自己都不知道应该看哪里好，心中慌张的不行。“听说，听说你病了。”

    “你猜？”

    我猜？我怎么猜！顾小曼又一次皱起了眉头。抬眼望他，却发现那双眸子好似深不见底的黑潭，让她深深的坠了下去，再也离不开。

    “小姐，哥哥病了好些日子了。”小婷最近越发的长进，懂得了察言观色。见自己哥哥与大小姐这般眉来眼去，连忙在旁提醒了一句。

    顾小曼听到了小婷的话，可脑子不知道怎么就醒不来神，眼睛也还是直直地盯着何波，口中喃喃念叨着，“哦…好些日子了…”

    见她这样好玩，何波今晚是第一次发自内心的露出了笑容。他的牙齿还是那样白，在黝黑皮肤的衬托下显得更外亮眼，仿佛也照亮了这憔悴的面色。“你不问问我生的什么病？”

    见他笑了，顾小曼才彻底醒了神。刚才自己竟像着了魔似的直愣愣的盯着他，真是惭愧！“哦，你…你怎么了？”

    “我没怎么，就是太劳累了，休息休息就好。”见顾小曼一脸关切，何波心中也荡起了些涟漪波澜。“你的腿还疼吗？”

    顾小曼一低头，微微试着挪动了一下自己的右腿，还是隐隐作痛，摆出了一脸可怜相。

    “嗯，”何波不但没紧张，眉头反而舒展了些，“你是偷跑出去的吧。千金小姐，不好好在黄金屋里待着，偏要逞强。不惹出点事情，就不会消停。”

    “你就不会好好说话嘛！”何波总是打趣她，这若是平时有心情，自然是会逗得她开怀大笑的。可现在顾小曼受了伤，他此刻竟然还说风凉话，心中又有一肚子疑团，哪里有闲心和他开玩笑。“你到底来干嘛的啊！”

    “好，好。”何波一副服软的样子，又清了清嗓子。这下，他可是严肃了，“我是来找妹妹告别的。因为，我要离开北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