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北平？去哪里？”顾小曼原本心中还有些闷气，现如今听闻何波要走，便是什么都顾不上了。今日到底是个什么日子，刘延康要离开北平，此时何波竟也要离开北平？

    “去哪里不行？普天之下又不是只有一个北平。离开这里，自由自在不好吗？”

    何波表面打趣着，装作无所谓似的。但是那阴沉的脸色，无论如何也是掩盖不住的。

    当然，他只是这样随口一说，而顾小曼也知道他只是随口一说。

    他心知刚才与妹妹的对话八成是被顾小曼听见了，而顾小曼也知道他一定知道自己听见了。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可隐瞒的呢？

    “北平怎么了，不自由吗？不过适才倒是远远听到你说什么寻仇，我倒以为你们二人真是什么半夜寻仇的，倒吓了我一大跳，这才摔了一跤。难道，是有人要找你寻仇？”

    常年呆在顾公馆，顾小曼自然也是有些演技在身的。她这样不打自招，坦诚地说出自己听见了他们二人的对话，倒是容易让何波放下些心理防备。何况她也是真的关心到底有谁来找一个黄包车夫的麻烦，自然眼神中也是带着些许关切的。

    何波一愣。有些事情，显然是不能够对她说的。不过一见对面女子这清澈的眸子，那颗坚硬执着的心就好像突然变得柔软了一样。顾小曼的眼神一碰，他的心便有些作痒。如此一来，即便她真的听去了什么，或是猜到了什么，何波也实在难以对顾小曼有什么敌意。

    何况，自己对她本来就是没有敌意的。他心中暗暗感叹，若非如此，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呢？

    “嗯。上次帮妹妹出头，得罪了些地头蛇，不得不走远些。不过我这样的小人物，滚走就是，哪里值得他们追我到天涯海角呢？”

    这自然还是假话。不过好歹他还算是用心，编了个合情合理的谎话，不似刚才那般，用什么“自由”来敷衍顾小曼。

    “哥哥，有大小姐在，你怕那些混混做什么，”何婷半天不吭声，如今见何波冲她使眼色，不得不开口帮腔，“大小姐，你就帮帮哥哥吧。我知道，那些人奈何不了顾公馆的。”

    顾小曼的右腿实在是疼得很，不能着地，只靠一旁的小婷搀扶着。微微偏头看她，眼见她今日大概是不想让人认出来，竟然还换成了入顾公馆前的那番打扮。

    这就是小婷适才对何波说“我如今待在大小姐身边”的用意？顾小曼半信半疑。不过不得不承认，他们二人这双簧唱的是天衣无缝，没有一丝破绽，让顾小曼找不出什么说辞来。除了暂且相信，又能怎样呢？

    “小婷，”见顾小曼还是犹豫不决，何波便将脸转向了小婷，还微微带了些愠色，似乎很是不满，“我让顾小曼将你带回去，是让你老老实实的做些正经的活儿，过些踏实的日子。我知道，她肯定照顾你了，根本没让你伺候到什么，大概是只有享福，没受到一点委屈。不过不伺候也就算了，怎么还给她添麻烦呢？”

    “哥哥，我…”

    “没有，没有。”不等小婷开口，顾小曼倒是急忙打断了他们二人的对话。

    提到照顾，顾小曼倒是心中坦荡。她是何波的妹妹，自己自然是不想让她与其他的粗使丫头一样做什么脏活累活的，所以也特意交代过。虽然没让她贴身伺候，不过也算是将她照顾的妥帖。

    不过一说到委屈，顾小曼可就心虚了。先是被邵雅琴侮辱，后又被那几个见风使舵的下人掌了嘴，这可怜的丫头在床上躺了好几天，直到几日前脸上才彻底消了肿。虽说这事儿也不算是顾小曼的过错，不过也终归是自己没有照顾好她。听何波说这话的口气，显然是还不知道何婷在顾公馆受了这些委屈。不知为什么，明明何波只是个黄包车夫而已，再加上平日幽默风趣，从来没给自己脸色看过，可顾小曼在他面前，总是心中紧张，生怕这面前的人突然变了脸色。

    若是他真的知道了，会是什么样的脸色呢？

    越这样想，顾小曼心中就越愧疚，好像做了什么天大的亏心事一样。

    小婷是还算是个有眼力的姑娘，虽然不明白顾小曼此刻心中在想什么，不过这气氛如此尴尬，她也知道出面缓和。“是，小姐，是我冒失了。哥哥只要离开一段就好了，等风声过了再回来。这点小事，不能把整个顾公馆都牵扯上。”

    进了顾公馆以来，小婷虽然不太懂规矩，犯下了大大小小的错误，可是在顾小曼面前，却一直还是个懂事的丫头。听到她这样说，顾小曼更是觉得有些惭愧，只低头不语。

    “是啊，还会回来的。”何波一咧嘴角，微微露出了一丝无奈的笑容。

    “到底是什么仇家？”这种事情，顾小曼应该是躲得越远越好，怎会想置身其中呢？但是鬼使神差般话就到了嘴边，不说出来实在是心中烦闷。

    “这…你还是不知道的好。”何波的眼神一黯，微微低头，并未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到底是什么？”顾小曼是一定要打破沙锅问到底的。

    何波微微皱眉，似是很不满她这样穷追不舍。而他越是想要沉默，顾小曼就越是心中焦急，心底的一股火气逐渐上涌。

    “我们是朋友，难道我不能替你解决，就连问一句的资格也没有？”

    “不，不是。”

    顾小曼害怕何波变了脸色，可她如何知道，何波心中却也是生怕她变了脸色？

    “不是不告诉你，”何波的眉头略微松缓了些，但是脸色却越发的苍白了下去，但还勉力解释着，“你不知道，会比较安全。”

    他这句话说得贴心，直直戳到了顾小曼心中那柔软的地方。有些事情知道的越少，自己就越安全，顾小曼自然是懂的这个道理的。但是，他到底是真心实意，还是敷衍了事呢？

    “顾小曼，别再乱跑出去了。在顾公馆才最安全。”何波的语气更坚定了些。

    安全？自从回到了顾公馆，哪里还有什么安全感呢？无论是顾公馆，还是在外面，都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安全。哪里来的安全？

    顾小曼并未听出何波这话的深意，只心中苦笑着自己的处境。

    “好。”既然他不愿说，自己又何苦一再强求呢？何况也帮不上什么。

    猛然想起今日出门去见叶晴时，包中还放着一笔数额不小的票子。原本是想着这魏三出身贫寒，就算是叶晴娘家贴补，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又能有多少嫁妆呢？既然她是自己在女一中唯一的朋友，自然是不忍让她过什么苦日子的。

    不过眼见了她的处境比自己想象的还要艰难，顾小曼反而不好意思再拿出钱来贴补她了。若非是为了自己，叶晴连搬入顾宅都不愿意，又何况是直接接受顾小曼这一大笔钱呢？顾小曼更生怕叶晴多心，以为自己施舍于她。心中暗想着反正他们搬了家如今衣食无忧，若想照顾她，以后还有的是机会，不必急于这一时。

    本以为这钱就白拿了，可哪里晓得这回来竟遇上了何波？他一个车夫，如今要离开北平，四处飘零，自然是需要盘缠的！

    顾小曼连忙翻开自己的手包，倒把一旁搀扶她的小婷给吓了一跳。一封大红纸包塞到了何波手中，根本不给他推辞的机会：“给！”

    何波一愣，粗糙的手指拆开纸包的一角，便心中明了了。他好像很感动似的，终于露出了一抹笑容，“谢谢你，顾小曼。”

    见他笑的真心，又没有推辞，顾小曼自然也是心中高兴，打趣道，“有了这笔钱，你可以好吃懒做好些日子。”

    “是，谢大小姐赏！”

    这笑脸，这语气，都一如往常。

    “那，我走了。小婷，她的腿受伤了，你好好搀着她。”何波嘱咐着小婷，眼神却直直地盯着顾小曼。

    “好，哥哥，你也要保重。”小婷鼻子一酸，声音也变得有些颤抖。

    “何波。”

    再相见时，又是何年何月呢？见他转身欲走，顾小曼不知怎么，却不自觉地唤出了一声。

    “嗯？”顾小曼这声轻唤，让他停下了脚步。

    月下，他的脸色更显沧桑，当真是如魏三所说，满脸病容。想来他这些日子过得的确辛苦，而如今却还要强颜欢笑与自己打趣。顾小曼突然心中难过得很，大滴的眼泪珠子从眼角溢出，上前拥住了何波，“好好照顾自己。”

    他的身上不再有曾经的烟草味，只有汗液的酸味。然而顾小曼却一点也不介意，只靠在他的胸前，一刻也不想离开。

    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适才滴酒未沾，可感觉却像喝醉了。拥住他时，感觉到这黑漆漆的夜仿佛明亮了许多，身上也不似刚才那样冷了。不，这种感觉，怎么会是何波…不过她什么也不愿意多想，只想让时间能够静止在这一刻。

    她想要的，不过是什么都不用想，还有一个人能让自己来依偎。

    何波也不知怎么，竟然也像喝醉了一般，有力的手臂就这样紧紧的将她拥在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