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为了图个喜庆，即便客人都散光了，顾公馆还是灯火通明。

    还好顾小曼摔倒的地方离顾公馆已经不远了，否则只凭小婷这样一个柔弱的姑娘，想来也是无力搀扶着她一瘸一拐的回来。

    “哎哟，小姐，这是怎么了？”

    女儿不在，顾小曼也不知所踪，刘嫂早已经在顾公馆里急得打转了。如今见顾小曼似乎是受了伤，正在屋中踱着小步的她忍不住一声惊呼。

    “刘嫂，”顾小曼微微皱眉，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声张，“我没事。”

    “我看看，”刘嫂额头上的褶皱更明显了，面颊上的肌肉也在微微颤动着，“还好，还好，只是擦伤了，我去找些药来吧。”

    刘嫂迈着小步去了，小婷眼疾手快，连忙去倒了杯茶，“小姐渴了吧。”

    想着刘嫂药来给自己上药，顾小曼便侧了侧身子，取了一只软垫靠在身旁，微微斜倚着将受伤的右腿露出。

    她只低着眸子，伸手接过了小婷端来的那盏茶，并不抬眼看她。

    刚才那一幕被小婷撞见，着实是尴尬的。回到顾公馆冷静下来，顾小曼暗暗恼怒自己，不知怎么鬼使神差的竟当着小婷与何波相拥。何况虽然何波对自己有救命之恩，自己又何须那般在意？实在是丢脸的很。

    想来这些日子为了弥补小婷，倒也处处照顾着她，她也该是有些忠心的。刚才二人一路回来，小婷也并未多嘴什么，只假装什么都没看见一样。而且万幸的是，她是何波的亲生妹妹。即便自己并不能确定她是否真的能够守口如瓶，但是就算为了她的哥哥不添麻烦，想来她也不会与别人乱嚼舌这些话的。

    “嗯。今日事忙，你也累了，早些休息吧。”顾小曼仍然不曾抬眼，只轻轻抿了一口水，等着刘嫂过来给自己上药。

    “我还是伺候着小姐吧。”小婷本想蹲下伺候着顾小曼，可无奈出门时早已换下了那身丫头打扮的粗布衣裤，此时这身包裹着她娇美身材的旗袍虽然美丽，可刚一蹲下便是将整个腿露了出来。即便都是女孩子，这样也是失礼的。

    小婷连忙起身，不禁面红耳赤，“小姐，我…”

    顾小曼终于微微抬眼，用余光扫了一扫她，微微叹气道，“我知道了。他要走了，你穿的好看些去送送他，自然没什么关系。”

    她本想说“何波要走了”，可不知怎么，此时嘴中无论如何也念不出他的名字。

    “小姐，以后不会了。无论小姐怎么照顾我，我还是您身边的丫头，不会出去招摇给小姐添麻烦的。”小婷自从接连在顾公馆吃了两次亏，也学的机灵了些。加上刘嫂以及一些老人的教导，早已知道了若想在这豪门中的生存，便是安分守己。

    顾小曼听到这话心中安慰了些，只微笑告诉她早些去休息。

    屋中明亮的电灯与外面漆黑的夜幕简直是两个世界，再加上今日疲惫不堪，刺得顾小曼有些睁不开眼。可是虽然疲惫，又是半躺着，心中却是一点睡意也没有。

    “小姐，是不是疼了？”刘嫂在旁为她上着药，见顾小曼虽然双眼已阖，眉心却是紧紧皱着，还以为是自己下手没个轻重，弄疼了她。

    顾小曼微微睁眼，摇了摇头，“这灯光晃得我难受。”

    “哎，等上完药咱们就关上，小姐去安安稳稳的睡个觉。”刘嫂虽然不知她去了哪里，不过看这风尘仆仆的样子也知道她定是累了。所以手上的动作又麻利了些，想着让顾小曼早些休息。

    “刘嫂，找盏煤油灯来吧。”顾小曼的神思游离，不禁恍惚想起了今日叶晴与魏三的大喜之事。虽然都没能见她穿着大红喜服的样子，实在是遗憾得很，不过倒是真看出了她与那魏三的情投意合。那屋子虽然破旧简陋，可那煤油灯光却那样柔和，照的人心中暖暖的。

    刘嫂一愣，“咱们顾公馆哪还有那个。现在就连下人房中都是电灯了。”

    “哦。”顾小曼略显失望。

    “小姐怎么想起这个了？是不是今日突然有了心情，又想要深夜吟诗作画了？”

    顾小曼一向是有些浪漫情怀的，以前也有过深夜起来写诗作词过，刘嫂还曾暗暗担心她是不是着了什么魔。后来日子久了，再加上自己的女儿顾凌也念了书，她这大字不识一个的老妇人倒也能慢慢理解这些读过书的女孩子了。

    顾小曼一听“吟诗作画”，没忍住扑哧一笑。自己以前深夜难眠读读书写写字，竟被刘嫂形容的这般情怀豪迈，实在是有些滑稽。不过她今日显然并不是为了营造这“吟诗作画”的氛围，但是也不想再与刘嫂多说什么，只能微微点头应了。

    “要不，我找根蜡烛来吧？”顾小曼偷跑出去，自然是心情大好。既然这孩子心情好，刘嫂自然不忍扫兴。

    顾小曼更不愿扫刘嫂的兴，“也好。”

    取来蜡烛时，顾小曼有些惊呆了。这不是一根普通的蜡烛，而是比普通蜡烛要粗上好几圈的一根红烛。这烛身还用金粉纹着龙凤图案，想来应该是今日为了顾淑宁大婚才准备的。

    “今天是好日子，咱们自然没有白蜡烛了。倒是这红烛准备的够足，到处都有，随手一拿就是这根了。”刘嫂笑脸盈盈。

    “好，”顾小曼微微含笑，“刘嫂，快些去休息吧。”

    “哎，小姐也是，夜里寒，注意着身子。”

    电灯一关，这装修的富丽堂皇的屋中便是漆黑一片了。看不见屋中那些名贵的古董花瓶，只能闻见瓶中百合花瓣的清新之气溢满屋中。这正是顾小曼喜欢的气氛，安宁静谧。

    轻轻点燃红烛。火苗先是愉快的跳跃着，而后像是累了一般，开始静静地燃烧着。想起抽屉中还有早些年别人所赠的一只烛台，连忙借着微弱的火光寻了出来，将那红烛轻轻的插放好，立在书桌上。

    渐渐地，那火苗像是有什么魔力似的，让人看得有些昏昏欲睡，

    “好了，顾小曼。”轻轻阖眼，依稀中顾小曼又回到了那个黑漆漆的小胡同，见到了临走时将自己拥在怀中的何波。

    “嗯，如果可以的话，你一定…得回来。”顾小曼口中喃喃，依靠着他坚实的胸膛，静静的听着他有力的心脏在怦怦地跳动着。

    “嗯，一定。”他的声音温柔，仿佛要将人融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何波那一贯幽默，甚至幽默的让人讨厌的口气又在耳边响起。

    “呸！”顾小曼虽然算是个千金名媛，一向注意着自己的礼仪举止，可听到这般不吉利的话，不禁啐了一声。“什么见尸，也不嫌晦气！”

    “哈，我只是开个玩笑。”

    何波微微松开了紧拥着她的双臂，让顾小曼觉得呼吸畅快了些。她不禁轻轻锤了一下他的左肩，“总是乱说！”

    锤的这下并没有使多大的力气，可何波却好像被打的很疼，面上流露出了痛苦的神情，微微皱眉看着顾小曼。顾小曼心中气恼他这般会演戏，无论什么时候都喜欢闹着玩，轻哼了一声又嘱咐了几句，便目送着他离去。

    就这样，他黑色的衣衫与黑色的夜幕逐渐融为一体，顾小曼即便紧紧的盯着，却也还是寻不见他的身影了。自己仿佛坠入一个无底深邃的黑洞，只感觉飞速的下坠，然后狠狠地落入了泥潭，深陷不能自拔。

    她吓了一跳，猛的睁眼，才发现自己大概是安静的进入了梦魇。大概是太累了。

    一夜就这样过去了。第二日一早，顾小曼便被早早的叫醒了，“小姐，小姐。”

    “怎么了？”昨日太过劳累，顾小曼睡的正熟。即便日头已经大足，她却还是流连在梦乡。

    小婷嘿嘿一笑，“今日新姨奶奶要给老爷敬茶呢。为显得隆重些，大家都得过去呢。”

    顾小曼一听，微微皱眉。虽然她也年轻不懂规矩，不过还是懂的长幼尊卑的。这凌香姨奶奶是自己的长辈，她昨日进门子，今日起个大早给自己的爷爷敬茶那是理所应当的。可是自己是小辈，过去要如何是好？总不能让新姨奶奶给自己敬茶吧？亦或是自己给她敬茶？无论如何，叫自己过去都是不合规矩的吧。

    “你过去通报一声，就说我今日身体不适，就不过去了。”

    小婷一愣，不明白小姐怎么一大早就心情不好。不过既然小姐开了口，她一个丫头自然是不能说什么的，只得讪讪的走了。

    才要出门，却正遇到兴冲冲进门的刘嫂，“小姐！”

    “哎呀，刘嫂，我说了我不去了。”顾小曼的眉头皱的更紧了，索性直接躺下，又用被子蒙住头。

    “小姐，我的大小姐，”刘嫂顾不上那许多，连忙上前拍了拍被中的顾小曼，喜笑颜开，“张府来了消息，说是晨少爷回北平了！”

    “什么！”顾小曼一惊，猛地一下便起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