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话间,两人已来到了前厅。
刘子安方进屋,便见两个人扶着一位中年妇人迎了上来。刘子安猜测此人便是柳子涵的母亲,正欲下拜,便被妇人一把抱住,搂入怀中,“心肝儿肉”叫着大哭起来。
当下侍立之人无不下泪,柳少奶奶也哭个不停。
刘子安有些尴尬,道:“柳夫人,其实我不是你儿子,与他素不相识。”
“胡说,你要不是子涵,怎么跟他长得一模一样?”柳夫人笑骂道。
刘子安微微思索后,答道:“大概不管是谁,都会有那么一两个与他模样相似的人,生活在世间的某处。从长相,到性格,都完全一致。对我来说,柳子涵大概就是这样的存在。只是我恰好路过他所居住的地方而已。”
众人听了这话后面面相觑。
“母亲,涵哥之前从山崖上摔下去,可能摔坏了脑子,有些事情不记得了。”柳少奶奶答道。
“你才摔坏了脑子呢。”刘子安对她的说法十分不满。
然而,柳夫人对她的话仿佛颇为赞同,点了点头道:“果儿说得对,回来了就好。人忘了,再认一遍就行了。”说罢,领着刘子安一一认起了众人,“这是你大哥,这是你二哥,这是你二嫂,这是你四哥,这是你四嫂……”
一语未完,只听门外有人洪声道:“子涵回来了?快叫我瞧瞧!”
刘子安思忖道:“这家的人口倒跟自家有几分相似。看这些人个个皆敛声屏气如此,这来者八成就是柳子涵的父亲了。”
心下想时,只见一鬓发微白的男子昂首阔步来到屋内。众人忙起身接见。
柳夫人笑道:“这便是你父亲了,还不快去亲近亲近。”
刘子安有些犹豫,心道自己这声“爹”若是叫出来,可就开弓没有回头箭了。
“算了,若是不记得就别难为孩子了。”柳老爷携着刘子安的手,仍送至原处坐下。
看着这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景象,刘子安怎么也说不出自己不是柳子涵这样的话了。
“子涵,怎么不吃东西啊。果儿,去给你夫君布个菜。”柳夫人见刘子安看着满桌的饭菜发愣,吩咐道。
“得嘞。涵哥要吃什么,说出名儿来,我夹了喂你。”柳家少奶奶笑道。
“原来你叫果儿啊。”刘子安觉得吃顿饭知道了自己媳妇的名字也不错……等等,那是柳子涵的媳妇,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刘子安掐了自己一下,让自己好好清醒清醒。
“怎么,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名字,难不成又要取笑我?”果儿佯怒道。
刘子安忙道:“不敢不敢,我就是想说,你名字挺好听的。”
“好了,你们两个小夫妻要闹回屋闹去。果儿,给子涵夹些鹿肉吧。”
果儿闻言,加了些鹿肉到刘子安碗中,笑道:“你尝尝,合不合口味。”
刘子安依言尝了两口,果然是他中意的味道。大概,那刘子安跟他的口味喜好也是一致的。
“涵哥,你跟大伙说说,这些日子你都去哪儿了?”吃过饭,果儿提议道。
“是啊,子涵你说说吧。跟着宝禾先生一定游览了不少名山大川吧?”
“哪儿啊,宝禾先生竟领着我往那穷乡僻壤跑,路上还十有八‖九会迷路。”
刘子安酒足饭饱,也分不清这到底是在刘家还是在柳家。听有人起哄,便滔滔不绝地讲起自己与先生这一路上的见闻。
“那你跟先生是怎么认识的啊?”刘子安听见有人如此问道。
“能怎么认识的?还不是先生到家里来把我带出去的。”
“不对吧,你自打上次失踪以来,中途就没回过家啊。”
“我估计,大抵是子涵被水冲到了下游的村庄,被当地人救起。而宝禾先生又恰巧途经此地,禁不住子涵苦苦哀求,所以便带着他上路了。”
“什么啊,是他主动要带上我的。”
“那人家带你图个什么啊?”
“图个……图个……”刘子安也不知道宝禾先生带他上路到底图个什么,“可能是为了路费吧。”
“路费总有会花完的时候吧,更何况这一年来你并没有向家里要过钱啊。”
“先生很会节约路费的,而且每次回来都能获得一笔不菲的佣金。”
“说白了,人家自己也能赚钱,何苦带着你这么个拖累?”
“老四!”柳家大哥觉得老四说得有些过了。
“我是拖累?我……我好像还真是个拖累。”刘子安想了想,好像在旅程中自己的确没给先生帮上过什么忙,还经常给他惹麻烦。
一时间,屋内陷入了迷之沉默。
“夫人,点心做好了,要拿过来吗?”雀儿问道。
“拿上来吧,都是些子涵往日爱吃的。”柳夫人道。
丫头听了,便去抬了两张几来,又端了两个小捧盒。揭开看时,每个盒内两样。
这盒内是两样蒸食:一样是蒸饺,一样是奶黄包。
那盒内是两样炸物:一样是炸春卷,一样是奶油炸的各色小面果子。
“是什么馅儿的?”刘子安问道。
丫头们忙回:“是虾肉的。”
刘子安笑道:“还别说,若是别的馅儿的我还不准吃呢。”
“就知道你喜欢这个。”
本着谦让的原则,刘子安让柳家父母先选。柳父只拿了奶黄包,刘母拣了个春卷,只尝了一尝,剩的半个,递给丫头了。
众人也拣着爱吃的拿了一两样。
刘子安看那小面果儿玲珑剔透,瞧着颇为喜人,便拣了一个祥云图案的,笑道:“在外头倒是好久没吃到过这样精致的吃食了,竟不忍下嘴。”
众人都笑了。
柳母笑道:“你要喜欢,回头我让做点心的师傅天天在你院儿里候着,想吃了就让他做。这个,你先趁热吃了吧。”
跟着宝禾先生常年在外,刘子安已经习惯了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因此,虽然刚才晚饭吃了不少,但见那点心都做的小巧,不显垛儿,每样吃了些个,就去了半盘子。
“行了,行了。知道你爱吃,明儿个再给你做。大晚上的,积了食可不好。”柳夫人看刘子安一个接一个地吃,也没个够,暗暗心惊,不由得劝道。
“这不好久没吃这种东西了吗?不过话说回来,刚才倒真应该剩几个给先生带回去。”刘子安想到先生,暗恼自己粗心。
“净说胡话,怎么能给人家吃咱们的残食。”柳父捋了捋胡子道,“刚做好的时候就吩咐厨房盛出一份来给先生送过去了。”
“那就好。”刘子安的神色有些讪讪。
果儿不知想到了什么,忍不住笑出声来,众人再三追问她才答道:“我就是笑,要按涵哥这记性,先生恐怕早就想把他甩开了。”
“这是为何?”刘子安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要是在路上,宝禾先生让你去讨口东西吃,说不定你就光把自己喂饱了,让先生在那儿傻等着饿肚子。”
“这可是绝对没有的。”刘子安发誓,他绝不是那么不负责任的人,“先生每次都带足了口粮,就算是去找吃的,也是我们两人一起。”
“恐怕宝禾先生也是怕出现那种事情吧。”
“什么嘛,明明是因为他总是迷路。”
众人又聊了一会儿,便散去,各自回到了自己的院落。
刘子安站在空无一人庭院里,举目仰望着星空。
“我该怎么办?”他问,也不知问的是他自己还是别的什么人。
四下无风,月亮亦未升起,周围的一切都隐在一片浓密的黑影当中。
这时,不知哪里跑来一只狗,开始嗅他的脚。
还真是条喜欢偎人的狗呢,他心道,伸手搔着它的脖颈。
“小家伙,你跟谁都这么撒娇卖乖吗?”见它撒欢地极力摇着尾巴,刘子安低声问道。话说回来,他以前倒是没见过这种样子的狗,还是蓝眼睛的。
“它可不是跟谁都那样亲近的。对于初次见面的人,总会叫个不停。”
不知何时,果儿走到屋外,望着刘子安与那狗。
“可它见了我,不是没叫吗?”
“是啊。因为从它小时候起,你就对它疼爱无比。”
“这狗叫什么?”
“你跟我说过,好像这种狗是外国品种,叫什么……马哈奇?反正就是什么奇。”
“该不会是哈士奇吧?”
“对,就是哈士奇。”
刘子安摸着狗头的手一顿,仔细打量了一下这只狗。貌似品相还不错,所以,阿宁说他是哈士奇实在夸他喽?
“不过你嫌这名字太拗口了,所以给他起了个中国名字,叫二哈。”
“二哈……这名字真够难听的。”
“这不你说的嘛,贱名好养活。当初若不是我拦着,你还打算给阿尧起名叫大狗子呢。”
“我才不会做这种事。”刘子安一边低声反驳着,一边回味着“大狗子”这个名字,听起来感觉挺不错的啊。
二哈耷着舌头,哈哈地喘着气,脸上带着与主人重逢后的喜悦神情。看来,就连它也将刘子安错认为柳子涵了,没有丝毫怀疑。
如此一来,刘子安不禁疑心起来,错的人莫非真是自己?难道自己就是那个名叫柳子涵的男人,而之前和宝禾先生的旅行,仅仅是他个人的一场幻觉?
“好啦,进屋去吧。我把被子替你铺好了。”
果儿攥住他的手,刘子安犹豫着要不要赶紧从此处逃走,去宝禾先生落宿的旅馆会合,立刻出城去才好。
是否应该重新踏上旅程?宝禾先生曾跟那位采山菜的杂役打听过,要想去往目的地,就必须途经西山。
西山……柳子涵正是在那里被落石砸到,跌进河中淹死的。
“你怎么了?”
“我不是你们所说的那个柳子涵,而是个随宝禾先生一同旅行的人,名叫刘子安。”
果儿的脸隐在暗处,瞧不清楚。
“旅行就让它到此为止不好吗?就这么决定吧。”
刘子安没有回话。
果儿牵起他的手,向屋内走去。
家里面飘荡着一种亲切熟悉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