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是湿的, 泥土也是湿的。一个人倒在落叶湿泥中, 全身都因痛苦而扭曲。
这是个年轻人, 但身上却没有一丝朝气, 看上去憔悴,疲倦, 悲伤而恐惧。
虽然不知道这年轻人的来历, 但由于处在相似的境地,宝禾先生对他莫名生出了一丝怜惜之情。
正待要过去时, 那年轻人却突然看向他所在的方向,挣扎着想要跳起来,却只不过换来了一阵更为痛苦的痉挛。
“跑啊,你再接着跑啊!”宝禾先生身后一个声音说道,听上去有些气喘。
宝禾先生转过头,发现这人他居然认识,是刑大哥。
不过, 刑大哥却仿佛没看见他似的,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那年轻人的喉结上下滚动, 喘息着问道:“你......你到底是谁?”
刑大哥笑了笑, 道:“我之前说过,你不信。就当我是个过路人吧。”
“过路人?”
“你是不是在奇怪,这条路上怎么会有过路人?”
年轻人上上下下打量着他, 眼睛忽然露出种狐狸般的狡黠, 道:“难道你跟我是同路人?”
刑大哥耸了耸肩道:“很可能。”
年轻人笑了。他的笑凄凉而苦涩, 一笑起来, 就开始不停地咳嗽。
宝禾先生发现,这人胸口有一处很深的伤口,看上去颇为严重。
“我不是凶手。”那年轻人忽又道。
“我知道。”刑大哥道。
年轻人凝视了他片刻,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你走吧。”
“你要我走?”
“就算我不让你走,你也一样要走。”年轻人笑得苦涩,“我现在这个情况,自然没什么能帮得上你的。你我素不相识,想来也断然不会帮我。”
“错了,你还真能帮上我的忙。”刑大哥道将青年扛麻袋似的搭在背上,道,“有一个姑娘拜托我帮她找一个人。”
年轻人“嗯”了一声。
“她要找的那个人叫王瑞,你刚好也叫王瑞。”刑大哥觉得有点别扭,颠了颠肩上的人,调整到一个舒服的姿势,接着说道,“带回去让她看看,如果你不是她要找的那个人,我们自然不会继续扣着你。”
“我不认识方雪。”那青年冷声道。
刑大哥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我还告诉你那姑娘是谁,你就说出了她的名字,可见是认识的。行了,人家姑娘千里迢迢地跑来找你,总这么避着不见总归不是个事啊......”
刑大哥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一边扛着那年轻人从宝禾先生身侧走了过去。
宝禾先生叫了他一声,对方没有听见。于是宝禾先生伸手拍了他一下。
“咦,你拍我做什么?”刑大哥问王瑞,“是这个姿势不舒服吗?”
“我没拍你......不过这姿势的确算不得好受。”王瑞闷声道,刚才刑大哥那一颠,肩膀正好撞在他腹部的伤口上。
刑大哥有些奇怪,他方才明明感觉有人拍了他一下。难不成是错觉?
“真不是你?”刑大哥又问了一句。
王瑞闭着眼睛没有搭理他。
宝禾先生伸出手在刑大哥的面前晃了晃,发现对方果真看不见,不由得有些慌了。
“难不成我也成了那不存在的人?”他心道,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
“不管怎么说,先跟过去看看吧。”宝禾先生心道,“船到桥头自然直,走一步算一步吧。”
就这样,宝禾先生像个幽灵一样跟在刑大哥他们身后,来到了他们的住所。
那是一座不起眼的民居,位于闹市边缘。一进门,刑大哥就大喊:“喂,你们都出来看看,瞧我带谁回来了?”
刘子安从屋里走出,一眼就看到了宝禾先生。
“先生?!”他惊喜地叫道,“你也过来啦!”
刘大哥闻言一愣,望了望四周,道:“兄弟,你眼花了吧。”
说着,将王瑞从肩上放了下来。
“叫雪姑娘来瞧瞧,这是不是她要找的那个人。”
然而刘子安却恍若未闻一般,继续对着空气在那里絮絮叨叨。
“宁姑娘、雪姑娘,你们出来快瞧瞧。刘小哥又在这儿发癔症呢。”刑大哥忽然想到前几天刘子安的反常,朝屋内喊道。
阿宁忙跑出来查看情况。见刘子安在那里不知道在做什么,忙揉了揉眼睛,开了天眼。这一看,倒把她吓了一跳。
“先生,你怎么到这儿来了?!”阿宁道。
“宝禾先生在哪儿呢?我怎么没看见。”刑大哥忽然想起来还有王瑞这么一茬,道,“宁姑娘,你先看看这小子吧,他好像快不行了。”
阿宁这才注意到地上还躺着一个人。
“你确定这就是王瑞?”阿宁细细打量了一下那青年,感觉他跟方雪描述的好像有些不大一样。
“绝对是这小子,我都盯他好几天了。”刑大哥信誓旦旦道,“而且刚才他说出了雪姑娘的名字。”
阿宁点了点头。
“阿雪昨天哭了一晚上,刚睡下。你先给他处理一下伤口,晚些时候再让他们见面吧。”阿宁道。
刑大哥应下了。
“你小子,马上就要见到自己的心上人了,怎么连个笑模样都没有?”刑大哥搀起王瑞,见后者神色郁郁,似有什么心事的样子,问道。
王瑞摇了摇头,忽然落下泪来,但是却什么都不说。
“先让他去歇着吧,有时咱们慢慢再说。”刘子安道,然而眼睛却一直黏在宝禾先生身上没有挪开半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宝禾先生问道。
“这事可就说来话长了。”阿宁叹了口气道,“先来说说你吧,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你问我我问谁去啊?”宝禾先生苦笑道,“走着走着就这样了......”
“走出来的?”阿宁惊道,觉得十分不可思议,“那可是虚无世界啊!无边无际......你是怎么走出来的?”
“就靠两条腿那么走出来的啊。”宝禾先生道,“而且,没你说得那么夸张吧。你不是也走出来了吗?”
“那不一样......”阿宁摇了摇头,“之前那个是我的分\\身,而且到最后也没能走出来,直接散掉了。”
刘子安听得有些发懵,忙问:“先生之前是去了一个很危险的地方吗?”
“还好吧。”宝禾先生想了想,道,“看到了很多‘故人’,还瞧见了麟。”
“麟?”刘子安觉得自己好像没听说过这号人。
“你姐夫他妹。”阿宁白了他一眼,答道。
“可是,我没有姐姐啊!”刘子安道。
“你师姐。”阿宁忍笑道。
“师姐?”刘子安想了想,他虽然小时候有过不少老师,但真正拜过的师父却只有宝禾先生一人。难不成,先生他还有别的徒弟?
刘子安有些吃味了。
“对啊,你阿宁师姐!”阿宁看着刘子安一脸呆样,忍不住笑出声来,“就是我啊。”
“你什么时候成我师姐了?”刘子安不服气道,“先生,你要收她做徒弟?”
“好啊。”宝禾先生笑应道。
看着刘子安和阿宁二人斗嘴的样子,宝禾先生觉得他的心一下子又活过来了。
“果然,这才是旅行应该有的样子啊。”他心道。
“先生,你要不要先收拾一下啊。”刘子安有些嫌弃地说道,“你这个样子,若是让别人看到了,肯定当你是个叫花子。”
“反正也没人看得见。”宝禾先生对此倒不是十分在意,“而且叫花子也没什么不好。渴了饿了,往路边一坐,说两句吉祥话就行了。”
阿宁听了咯咯直笑。
“还别说,先生以前还真干过这种事。”她道。
然而刘子安显然对这种场景接受无能,强烈要求宝禾先生把自己收拾干净。
宝禾先生见他态度坚决,自己一直这么脏着也的确不是个事,也就同意了。
“帮我弄点吃的喝的,尤其是青菜。这几天一直都没吃好呢。”临出门前,宝禾先生叮嘱道。
刘子安应下,将宝禾先生送出了门。
“先生,真不用我跟你一起去吗?”刘子安有些不放心地说道,“你该不会又迷路到什么不知名的地方去吧。”
“绝对迷不了路。”宝禾先生胸有成竹道,“而且我带了引路符。”
“是啊,而且宝禾先生刚从虚无世界中出来,一时半会儿应该也迷不了路。”阿宁道,“毕竟迷路也是要消耗能量的。”
就这样,刘子安眼巴巴地目送着宝禾先生出了门。
“行了,再看都快成了望夫石了。”阿宁白了他一眼道,“你说先生要是知道了你有这心思,会不会把你踹了,一个人远走高飞啊。”
“你巴不得这样吧。”刘子安斜了她一眼,道。
“是啊,这样我就能借机上位了。”阿宁倒是毫不掩饰,很坦诚地承认了,“早就看不惯你在先生身边给他拖后腿了。”
“你不考虑一下曹大夫的感受吗?”刘子安幽幽道。
他觉得曹大夫简直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摊上这么个冤家。
阿宁“切”了一声,没再说话。
“对了,刑大哥为什么看不见先生啊?”刘子安问,“回头你给他看看。咱们打架到时候还得靠他呢。”
“这还真不是刑大哥的问题。”阿宁顿了顿,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现在除了你、我,恐怕没人能看得见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