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子安穿过山缝又跑了许久, 想那怪鸟大抵不会再追来才慢慢住了足。
“倒也是奇了, 跑了这么久竟也不觉得累。”刘子安心道。
然而,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 他虽然不累, 却有些口渴。
环顾四周, 恰见不远方有一片碧蓝的湖泊, 刘子安心中一喜,忙跑过去。
那水清碧异常。刘子安掬了一大捧,送入口中,不料那水竟又咸又涩, 难喝得紧。
“呸呸呸!”刘子安忙把水吐了个干净, “没想到这水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
正抱怨着,忽见一只鸟形似乌鸦而不是乌鸦,文首,白喙, 赤足,从他眼前飞过。
刘子安见那鸟口中衔着小树枝, 心想:它大概是要去筑巢吧。
恍惚间记起宝禾先生曾说过,如果找不到水源的话, 就跟着路过的小动物, 看它们往哪边去。跟着走, 八成能找到水源。
想到这儿, 刘子安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鸟, 看它到底要做些什么。
正看间, 忽见那鸟将小树枝扔进了湖水之中。
“真是只傻鸟,把筑巢的树枝打了水漂哩!”刘子安笑道。
他本是自言自语,没想到旁边一个清脆的声音道:“你怎么知道我在筑巢?”
刘子安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并没有瞧见半个人影。
“难不成竟是这鸟在说话?”他心道,而后自觉荒唐,摇了摇头。
然而那鸟却飞到他耳边聒噪个不停:“你怎么知道我在筑巢?你怎么知道我在筑巢?你怎么知道我在筑巢?”
刘子安吃了一惊,奇道:“你是什么鸟?竟能口吐人言!”
“大惊小怪什么?你没见过会说话的鸟吗?”那鸟道,“当着正主的面说人家坏话,真是不知羞!”
“鸟也知道害臊?!”刘子安嗤笑道,“要是这猫猫狗狗的都学起你来,那人这日子岂不就太不好过了?天天被骂个狗血淋头!”
“怎么不知道害臊?如果阿宁在,你敢这么说她?”
刘子安这才想起来,阿宁的原型也是只鸟。
“你认得阿宁?”
“我不光认得阿宁,我还认得你哩!”
“那你说说我是谁?”
“你不就是宝禾先生的那个蠢徒弟吗?”
“你才蠢!”刘子安不服气地反驳道,“话说回来,你又是谁?又怎会认得我家先生?”
“你问我?我跟宝禾先生认识的时候还没你呢!”那鸟落在地上,理了理身上的羽毛,道,“我知道你不认得我。我本非鸟,乃是炎帝的小女儿。想当年,我到东海游玩,见那里波明水净,便到水里玩了个痛快。没想到弄出的动静太大,惊动了巡海的兵将,他们便把这件事告诉了东海海神。这本没什么,毕竟那个时候神仙之间彼此串个门什么的实属常事。但那海神见我样貌好,偏要娶我哩!”
“海神配炎帝之女,倒也算般配。”
“般配什么啊!那家伙天天在水里泡着,皮都给泡皱了,又老又丑的。我当时便一口拒绝了!”
“你也太不委婉了。这样会伤他自尊的。”刘子安叹道。
“是啊,那家伙自觉失了面子,遂起恨意,掀起滔天巨浪,把我卷在浪中,要强行那事......”
“这也太过分了!”
“我焉能容他那样做,故此自刎而死。”
“原来你是自杀的啊......”
“要不你以为呢?”
“我以为你是被淹死的。”
“笑话!好歹我也是炎帝之女,区区海水岂能淹死我?”
“这倒也是。”
“死了之后,我心有不甘,遂化身为精卫鸟,势必要填了那东海!”
“后来呢?你填上了吗?”
“还差一点。”精卫指了指眼前的湖泊道,“你看,这便是东海。”
“虽说这湖也不小,但比起东海来恐怕还差得远吧!你是不是在骗我?”
“骗你做什么?我见沧海桑田不知多少回了,这真的是东海!我的眼睛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它。你知不知道我往里投了多少树枝、石头?而且,夸父也有帮忙。”
“你说的夸父是那个追太阳的夸父吗?”
“就是他!想不到你这小子还有点见识。”精卫点了点头道,“夸父要论辈分是我侄子辈的人,长得甚是高大,平躺在地上,能占据九州之一哩!他还喜欢玩蛇,耳朵上常挂着两条粗大的黄蛇,那蛇喷一口气,人就死了。”
“为什么要把这么恐怖的东西挂在身上呢?”刘子安虽然不怕蛇,但还是觉得那东西有点膈应人。
“好看啊!你不知道,我们那时候的人都生得高大,而且喜欢用蛇来装饰自己。”
刘子安表示对这种审美欣赏不来。
“不过啊,我那侄子虽然长得凶,可是心肠很好,素来与我投缘。我死之后,他便跑到东海来给我报仇,两只脚踩着海底,弯下腰,一口气喝掉了小半个东海,把海神给吓坏了!”说到这儿,精卫咯咯地笑了起来。
“这么厉害?!”刘子安咋舌道。
“他也觉得自己很厉害,所以到处找人单挑,最后竟盯上了宝禾先生......”
“我的天,先生怎么赢得了他?!”刘子安惊叫,而后好像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又道,“不对,宝禾先生有那么大岁数吗?”
“你家先生可长寿着哩,若论起来,连我都得喊他一声祖宗。”精卫笑道,“夸父年纪轻轻的,怎么可能赢得了他?”
“那后来呢?”
“这是夸父第一次输,自然苦闷异常。恰巧看到有太阳从他面前经过,便提出要跟太阳赛跑......这孩子也是傻,一心一意地往东追,竟没注意到太阳他们兄弟十人是轮着班的跟他跑哩!后来,他跑得口干舌燥,喝干了黄河水,又喝干了渭河水,比赛却还没分出个胜负。他渴得厉害,又要去饮大泽的水,结果,累得太厉害,刚弯下身还没喝到水便轰然倒地,死在了大泽。”
“这便是夸父逐日的故事啊......”刘子安叹道,“如果可以的话,倒还真想见见这般英雄人物。”
“这有何难?喏,他不就在那里。”
“哪里?”刘子安问道。
“你跟我来!”说着,精卫拍打着翅膀,前面引路,刘子安紧随其后。
走了不大会儿工夫,精卫忽然叫了声“到了”。
可刘子安四面环顾,并不见人影。
“你该不会是在消遣我?”刘子安道。
“你先不要埋怨,且看地上。”
刘子安低头一看,发现前面的土地竟是黑色的。
“夸父!快醒醒!我带人来看你啦!”精卫飞到半空中叫道。
只见那黑色的土地慢慢隆起,却原来是一个全身漆黑如碳的巨人!
他坐起身,伸了一个懒腰。
刘子安和精卫怕被他撞到,一个飞得更高,一个退得更远。
刘子安站在远处看那巨人,心惊他体型之巨大,竟比自己见过最高的山峰还要高上几倍。
“夸父,我把宝禾先生的徒弟给你带过来了。赢不了师父,赢徒弟你还是绰绰有余的。”精卫飞到夸父面前说道,然后停在他鼻尖上歇息。
“在哪儿?”夸父问道。
他一说话,就如同刮起了一阵大风,把刘子安吹得老远。那风中更兼带了浓浓的口臭,熏得刘子安不行。
“这家伙也不知道吃了什么,怎么嘴这般臭?!”刘子安觉得自己呛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哎呀,他个子小,你说话要轻一点。”精卫埋怨道,而后飞过去,把刘子安带了过来。
“你是宝禾先生的徒弟?”夸父问道。
“是。”
“那你说说,追逐太阳的意义何在?”
刘子安有点懵,不明白夸父为什么这么问。
“可能......是你喜欢同人比赛吧。”刘子安试探着答道。
夸父闻言,怔了半晌,而后哈哈大笑。
“对!对!就是这样!”
他又忘了控制自己的气息,刘子安这次被吹得更远了。
等刘子安回过神来,他已经来到了一个从未到过的地方。
“看来得找人问问路了。”刘子安叹了口气,心道。
行不多远,忽见面前出现一座大山,山的正中有一条细细的窄缝,仅容一人跻身。
刘子安蹭过去,抬头上望,忽见那一线天顶上处,吊着一个人,被穿过山口的狂风吹得乱转。
刘子安细看,发现那竟然是一个明眸善睐的女子。
“这人是谁?又为何会被吊在此处?”刘子安心道,“什么人这么狠心,会这么对一个女孩子?”
“喂——!你是谁——?为何会被吊在这里——?”
“承你看顾——!姑奶奶我——已经好久没闻到生人的味道了——!”
刘子安闻言心下一惊,莫非这竟是个吃人的女魔头?!
“你吃人——?!”
“我这等青春美好——,像是会吃人的吗——?”
“先生说——,越是好看的女妖——,越惯是会吃人的——!”
“放屁——!我不是凡间女子——,乃是风部祖师——,名为铁肩公主——。”
“哦——,那失敬了——!”刘子安道。
不过左向右想,却怎么都想不起风部祖师是什么人物。
“大抵是个没名气的吧。”刘子安心道。
“你看我美吗——?”那铁肩公主见刘子安在那里愣神,做了一个媚笑,问道。
倒还真是艳绝人天呢!
“你是神仙——,哪有不美的道理——?”刘子安道。
铁肩公主闻言,不但没有面露喜色,反而垂下泪来,道:“想不到——,竟有人知我美丽——!”
“你——,你怎么了——?”刘子安有些心慌道。
要说那女子的眼泪真是无敌,即使是刘子安这等不解风情的人,亦忍不住心疼。
“你不知——,我就是被这美貌所害——!想我本不过是人间一小女子——,也曾采花采桑——,亦曾织布纺纱——。本想就这样度过一生——,嫁个好夫君——,哪曾想——,偏偏被那天君看上——。他当时也是英俊风流——,我便动了心——,从此不再采花——。我的花——都被他给采了——!他许诺我无数——,我亦是狗血昏了头——,以为天上生活——,胜却人间无数——,所以被他带到天宫——,封了风部祖师——。只因不懂人情世故——,得罪了那西王母——,被她设计发配于此——,至今已过了不知多少时候——,却无人来同我说话——。我这容颜——,岂不只有对着这空荡荡的天地——,从此无人知晓——?!”
刘子安闻言,笑道:“说实话——,你真是活该——!”
“你也不能单说我——,当今世上——,把这美貌卖身高价的——,正是常事——,你又何必单单嘲笑于我——?那些个模样丑的——,商卖不出去哩——!话说回来——,身为女子——,除了卖身——,还有什么出路——?”
“出路多着呢——!”刘子安道,“当个尼姑道姑——,吃素谷子去——。”
“每日吃素——,委实不能忍受——。”
“那你就做个叫花子,隔三差五的,许能得到一顿荤腥——。”
“做这个——,便无鲜衣丽服可穿——,又要忍受风吹雨淋——,不行——!”
“那你就随便找个行当——,做个学徒岂不好——?”
“假如有我这等美貌——,不被人赏玩——,辛苦劳作——,岂不暴殄天物——?”
“像你这等又要清高——,又要卖高价的——,我无话可说了——!”
“你又何必踌躇不定?先放我下来,难不成要眼看着我这等娇姿在此受苦——?放我下来——,有你的好处哩——!”
“什么好处——?”
“还能有什么好处——!你也是男人不是——?英雄救美——,美人自然要牺牲——。我看你虽然傻里傻气的——,但毕竟尚有那一物——,有那一物——,自然要放我下来——。”
刘子安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脸羞得通红,但还是鬼使神差地问道:“我要怎样放你下来——?”
“你看那里有块上面刻符的石头——,你把那石头划花——,我便能挣开了——。”
刘子安四下找了找,果见角落里有一块上面画有古怪花纹的石头。
刘子安抽出匕首,用力在那石头上一划,风顿时停了。
那铁肩公主从半空中掉下来,半空中施了个法,缓缓飞到刘子安怀中。
刘子安观那铁肩公主虽然风吹日晒,肌肤却不见粗糙,温香可人,刘子安一时竟痴了。
铁肩公主看他那痴样,岂不知他在想什么,软软趴在他身上,朝他耳朵吹了口气。
刘子安猛地想到自己在那乐土地狱所做之梦,不觉打了个寒颤,一把推开铁肩公主,道:“我是顾不了你,还有要事得做?”
“什么要事?竟这么急吗?”那铁肩公主娇声道。
刘子安听那声音便已麻了半边,但另半边还醒着,道:“要紧得很!你知道秋山怎么走吗?”
“你且让我报了恩,我便告诉你。”铁肩公主说着便又要缠上来。
“不行!”刘子安急中生智,扯谎道,“住在秋山的那位是我师父,他让我在此历练,曾千叮咛万嘱咐,绝对不可以破身!”
那铁肩公主闻言果真迟疑了,摇了摇头,道:“不,我知道那位,他是从来不收弟子的。你一定是在骗我。”
“真没骗你!”刘子安道,“精卫可以为我作证!”
“那......好吧。”铁肩公主想了想,他提及的这两位都是自己惹不起的,便暂时放弃了,“不过,等你学成归来,一定要让我报恩!”
说实话,这铁肩公主又岂是真想报恩?不过是见刘子安颇有背景,起了攀附之心罢了。
“一定一定。”刘子安随口应道。
那铁肩公主放了心,为他指明了去秋山的路,并送了他一程。
等刘子安都走出去老远了,回头看时,那铁肩公主还在那里凝眸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