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逃君”问谶文
历史的车轮转到公元1398年,也就是活了七十一岁的明太祖朱元璋驾崩之时。可惜,温文而有教养的皇太子朱标在朱元璋离世六年前已英年早逝,明朝接班人成了大问题。按照规定,由皇太孙继位,才有了“建文”皇帝。这个小皇帝才二十一岁就开始登基。他年轻,血气方刚,采纳强化朝廷权力的策略,一年间削掉五个藩王。册封北京的燕王朱棣见势不妙,连忙装病、卖傻,采取以退为攻策略,上表朝廷,说自己体弱多病,思念留在南京作人质的儿子,求皇上把他们送还,让他父子相见,以减轻病情。建文帝不知是计,同意朱棣请求,把朱棣的几个儿女送回燕京,朱棣与子女团聚,不再受朝廷控制,发动“靖难之役”,暴发了叔侄相争的内乱。
公元1417年7月17日,朱棣取得最后胜利,登上皇位。那么,“建文帝”到哪里去了呢?在民间传说多种,有“**说”、“隐居说”、“做僧说”等等。
“**说”。燕王朱棣发起“靖难之役”,双方经过四年战争,建文帝从顶峰上跌落下来。他在败局面前向燕王求和,燕王哪里同意?建文帝只有死守京城。可是,大将军李景隆投降燕王,开金川门迎燕王进京,建文帝携皇后马氏跳入火中**。燕王以天子“礼葬建文皇帝”了结。但是,有的说建文帝在燕王入京混乱中从“鬼门”逃出。才有“隐居说”和“做僧说”等说法。当燕王朱棣夺取政权后,把明朝的历史资料烧得一塌糊涂,不留一点痕迹,加上人们妄加猜测,添油加醋,找不到真史版本。
“隐居说”。有的说建文帝隐居“湄江”观音涯,了此残生。他以晋公子重耳为楷模,在湄江畔写下“有梦难圆,尘世着魔迷本性,无风易醒,洞泉悟道静凡心。”还写下“家从京畿来,回首五岳峨眉,此等山川甲天下,帝似尧舜后,依怀秦皇汉武,如我王孙旷古今”等文字。
也有人说他隐居在“江西三清山”。担任“清宫住持”,把三清山建成伏羲先天八卦和文王后天八卦交融合的“八卦迷宫”。“清宫”竣工时,他在正殿柱子上撰写“三天无极存道气于玉清上清太清,一统大明祖皇祚于百世千世万世”的联句。宫的正殿有副对联,上联:“殿开白昼风来归”;下联“门到黄昏云自封。”对句跟朱元璋在他的故乡安徽凤阳“龙兴寺”写的“庙内无僧风扫地;寺中少灯月照明”相似,祖孙二人有异曲同工之妙。
又有人说公元1404年,即永乐第二年。建文帝在大将军何福之弟何禄等人护送下由江西抚州临川至湘潭,藏在银塘,先后移居县城东隅金泥湾和西乡之碧泉,改名“何必华”,字汝川,娶银塘四甲土著何氏何惠之长女为妻,终年八十七岁。
还有人说建文帝逃出南京,藏在江苏吴县“普乐寺”内,避过锋芒,苟且残喘,最后死于江苏吴县“穹窿山”,终年46岁。
“为僧说”。有人说建文帝从“鬼门”逃出后,“神乐观”住持“王升”梦见朱元璋,要他接建文帝到寺中做和尚,以保全其性命。
总之,各有各的说法。建文帝从“鬼门”逃出,随员不会很多,这一点可以肯定。真正忠于建文帝的也只有何福、张彦方等十来人。他们乘船逃到苏州府。苏州知府姚善见皇上出逃,十分狼狈,心怀怜悯,掩护建文帝坐民船,顺运河到杭州,道遇宁波知府王缙领兵接应。因朱棣虽然表面上以天子礼葬建文帝,而实则派兵搜捕,下旨“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建文帝在何福、姚善、张彦方和王缙等人保护下从杭州逃到宁波,再从宁波下海至定海,继续南逃,从黄岩海门登岸,在燕王重兵追逐下,不得不逃往人烟稀少的括苍山。
民间传说建文帝逃到黄岩。张彦方战死,仅留何福、王缙及姚善等人。他们潜入黄岩宁溪,燕王派兵穷追不舍,在宁溪打了一仗,贴身人员王缙失踪。
建文帝与何福躲在“觉慈禅寺”里,多亏“觉慈禅寺”方丈宗泐与朱元璋曾在安徽凤阳寺院相识,感情甚笃,结为师兄弟。方丈早有救护建文帝之心。而建文帝也认识宗泐,知其在黄岩宁溪“觉慈禅寺”任方丈,有心投他避难。正巧那夜他起来解手,听见有人敲门,连忙打开,建文帝与何福夺门而入,方丈不认识建文帝和何福二人,便问道:“深更半夜,你俩来敝寺何事?”
何福答道:“师父,救救我二人吧,他乃当今皇上,其叔朱棣谋反,篡皇夺位,皇上被迫离京,流落山野,今有追兵在后,万望师父救护,日后皇上有还朝之时,定报救命恩人。”
“阿弥陀佛,出家之人,名利已是身外之物。原来皇上来敝寺,贫僧有眼不识泰山,求皇上恕罪。”
建文帝早已丢掉君皇派头,当即朝方丈拱手道:“师父见笑了,朕已成惊弓之鸟,只求师父救命,日后定当重谢。”
这时,远处传来追兵呐喊声,方丈琢磨追兵已到,便关山门,带二人从寺院后门走出,攀登上山,掀开储藏蕃薯地窖盖子,将二人躲藏,安排妥当后,才回寺院,山门外火把高照,喊声阵阵。
那些追兵执行燕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指令,敲开“觉慈禅寺”山门。发觉方丈是个慈眉善目老僧,纷纷往后退了几步。方丈见来者不善。念了声“阿弥陀佛!”
头目没打话,瞅了方丈一眼,下令:“搜!”
方丈笑着上前阻止道:“阿弥陀佛,请问你等什么人,为何搜查敝寺?”
头目横枪登目道:“说,有无逃贼进寺?”
“逃贼,什么逃贼,没有,没有啊!”
头目手里的大刀在方丈面前拨弄了几下道:“老和尚,如果不把逃贼交出来,割你秃头!”
方丈虽年大体弱,因在河南嵩山少林寺挂单几年,向达摩大师的传承弟子学了几手功夫,见对方威风凛凛的样子,便笑道:“敝寺建于魏晋时期,随唐时已闻名江南,宋时名震全国,明太祖拨银两大修寺宇,才有今天模样。寺院敬仰皇上,尊皇知法,从未有逃贼进山门,军头领如此说话,有损寺院光彩。”
那个头领不打话,对手下兵丁大声道:“快搜!”
兵丁举着火把,照得寺院如同白昼,追兵如饿狼扑食,把寺院翻了个底朝天。那头领没搜到建文帝,对方丈威胁道:“老秃,发现逃贼,马上报告!听见没有?”
“你们不是搜过吗?这是寺院,阿弥陀佛,做人应积德从善!”
“什么意思?”头领手中的刀尖指着方丈胸口,他手下的十多条枪一齐跟上。众人把方丈围了起来。
方丈脱罢身上裟袈,伸手夺过头领手中的大刀,丢在地上道:“阿弥陀佛,贫僧失礼了。”
十多条长枪对着方丈,方丈一个转身,顺手挟住十多条长枪,使劲夺下。然后,腾空跳跃,飞身上房道:“阿弥陀佛,想活命的快走!”
这些兵丁属燕王亲信,他们从燕京一路打到江南,所向披糜,那里丢此脸面,但又深知老僧身手不凡,寺院里有十来个虎背熊腰的年轻僧人手拿棍棒坐在屋檐下,听候老僧人号令。
那头领倒还知趣,朝手下人一挥,夺路便走。方丈从屋上飞身跳下,那些追兵已赤手空拳,纷纷跪地求饶,方丈丢还长枪。笑道:“你们听着,老僧乃明太祖师弟,你等速告当今皇上来此寻根望祖,贫僧与先皇相交‘白马寺’。他坐龙位,不许欺到贫僧头上。”
头领听说,纳头便拜,口称:“恩公在上,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万望宽恕!”
“此处没有逃贼,也无陌生之人。你等还朝奏请皇上,如果能给本寺拨些银两,贫僧给明太祖及皇上立碑。你等不必进山搜查,以免扰乱山民。去吧,赶紧回去吧。”
方丈待追兵走后,烧火做饭,接回建文帝和何福,让他俩饱餐一顿。建文帝怎么也吃不下,伤心落泪。在方丈陪同下,走进“大雄宝殿”,点起三炷清香,跪在佛祖前连磕三下头,向方丈打听道:“可问签诗吗?”
方丈答:“有啊,前朝文士朱熹撰写。”
建文帝再次点香,朝观世音菩萨跪拜后抽了一签,展卷细看,不觉大惊,叹息道:“老天哪,如何是好?”
七各为其主
何福虽是武勇将军,但也知阴阳,懂佛教。他接过建文帝手里的谶诗文,看上面写着:“霸王终有拔山力,乌江渡口丢马刀,炎天烈日插禾苗,酷暑沙丘滚龙蛟。”何福看了谶诗,长叹不已。眼看蛟龙一般的皇上落得形似蚯蚓,出口道:“天意,天意也!”
垂头丧气的建文帝愁眉不展,如热锅上的蚂蚁,焦急得坐立不安,对何福道:“一路穷于奔命,多少良将因我而亡,连王缙大将军也不知去向,莫非他也投敌不成?”
“皇上不可疑虑,王将军祖上乃太祖肱股,岂会变身?”
“那他如此忠勇之将,说没就没,朕实无福,朕之罪过也!”建文帝说罢,伤心落泪。
那王缙掩护建文帝及何福等人,率二十多名来自宁波知府的近卫部队,一直殿后,抵抗追兵。在过“乌岩滩头”时,跟保护建文帝的姚善、何福等人失去联系,跟兵力强五倍之敌撕杀,终因寡不敌众而退到苍山壑谷,从布袋山翻过白石山头,边打边撤,眼看追兵靠近,只好落荒而逃,跟随人员死伤过半,在竹林中左冲右突,无法再找建文帝等人,躲进一个名叫“白石”的村庄。
然而,追兵紧追,一路撕杀,只剩几个残兵败将。他们向当地一户农家讨吃,又被追兵发现,不得不退到“纺车岩”上。王缙朝山下眺望,发现追兵如蚁群那样包围上来。他坐在崖边仰首长汉:“老天哪,何助燕而不助明也!”整理衣冠,准备跳崖殉躯,报效皇上知遇之恩。几位伤兵见主帅如此,纷纷跳崖。有一位卫士死死拖住王缙将军,劝说道:“王将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王缙只得抓起马刀,提刀在手,冲下坡去,准备决一死战。
追兵把他围得水泄不通。他们为了讨功,纷纷举枪提刀往山上攀登,而王缙身边只剩一位伤兵,况且他右臂也负重伤。他自知战要死,不战亦死,打算决一死战。也是王缙大难不死,他与那位伤兵举刀下山路上,遇见几个当地砍柴人。他向山民说明原委,有两个身强力壮的樵夫脱下外套,与王缙及那伤兵对换,提着大刀下山。王缙与那个伤兵逃出包围圈,保住性命,可是顶替他俩的砍柴人被追兵刀枪琢成肉泥。
事后,王缙与那伤兵住进顶替他俩的樵夫家,以报救命之恩。他俩隐名埋姓,靠卖柴度日。不到三月,那伤兵又因伤重,无法治疗而亡,王缙单枪匹马,到处打听建文帝等人下落。经过精心化妆,挑着干柴,借卖柴之名赶到宁溪,如此天天卖柴,日日打听,一直扫兴而归,多亏村里有位年轻妇女,见王缙一表人材,欲委身于他,经村里族长作媒,结为夫妻。
建文帝身边只有何福和姚善,两位将军,而追兵仍源源不断。姚善为了引开对手锋芒,保皇上脱身,不惜单枪匹马,在“觉慈禅寺”北边小山岗上拦截。
姚善哪知带兵追赶的将领并非一般人员,而是李景隆手下得力干将李平,那李平原先与姚善同为李景隆左右幕僚,深受建文帝赏识的两员战将。李景隆降燕王开城门迎敌,将士们除了几个逃走外,绝大多数择木现而栖,十多万兵马倒戈。建文帝的正面作战部队全部投燕。朱棣确实具有帝皇之才,对战场上降将不歧视,量才录用,分封官职,各得其所。因此,降将纷纷替他卖命,无不成为燕王羽翼。李平就是其中一员。他原与姚善友好,拜姚善为师,精心习武。姚善在李平面前不留一手“吃饭功夫”,将拿手的“杀手锏”也教给李平。这本是姚善品行高尚,岂知人心隔肚皮,李平学得本领,并非知恩图报,而是死心塌地跟李景隆成为燕王臂膀,在追赶建文帝时,屡建战功,把建文帝赶到苏州后,与姚善在“虎丘”山下对阵。两军摆阵,各为其主。可是,姚善保护建文帝已经人疲马乏。李平以逸待劳,身边兵强马壮。姚善倾听建文帝旨意,不与李平恋战,但姚善恨李平叛逆不道,披褂上阵,把李平引到山边小道,抱拳劝道:“李将军,你听信李景隆那厮,背主投敌,丧尽天良,只要你回心转意,皇上会原谅你的,赶紧悬崖勒马,回头是岸。”
李平笑道:“姚将军,古人云,‘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想过自己的处境吗?方今天下,燕王已一统江山,建文成了败国之君。师父何必替败主拼搏?赶紧投诚,燕王必封你将军,你看如何?”
“小子,竟敢说出如此屁话,看我一枪把你挑死!”
二人枪来刀去,战了几十回合,不分胜负。李平年轻力壮,给养优越,围住姚善撕杀,步步进逼。姚善步步退让,最后一枪将李平挑下马,勒住马头,追赶建文帝等人。
李平不忘姚善一枪之仇,紧盯姚善不放,在黄岩宁溪一仗,李平专找姚善拼命,欲生擒姚善。师徒两人在宁溪“蒋岙口”北面的山坡上相遇。不过,黑暗中,李平不知道拦截者是师父姚善,挺枪上前,与之交战。姚善从枪法中发觉对手非等闲之辈,他一个转身,剌中对方,正想第二下,李平跃身跳起。他身后的两位战将助阵,紧紧围住姚善,形成三打一的格局。姚善飞身跳跃,被树枝缠住,跌倒在地。李平使出姚善教给的“拖刀术”,姚善翻滚,躲过刀锋。可是,李平身边一员战将砍伤姚善大腿。李平不清楚跌倒地上的对手竟然是他师父,喊了声“着!”手起刀落,姚善另一条腿被他砍下,鲜血如注,李平身边的战将举起大刀,刀劈姚善。姚善弹起身子,夺过对方大刀,鱼跃而起,剌死对方。可是,他因伤口太重,流尽身上鲜血,跌倒地上……
这时,李平身边另一战将冲上,割下姚善脑袋。李平才发现对手果然是师父,丢罢刀,跪伏于地哭泣:“师父,姚将军,弟子不知师父,弟子有罪,弟子知罪也!”他跳跃而起,出手砍下身边那位战将头颅,大声骂道:“孺子,你真该死!”
天已大亮,李平吩咐几位士兵将姚善的首尸用针线缝合,让他尸首完整,让他靠在一颗松树上。李平亲自给姚善烧纸钱,声泪俱下道:“师父,保国勇士哪!弟子求你归顺燕王,可惜你不知择木而栖,择主而活!冤哉,冤死也!”
几个军士将李平扶起。李平站在跟姚善死战的地方,往东南方向眺望,长叹道:“姚将军,你走好!我回朝奏请皇上,在此建‘忠君亭’,以尽弟子尊师之情。”
八夜半闻哭声
夜色包围“觉慈禅寺”,在万籁俱寂,静谧的荒山中,躺在僧床上的建文帝睁着双眼,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回想登上龙位以来走过的道路,皆因削藩导致战争,弄得丢位丧国,家中几十口人身首分离,死于非难。他又想起一路上东逃西躲的情境,除了何福将军以外,其他随员丢盔弃甲,尸抛荒野。他悲痛欲绝。泪水止不住淌下,染湿大片枕巾。他忧虑往后的路该怎么走?他不愿落荒为贼,也不愿回京受戮,指望上苍让他再见一面王缙与姚善两将军,毕竟两将军跟他患难之交,情同手足。宁溪一战,跟王将军失去联系,姚将军单枪匹马杀回原路,不知生死如何?几次想化妆寻找,被忠勇有谋的何福劝住。寺院方丈虽则冒死救护,但他身为国君,落得靠寺院僧人赡养,何面目立于天地间?他的心如野马,奔腾飞驰,而他的身却犹如陷入圄囹,无法动弹。这几天,他悄悄饮泣,谁能知道他难以平静的心?
建文帝想得头痛欲裂,彻夜难眠,用枕头压住脑袋,逼自己歇息,那怕昏睡一会也好。他用右手食指比划,写了一首七绝:“蟾联宫纬今何方,画梁僧床亦寻常;男儿拼撕争玉玺,血染芳草好儿郎。”边写边念,渐渐昏睡过去。
待他醒来,睁开双眼,发现方丈宗泐大和尚站在床前。他慌忙坐起来,喊了声“大师,寡人劳烦了。”
“哪里话?当年,老衲与皇太祖出家,结为师兄弟,情同手足,患难相交。后来,皇太祖临朝,召集全国僧侣佛会,委任老衲主持大会,何等风光,皇太祖对老衲之情,铭刻心头。皇上今日有难,老衲当伸手提携,才对得起皇太祖在天之灵。”
“国败如此,寡人之罪也!”
“太祖将军国大事交托与你,身为国君,集权一身,才有今日。”
“我知罪,太祖对我恩重如山,百般信赖。但他分封众多藩国,叫我如何一统天下,怎能建成强盛大明国家?高僧,寡人窃以为削藩非错,错在操之过急,伧促而行,一年削去五个藩王,致使欲速则不达。”
“皇上,方今大势,你还想复国吗?真诚念佛,为那些因你而死的将士超度亡灵,让他们早日加六道,不做闲神野鬼。”
“是啊,是啊,寡人愧对他们。寡人膀臂姚善和王缙两将军下落不明,真叫寡人切肤之痛。”
“不必过于难受,此乃天意。”
“高僧,羽翼折断,岂能飞翔?”说毕,掩面而泣:“王将军,你在何方?败国之君无颜见你呀!”
“别伤心,姚将军才离你而去,想必跑不多远,或许在周围潜伏,引开追兵,以图解脱皇上之险。”
建文帝下床,穿上已破碎的龙服问道:“高僧,以你之见,寡人还可与姚将军会面吗?”
“此事老衲难以预测,要看姚将军的造化了。”
睡在隔壁的何福将军听见建文帝与方丈的谈话,伤心得流下泪水,他提剑推门走进,见皇上在抹泪,当即劝道:“皇上,不必多虑了,赶紧睡,说不定明天又会遇到什么险事?”
“爱卿,哀家想到王缙和姚善两将军,心如刀绞,难以安寝,你快回去歇息,寡人想趁天黑,到山坡上寻找。”
“皇上,朱棣大兵追赶,你单枪匹马前往,只恐未找到两将军,被恶人擒拿,皇上应三思而行呀!”
宗泐方丈亦劝道:“何将军所言甚是,皇上不可轻举妄动。”
建文帝和衣躺下,装作睡着,待方丈与何福离开,稍稍起来,手提雌雄剑,闪出寺院山门,消失在夜幕中,他翻过小山岗,找到离寺院一山之隔的地方。他走到不足百米见方的平地上,看见地成中央有块乌黑的石头,觉得奇怪,便朝那块乌石走去,准备在上面坐歇片刻,才走到跟前,发觉那块石头晃动一下,惊得他往后退了几步,双手拔剑,空中仿佛响起姚善的声音:“皇上,末将无颜见君皇也!”
“爱卿,你在哪里?”
“我被李平所害,首尸分离,今去也!”
“爱卿哪,国破江山在,朕有回朝之心,你不可离朕而去。”
“阴阳相隔,无法面君,望我皇听从何将军之计,退避深山老林,避过风波,待机出击,皇上啊,万不可操之过急,再坏大事。”
“王缙将军离去,你又跟朕分别,朕失左右膀臂哪,天哟,朕夺回大明江山无望也!”
“不,倘若燕王顺天意,得民心,大明强盛,皇上复国难矣,何福将军足智多谋,会见计而行,皇上不必忧心。皇上,早知今日,当初不该急于削藩,愚臣之过错也!”
“爱卿无过,朕之罪。姚将军,快跟朕退居寺院,以图东山再起。”
“愚臣来世再为皇上肝脑涂地。”声音渐远,那块乌石浮动,往夜空中飘飞,顿时消失。
建文帝弃剑跪伏于地,磕头恸哭:“爱卿休走,爱卿留步,助朕复国,爱卿呀爱卿!今你离朕去,朕失膀臂。想当初,你为国走南闯北,废寝忘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削藩王,日夜操劳,用尽心机,献谋略,战沙场,功高盖世。制燕兵,出奇胜,备粮草,从无疏漏。太祖视你为国之良材,军之猛将,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爱卿呀,朕无福留住爱卿,老天哪,你为何如此折腾愚君,今我似万箭穿心,如刀枪剌身,立国回家,所托何人……”
何福一直跟在建文帝身后,见皇上哭得撕心裂肺,痛苦万状,上去劝道:“皇上,人死岂能复生?当节哀自重,不必过于伤心,先回寺院,再作计议。”
建文帝只当没听见,仍然恸哭,惊动了山下村民,有些胆大的赶上山来观望,幸亏被何福发现,担心暴露皇上身份,急忙拉建文帝离开,有几个人紧跟,被何福大声喝住。二人飞一般隐归寺院。何福待皇上歇息后,沉思一下,慌忙打点行装,喊醒方丈道:“大师,我等不可在此久留,以免夜长梦多,急需进山。”
“此处虽然艰辛,保证给你君臣二人吃上热饭热菜,你劝皇上,住本寺倒也安全。否则,遇上追兵,凶多吉少。”
“师父,你跟众僧万般热情,但贵寺不能再住了。倘若山下有人告诉燕兵,下官虽死,不足为奇,但皇上不能有事。为安全计,我必须保护皇上速离贵寺,以防不测。”
方丈劝阻不住,只好作罢。何福趁天黑之机,喊醒建文帝,君臣二人准备上路。
九众僧踩月光
那何福非一般人物,一直跟在建文帝身边出谋划策,是皇上不可多得的智囊谋士。那天夜里,他发觉姚将军战死的地方紧靠村庄,建文帝的哭声惊动了村民,有些人已偷偷赶到现场,他相信这些村民未必告密,但难免人多嘴杂,万一走漏风声,如何了得?于是,拖皇上回寺后,打点行装,告诉方丈,告别“觉慈禅寺”。
岂知建文帝人躺在床上,心已飞走。他见何福,当即交代:“爱卿,风声紧,不宜久留,赶紧趁天色昏暗之时,求方丈领路,赶紧进山,图个安生之地。”
“皇上圣明,赶紧走吧!”
“爱卿哪,告诉高僧,万望他看在皇太祖份上,送朕一段,到达人烟稀少之地,他再回寺。”
何福才出门外,那方丈也有预兆,已等在门外,对建文帝与何福道:“既然皇上与何将军急着离开,贫僧不再阻拦。按天理,皇上患难之时,贫僧当尽力赡养。因皇上行径引起护法村民注意,说不定明后日燕兵必来本寺搜查,劫难来临,贫僧不敢久留。”
“师父说得尽在理上,请师父陪同皇上进山,找个安定之地。”何福边说边提行李。
方丈手提根棍棒,苦笑道:“何大人言之有理。不过,凭老衲一人之力,难保皇上平安,贫僧召集十位师兄弟,此寺关门落锁,一起保驾。”
何福道:“师父,此去非跟对手决斗,而是避实就虚,寻条活路。十多人行动,可跟官兵交手一阵,但目标太大,易招大祸。只求师父一人领路进山足矣!”
方丈点头道:“何将军之言尽是。要么,一半留守山门,带一半人随从,你俩亦改扮僧人,装作进山做佛事,岂不妙哉?”
何福笑道:“这么说,难道要皇上也扮僧人,披起袈裟不成?”
方丈亦笑道:“言之有理,只是贫僧不便开口,有损皇上身份。”
建文帝紧皱的眉头展开,接过话头道:“败国之君,有何身份可讲,暂且度过难关,逃过一劫,才是上策。师父,来吧,朕愿削度出家。”
何福执意不允,功谏道:“谁都可以削发为僧,皇上不可,将来复国,正史流传天下,岂非笑话?”
建文帝道:“皇太祖从僧人起家,夺取江山,正史写僧人登位,谁敢异议?事已如此,不必拘泥小节。”
方丈取出一块肉色布包,套在建文帝头上,人们一看,形同和尚,何福笑道:“这样挺好,还是师父想得周到。”说后,自己便坐了下来,接受方丈剃度。建文帝见何福满头秀发纷纷落地,悲痛万分,流着泪道:“朕若他年复国日,定要拜卿做上宾,朝堂首位让你坐,文武百官行重礼。”
何福撕下围在脖子上的布巾,当即跪在建文帝膝前,滴着泪水道:“皇上,言重了,何福何功之有?皇上平安无事,脱离险境,臣虽死犹荣!”
将近四更时分,八个僧人扛着铜、罗、鼓等行头上路,天上的月光落在山路上,似散上薄薄的金粉,他们踩着月光,浩浩荡荡直奔西山,临近拂晓,到达一个村子,村庄不算大,但人们起得早,不少青壮年下地干活。村子里已有燕王部属住着,他们手持长枪,在一条河边操练,看见建文帝等人,当即停下,有个小头目带着两个兵丁上前,横枪拦住建文帝等人去路,大声尖问道:“说,什么人?”
方丈可谓先见之明,他交代建文帝,如果路上遇到情况,要他装作哑巴,不可说话。他走上前,施礼道:“我们什么人,你还看不出来吗?出家之人,老衲‘觉慈禅寺’方丈,进山给一去世老人念超度念经。”
“念经,哪村,谁家?”那个小头目边说边绕着众僧人张望,想从他们脸上发现可疑之处。
“噢,决要村,陈家。”
那个小头目走到建文帝身边,伸手要抓他的头皮,方丈连忙制止道:“他是个哑巴,从小出家,什么经不会念,但他能听见,跟着敲钵、打钎,干些杂事,混口吃的。”
对方又走到何福身边,看他的头皮出奇白,先自笑道:“有点面熟,看那面相,胖胖的似重枣,好像逃君手下何将军。”
方丈说:“说什么呀,他十岁出家,从来未曾戎马沙场,还没听说过什么将军?你们如果喜欢,叫他马上当你们将军去。你们要不要?”说得众军士与僧人都笑出声来。
小头目仍不放过何福,瞪着眼珠问道:“说,你是不是何福,我看你像,当年我到队伍报名,好像见过你,老实说,是不是?”
“哪个何福?不清楚,我叫释真空,出家多年。”
“我看你声音像何福将军,告诉你,我们已布下天罗地网,你们跑到哪里都逃不过我们手掌。”说吧,给何福一巴掌,又踢了一脚,企图逼何福还手,试探他有无真功夫。
何福见河边操练人员不足十名,手捏着暗藏的刀柄,想给对方来个措手不及,但建文帝发出怪声,制止了何福行动。
这时,有个挑着饭桶的兵士从村子里出来,喊道:“早餐喽,快来!”
兵士们涌向饭桶,建文帝等人趁机,连忙上路,直往山道攀登。何福的脸渐渐肿起来,他摸着面孔骂:“小子,老夫有出头之日,先割下他狗头!”
方丈劝道:“好啦,大人不记小人过,他是什么,你是什么?跟他计较,值得吗?赶紧走吧。”
公元1403年秋天,几人到达“云车禅寺”门前,走进寺里,已是撑灯时分,建文帝走得肚饿体乏,两脚打上血泡,想到边上的人们都因他而受苦,便硬是撑着,到达大雄宝殿,看见正上方坐着观世音菩萨,跪下连拜几下,祈求道:“观世音菩萨,我建文若有出头之日,重修寺宇。今摸道谶诗,求菩萨指点迷津。”
何福递给建文帝三炷清香,他手捧香再拜三下,自语道:“菩萨指点,我建文能否复国,以后道路如何?”然后,从谶诗筒里抽一谶,展开看,见纸上写道:“国破起精兵,蛟龙形蚯蚓;无风会起浪,出家闯关西。”他轻轻地自问:“关西,哪是什么地方呀?”。
“觉慈禅寺”方丈宗泐接过看,大吃一惊,无不说观世音菩萨灵验。从此,建文帝在“云车禅寺”住了下来,边读经文边跟着僧人念佛。但是,住了不到两月,有一天跟僧人念经。何福突然走进,伏在他耳边悄悄说了几句,建文帝“啊”的一声,手中的佛珠落地,急忙站起,走回卧室。
十弥陀不识真
公元1403年底临近除夕,天出奇冷,才下了一场大雪,积雪没有融化,新雪又下起来。冰天雪地封冻几天后,露出太阳,阳光照在脸上,被风吹得没有丝儿暖气。不过,除了深山之中还有白白的剩雪外,其它地上的积雪终于化尽。那天,建文帝走回房间,何福在身后跟进,紧皱起眉头说:“皇上,此寺十分偏僻,寺里僧人质朴真诚,不会出事。可是,燕王仍派兵侦探,贼心不死,微臣打算另觅它处。兵曰:‘狡兔三穴’。未知皇上意下如何?”
“也罢,你告诉方丈,给些银子酬谢。”
方丈从门外走进笑道:“阿弥陀佛,见外了,见外了。皇上来敝寺,何需酬谢?只因寺院处在深山老林之中,实在怠慢,万望见谅。”
何福从袋里取出一锭银子,塞在方丈手里道:“师父,这些日子,都有麻烦,倒叫全寺僧人担惊受怕,实在对不起,这点银子请笑纳,日后皇上回朝,自有重金致谢。”
方丈执意不收,并慷慨解囊,从箱子里取出一些银子,送给何福道:“哪要你们银子,请这些也拿着,祈求菩萨保佑你们一路平安!”
建文帝朝方丈施礼。有个小弥陀从门外走进,托着一盘年糕,当即跪在建文帝膝前:“皇上,寺里没东西可赠,弟子考虑再三,蒸了一盘年糕,务请收下,权当路上充饿。”建文帝连忙把对方抚起,接住热腾腾的年糕,边装进包裹边抹泪道:“他年若有回头日,不忘弥陀送糕情……”难受得说不出话,在衣袋里摸了好久,找不到赠送之物,咬下牙,将一只“宫廷锁”放在小弥陀手里,转身走进大雄宝殿,跪在观世音菩萨面前,手捧三炷香祈求道:
“观世音菩萨,建文前世未修,今世才遭此苦难。菩萨哪,无知者无罪也!求你保佑我君臣二人路上平安,逢凶化吉,安全到达关西足矣!”
边上的何福提醒道:“皇上,再抽谶诗吧,求菩萨指点来日之路。”
建文帝点头称是,伸出右手,将谶筒抱在怀里,虔诚地抽了一谶。展谶细看,见上面写着:“蜻蜓遇蛛网,有话无处讲;欲渡大难日,隐姓走他乡。”看毕,丢纸于地,顿时又长叹起来:“菩萨,菩萨哪,难道我建文如此了结残生吗?保佑我复国吧……”
何福等人把建文帝劝出门外,让他坐在门边冷静片刻,小弥陀手拿着一卷纸,萎琐地走到建文帝跟前跪下,磕了几个头道:“皇上,不必伤心。据说,前朝理学家朱熹大人住在本寺,编写谶诗语,临走时,留下这幅题词,你不妨带在身边,或许有用。建文帝取过,双眼盯在条幅上,见功夫老到,龙飞凤舞,意犹新鲜,轻声默念:
“天下君皇仅一人,君家之下数万民,
身价贵贱瞬间去,几个帝皇得安宁?”
建文帝读罢,略有所思,转怒为喜,转悲为乐,擦了几把眼泪,悲喜交涉,放声笑道:“朱大人,莫非你二百年前料知愚君遭此难,必来此寺观看大人手书不成?吾是愚昧,却悟大人真言也!”说毕,催促何福上路。
方丈与另一僧人执意送建文帝和何福一段路程,建文帝劝阻不住,只得作罢,四人才出寺院山门,见门前路上有几个年轻人走动,何福悄声告诉方丈。方丈领悟,上前打探,以免出事。
建文帝和何福退进山门,方丈壮起胆,走出山门,随行人前往,行人突然返身,围住方丈盘问,有位高大身材、浓眉大眼、虎背熊腰者揪住方丈袈裟,喝道:“师父,出门吗,去哪里呀?”
“出门化缘。”
“师父,朝廷有旨,你寺人员只进不出,回去!”
“为什么?”
“不为什么,发现你寺藏着朝廷钦犯。”
“你说清楚,我们寺院向来清白,哪个钦犯,说我听听。”
“不会冤枉的,我敢断定,你们寺里藏着逃犯?”
“逃犯,什么逃犯,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对方取出一张画,递给方丈道:“上面这人,认得吗?他就是逃犯。最近几天,有无看见他到寺里进香?”
方丈摇了几下脑袋,回道:“没,没有!贫僧从未见过此人!”
“拿去,贴在门上,如有看见,马上报告,听见没有?”
“我要出门化缘,要不,回来张贴如何?”
“不行,马上贴,发现不报,作窝藏朝廷钦犯!”
方丈拿着建文帝的头像,急急忙忙走回寺院。他走到卧室坐定,何福推门进去问道:“那批人,是不是密探?”
“何将军,好险哪,你看看,上面画着皇上头像,你们还往哪里走?听我句话,留在寺里好了,总比在外流亡安全?”
“长住寺院,尽添麻烦,弄不好连累你们。”何福轻声地说着。
建文帝走进房间,从何福手里接过画像,大吃一惊道:“朱棣,好恶毒呀,用尽心机,欲置我于死地,跟你誓不两立,也罢,改名换姓!大师给我起个名,叫什么?”
何福愣住,身为皇上,落得更名换姓,成何体统?为了度过难关,皇上已愿意,更名!他与方丈走到观世音菩面前,点香问佛。
正当寒冬腊月时,竟然一声雷响,方丈捧在手里的三炷香差点惊落地上,何福接过,跪在菩萨面前道:“观世音菩萨,我何福名为‘福’,何福之有?护皇上逃出京城,屡屡惨败,落得皇上改名,遭此大辱,丢‘明太祖’老脸,为使大明江山回到皇上手里,你赐名吧。”
听得又一声响雷,何福抽一谶文,展开看,“何福却有福,雨天稻草担;必华跟身后,方离鬼门关。”何福见自己摸的谶也是下下之谶,实在丧气。建文帝文字功底深厚,取过何福手里的谶诗语,当即笑道:“有望,有望了,菩萨已改我姓名,你们喊我‘何必华’好了。”
“何必华?”
“这不很清楚吗?你何福有福,雨天挑稻草,越挑越重。有个叫何必华’的跟在你身后,风险很大,但能离开鬼门关,说明有生之望。”
方丈拍手道:“皇上高见,皇上高见!必华,皇上更名何必华。”
何福拿着谶诗文,仍半信半疑,默默自语:“何必华,何必华!对,对,炎黄属华夏,必华得华夏呀!”
一阵欢喜,几人趁着天色渐暗,吃点东西,整点行装,走出山门,往关西方向走去。
留在寺院里的小弥陀,看见师父和二师父护送建文帝与何福出门,跑到楠溪江洗脚,打算早点歇息。他胸前挂着皇上赠送的“宫廷锁”,不停晃荡,便将它放在水岸边,才下水,看见一条大鱼游动,伸手便抓。鱼被他抓住。他笑嘻嘻地捧着鱼,咧着嘴巴,捧在手里的鱼一下子滑脱,落在“宫廷锁”上,只听得“咚”的一声响,鱼与宝物一起掉落水里,他急忙打捞,水把他冲走几米远,吓得爬上岸,浑身打抖,急匆匆跑回寺院。皇上赐予的称有珍宝被水冲得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