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其后不久张至穹不在的时候，她偶然地翻阅他那时正写作的一篇题为《老屋情结》的短文，那种不解的情绪慢慢被那篇文字里透露的浓郁真诚的心态化解了。



    老屋总是沉静慈祥地蕴含了一团儿情绪，像一个饱经沧桑而心境淡泊的老者，把尘世风痛和岁月磨砺均嵌进自己的苍老容颜和深邃皱褶里，很深沉很深沉地，能捕捉到老屋的一声叹息，幽幽的，在季节更替的时候。



    对老屋的情感是十分复杂的，一团儿浓郁的眷恋里自然也渗加了些许伤感惧怯和别的什么，一时很难说得清楚。



    出生在故乡老屋的一面大土炕上，并在那排老屋里渐渐长大了。老屋里每一块厚重的砖，每一片驳落的墙皮和每一根被烟火水气熏染得幽幽泛黑的大木椽，都透露和散发着特有的历史气息，而厦坡屋脊边沿的鸱尾兽头和纹路考究的筒瓦瓦当，又抒发了老屋的固有品德。



    这老屋多少年了？



    我曾问苍老的爷爷。爷爷晃着霖染的头，说：记不清楚的，我很小的时候，屋子就这般老了。



    此后我便不再问，对老屋幽谷的年轮生发了恒久的钦佩。



    雨天，尤其是秋雨漫漫的日子，奶奶和妈妈的脸上就满革上了一层阴云样的忧郁。黄浊的水滴掉落在土炕和灶台上，敲打着全家人的心，雨水在斑驳的后墙上又浸开一片新湿，流下条条道道……就有父亲的信接三连二捎回来，悝惶着问：老务屋是否还坚实，雨天不敢脱衣睡的，以防万一。我的童年和少年就被父亲担忧的信纸充塞得满满的，被无尽的淫雨浸泡得湿漉漉的了。



    初涉社会，欢快地迈入生活时，我有一种摆脱老屋的释然感，充沛的激情和对命运的热爱，使我顾不得念及故乡遥远的老屋了。可是，生活安排给我的办公室，仍是一间古旧的瓦屋，与故乡的老屋一样的置于坐西朝东的方位，并且一样低接、潮湿、简陋。



    山区的西北风千冷而生硬，它无情地挤压拍打着老屋时，老屋就不堪击打地摇摆出一些无可奈何的呻吟，土粒伴着陈旧的岁月沙沙啦啦落下来……有同事的脸子苍白成屋外的落犬雪，惊吓着欲逃离老屋，却被我一把拽住了他，别怕，相信老屋的耐久力吧。



    老屋就呀呀作响，一定是咬紧了牙关。在**年的栉风沐雨里，为我们构筑了一个工作与学习的丑陋而温馨的所在。在任何一个鲜嫩的早晨里，东边的晨曦总要把第一缕迷人的红晕投印在古旧破败的窗棂上。我就感激着日子的美好，感谢老屋注给我一些生活的承受。



    走近而立之年时，我又回到了老屋，稚气在一片片剥落时，黑痩的脸子就有了一些沧桑意味了。企盼着老屋的光亮会褪去满脸青黄的。屋子不亢不卑地立在我面前，我弯着腰卑琐而无奈地缩进破屋时，就感到命运给我设置了一个漫长而硕大的怪圏，我在这个圈子里循环往复周而复始，卑战而顽强地重复着比童年和少年沉重多倍的一系列琐琐碎碎的平庸故事，我在同各种各类适应阴暗潮湿的虫子们为争夺生存环境而殊死搏斗；我多次体验了被毒蝎蛰过之后欲哭无泪的刺心痛疼和麻木的快感；我在每晚夜深人静后把同床边墙上的那只肥硕而冷峻的壁虎进行无言的交流，一同感受共有的之孤独；我把屋内接漏雨的盆盔碗罐或疚盂们各种盛器的声响，当作最悠长最迷人也最悦耳的美声女高音……几年之后的一个春日的早晨，当友人用杨叶喧哗一样执着的声音陈述着要住楼房要迁住新居时，我用打量天外来客的怪异目光来审视他了——你懂得老屋里浓郁的人情味么；你懂得地气氤氩着老屋能滋养精神么？你懂得老屋浑厚凝重的历史感么；你愫得老屋同时代拉斤的遥远距离所沉淀的文化么；你懂得布鞋同老屋凸凹的地面反复摩擦是对土地神圣的抚摸、是思维触角的扫描从而幻化崭新的形像升华高远的理性么，友人无言以对。



    一个声音却从旷远辽阔的太空间猝不及防地劈下来：你就甘心把你囚禁在这一方古老里么？干脆把鲜灵的身心也化作一块文物吧。



    抬起头来，高远处是一片开阔地，是一片靓丽的风景。情感总是缠绵的。老屋所陶染出来的那一片固守的情怀，那一种在苦涩中寻求温馨的习性，还有，只有个人才会理喻的恋旧的情结，就深深地浸漫在心域里。



    友人们便要惊奇，为何年轻的库存里过早地贮满一些苍老的内容。



    就有反省的冷汗缓缓地爬在了脑门，一片冰凉，很自然的，想到了创作中的那一片固执的区域。



    不能一味地咀嚼逝去的日子，尽管那些日子有酸甜苦辣令人咀嚼的味道。



    感谢老屋曾赐给我那么多故事，走出过《姑夫》、《姨夫》，建起了《山校》、《村校》，在《红薯花开》的季节里，采摘过《酸石榴甜石榴》，在无数个《年头岁尾》里，泼洒过《笔墨生涯》，捧出过《天边一颗老太阳》……这一切都深深烙着老屋情结，嵌留了寻苋浓烈的乡情、抚留淡漠的人性的几枚深深浅浅的脚印。这毕竟都是昔日的话题，它折射的已经是一个渐次渺茫了的时代……曲如坤在读完短文的一刻里，被张至穹那种对老屋独特的感受和真挚的情怀震慑了，她不知道这普普通通破旧简陋的老屋居然让张至穹如此钟情如此留恋，并由此而生发出恁多的体验和感受，她觉得他实在有些怪，一些想法甚至一些思维有些固执有些极端，让常人不能理解不能接受。曲如坤尽量去理解他，去一步步走近他那颗孤寂的心……但是，她还是感到了她和他之间那种无形的距离，她暗暗地觉到了一缕可怕……她不敢再深想下去了装修房子的事，曲如坤便不再提及。老屋子像一只老船，带着拒绝装潢的守旧情怀搁浅在小城的一隅。



    曲如坤有些沉默，她在静默中悄悄地消化着张至穹，感受着张至穹，她调整着自己的心态，想在物质与精神的琴弦上和她最心爱的人弹奏出和谐一致的生活旋律。



    穹哥，我听你的。可是，这几天空闲时间，我们不能老在屋里守着呆着，我们学游泳吧，我教你，保你在这几天里学会曲如坤抚摸着他瘦削的脊背，他的背细长黑黄，她想像他在城市的泳池里，会像一条黄色的鳝鱼上下翻泳，就如同他在文学的大海里能游出自己的一片海域一样。她眨动着一对美丽多情的眼睛，看着她心目中钦佩的张至穹。



    放在这种情形下的任何一个通情达理的男子，也不忍心回绝这一对美丽眼睛中纯情的企盼，甚至会讨好地附和姑娘的建议而表现出欣喜无比的模样，让美丽姑娘的美丽期望得到最大限度的满足，这恋爱心理学是小伙子们务须具备的一手，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心理素质。因为最宏伟的目标是把眼下的姑娘娶到自己的家中，拥有到自己的床上，即使对姑娘的要求一时不大乐意也只能委屈求全，表现出兴致盎然的样子。



    张至穹毕竟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年轻人，他却不会沿着曲如坤的思路去迎合他最心爱的姑娘，他觉得城市的游泳池里是一群活泼可爱却无所事事的小青年的场所，就如同旱冰场和大街两旁的一面面台球桌一样，从不属于他这个整日埋头伏案的笔耕人。他要累了就在床上躺一会儿，或坐在写字台前闭一会眼睛，实在觉得身骨需要活动的话，他会起个大早迎着东方的那一片绚丽的晨曦，向城郊的绿茵里跑去，跑个气喘吁吁，跑个大汗淋漓；或在体育场里的篮球架下和比他小一些的青年们打个激烈紧张的小半场，他喜欢中距离投篮，更喜欢三大步上篮，几身汗水出过，他觉得浑身轻松心身愉悦。他就喜欢这些笨重的甚至有些枯燥的锻炼项目，他甚至不朝水波涌动笑语喧哗的游泳池瞥上一眼。



    去游泳？哈哈——张至穹在些不屑有些嘲弄地大笑了。



    他的笑容很快在脸上消失，消失得无影无踪。



    坤坤，我早就想到故乡农村里小住一段时日的，可一直没有整块的时间，你放一周假，正好我也完成了手头的小说，咱俩就一块到乡下去吧。啊，我觉得多年来我对农村有了不同程度的隔膜。从省城作协来看，我们这批基层作者一直生活在下面的基层里，孰不知基层并不是生活的第一线，第一线是那些辛辛苦苦的农民们，我们其实还浮在上面，这个上面是相对的，我得不时地扎到下面去，去吸取去观察去体验去感受，作协有一句老话，叫作作品要上去，作家要下去。我倒没有这么强的功利色彩，感情的使然使我想回到那片土地上，那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一声驴叫和一阵鸡鸣都能使我激动不已……坤坤，跟我回去看看吧，让我的二叔小叔也见识见识你这个侄子媳妇——行，穹哥，我一切服从领导的安排……曲如坤还是顺从了他。



    你真是我贤惠的媳妇——张至穹忽然低头蹲身把脊背脖子缩到曲如坤的双腿腿裆里，又一起身，就把曲如坤顶起来，曲如坤一声惊叫，搂紧了他的脖子，整个人就像小孩一样高高坐在张至穹的双肩上。



    在曲如坤的惊叫声和欢笑声中，张至穹顶着她出了老屋在洒满阳光的小院里接连转悠了几圈儿。



    丰富多彩的生活冲击着脆弱的文坛，张至穹的理想逐步被瓦解着。曲如坤爱他并在尽量适应着他，但心中充满了苦涩。



    回故乡的前一天，张至穹约上曲如坤去看望了市群艺馆的唐仿古老师。有一段时间了，张至穹没见到他，他不知道这位古诗词作者最近又写出了什么新的作品。



    群艺馆的院落里一片喧哗。大门口那块几丈高的广告牌上画着一只船一样大小的红色高跟鞋，高跟鞋边是一男一女紧贴身的跳舞的身姿而两人的身姿又七扭八扭地组成一一个大大的“舞”字，画者实在高明。“舞”字上面是一对女性猩红的唇，那对唇似乎富有生命，在鲜艳欲滴里又充盈着性感，实在有些招摇。从楼上传来嘣嘣锵锵的音乐，显然是举办的舞蹈培训班了。



    张至穹引着曲如坤快快地从流荡着高亢音乐的楼下走过，转到后院两侧那一排比较幽静的平房过道里。



    张至穹的脚步轻下来，他试图像上次那样远远就听到唐仿古先生的高亢苍沙的吟哦，但是，他没听到，唐仿古的小院里一片静谧。门却虚掩着，他俩一前一后进去时，见院里没有人，屋门却开着，唐仿古的老伴一人悄悄收拾着屋子，见他俩进来，热情招呼着坐下。



    这位是——唐仿古老伴看着曲如坤，张至穹说，这是我的对像，她姓曲。



    哦！曲姑娘长得真像是电影明星呢，又漂亮又大方，还是小张有眼力，不过，话说回来，曲姑娘眼力也好呢，小张可是青年作家哩。唐老伴给他们到过茶，就和曲如坤在一边拉开了话儿。



    唐老师呢？阿姨？张至穹问；什么化妆品有限公司的人唤他出去啦，说很快就回来的，你稍等一会儿吧。



    听唐老伴这么说过，张至穹也不着急，就坐在唐老师的书桌前慢慢等着。



    化妆品公司？



    张至穹觉得奇怪。



    唐的书桌上摊开着几张稿纸，稿纸上写的不是古体诗词，而是现代自由诗，句子很长，篇幅也很长的。



    唐老怎么就改写自由诗了？



    带着好奇，张至穹就附下头去细细看来。没看正文，见旁边却有鲜花只盛开一季，生态美却伴您美丽一生的字句，他心里就好笑，接着看那自由体长诗——七月炎炎艳阳天小姐善待您娇颜炎热季节赤日烈烈烧成火炭，美化娇肤面临一个严酷挑战。



    小着大暑蒸发着弥天大热，日趋高温下如何守护你的容颜？



    皮趺健康的天敌始终是阳光暴晒，长波中波短波汇聚成了紫外线。



    中波的紫外线可引起日光皮炎，皮肤中水和油脂失去平衡状态，以致早衰、多皱甚至诱发皮肤癌。



    夏日的直射比任何季节都厉害，我们无法抗拒阳光，但可以抵御紫外线对皮肤的摧残！



    快使用防晒护肤品，生态自然露吧，在夏日的阳光下享受大自然。



    夏日的汗水常常洗身洗面，皮脂线的分泌容易将毛孔堵塞。



    正确的洁肤法是清洁卸妆，除去空气中的污染，请快快使用洁面又滋润的洗面奶。



    它的表面张力能张出你光洁的风韵，拉丝效果将美丽迅速的铺展。



    善待矫颜是漂亮女性的生活理念，美丽鲜花在生态美的土壌上蛊开，但愿您的肌趺具有透明纤细的质感，青春年华才永远拥有绚丽的春天。



    这老唐是不是有了毛病？放着拿手的古体诗词不去好好写，咋弄出了这些玩意来？



    张至穹有些不解地想着，心里很有些反感，见唐老伴儿有事出屋了，就低了声音对曲如坤说，如坤你看，唐老师一准是脑袋出毛病啦，这可真是奇诗共欣赏呢，这，这，这不是给人做广告么？做广告何苦要勉勉强强地写成诗歌儿的形式？看把你激动成这样子，我来看看。



    曲如坤凑过来，很仔细地看了一遍，张至穹等着征求她的意见的时候，小院里有人说话，古诗词作者唐仿古先生走了进来。



    看看外面的车子，就知道是至穹来啦，还有一位呢，女式车子，莫非是沙雨雪小姐不成？



    还没进屋，唐仿古就高声说开来，从声音听出，他对张至穹的到来十分高兴。



    一进屋，唐仿古看到曲如坤就惊讶了一下。



    这——，快请坐，快请坐，让你们久等啦。



    唐老师，这是曲如坤，我的女朋友，上次给您说过的。



    没等张至穹说完，唐仿古就热情地说：是听至穹说起过的，不知道是曲小姐，其实以前我在街上见过你，那时候有好几个人哩，私下里议论说，这姑娘要人样有人样，要气质有气质，真该被评上咱市里的市花呢！



    说得曲如坤有些不好意思了，脸上一阵红晕，她说，早拜读过唐老师那本诗集的，也常常听至穹谈起过您，以后请唐老师多帮助、多关照。



    好说了，好说了，我就快成老朽啦，还是你们年轻人有出息……你们两人可真好，郎才女貌，天成一对地配的一双呢！



    我真为你俩高兴，更为至穹高兴呢，这正应和了那句古诗，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真是可喜可贺呐！



    多谢唐老师的热情，以后要向唐老师多学习呢！



    曲如坤落落大方地坐下来，再一次谢过唐仿古。也没啥事，我计划明天回老家住一程子的，今天就和如坤到你这儿看看你。



    张至穹转了话题，不知唐老师最近忙什么？以往，两人坐在一起，非文学不谈，非诗歌不论，性情一的致，许多见解也大同小异，共同的精神世界使二人成为这座城市里的忘年之交。



    哎，一言难尽哪！



    唐仿古的表情不知是烦是喜，或许兼而有之吧，显而易见的充实的色彩在他的很瓷实的脸上涂抹着。



    原来在市群艺馆辅导过的那个学生你还记得不？就是后来帮我出过那本古体诗集的学生，现在在一家规模不小的化妆品营销有限公司当着经理呐。近来，他们公司要举办一个大型体育运动会，要我帮着给他们的宣传版面上写几首关于体育活动和文明礼貌的古体诗呢。我推了几次没推辞掉，人家又是请我吃饭，又是说好话，我说我人老了，思想有些跟不上形势，还是请年轻人写吧，他们不依，说，就是喜欢那个古体味儿，这不，我就填了两首词，你来了，正好请你看看，提个意见，看能不能拿出来，拿出去了，看丢人不丢人。他们说好不算，要让你这作家内行评价了才算数呢。



    唐仿古说着谦虚的话，手颜颤地就把几张稿纸递给张至穹，像像次写完一组古诗或填完几首词一样，他欲听到张至穹的肯定和褒奖，分析和评价，他的态度是中肯的，虔诚的表情在他五十七岁的面容的皱褶里蓄满着。



    张至穹表情复杂地拿过来，刚才看过那首广告自由诗的不快的心绪依然缠绕着他。



    第一首词是《水调歌头运动会感言》



    春风歌大有，晴光照九州。



    有益潜心探讨，《体育之研究》。



    那堪偻身素手，悲夫天涯路。



    三育并重说，醍醐灌千秋。



    金杯举，河图秀，飘彩流。



    欢跃运动场上，健儿雄赳赳。



    攀登珠穆朗玛，驰骋奥林匹克，拼搏射斗牛。



    体坛花盛开，健美人增寿。



    张至穹看罢想了想欲说什么，唐仿古又递来第二首，便又接着一并看下去一沁园春文明礼貌遐想巍巍华夏，奕奕炎黄，礼仪之邦。



    念尧舜禅让，人歌击壤；周公吐哺，天下心向。



    孔融让梨，黄香暖床，举案齐眉名菲芳。



    好杨时，立雪程门旁，德厚流光。



    遗风信美可扬，看传统大旗猎猎荡。



    且拭目当代，百千气像，海迪轮椅，碾出自译。



    白衣雪芳，惠及太行，繁森绿茵遍西藏。



    瞻未来，借辉煌举措人间天上。



    看完了，张至穹叹口气轻轻放下文稿，双手托着脸，似乎思索又好似疲惫的样子，许久了，没有吭气。



    这就使唐仿古分外紧张起来，起先看着张至穹的表情，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他的脸，见他如此这般，心里不禁一沉，大热天居然有冷汗一滴一滴从唐仿古的脸上拉下来……至穹，唐老师征求你的意见呢……曲如坤见张至穹那个样，忙给他提个醒。



    这一，唐老师，这让我说什么好呢？



    张至穹这句话，让二人吃了一惊。



    唐仿古的脸上有些泛白了，而曲如坤真担心张至穹说出不婉转不客气的贬谪的话。她怕唐老师一时接受不了，想给张至穹使个睱色。



    张至穹看着窗外，像是在同窗外的院子里说话：



    唐老师，我就直言不讳啦！



    当然，按照古词的格式啦韵脚啦似乎都无可挑剔，这是形式，你掌握得自然娴熟而老到；内容也没有毛病，它健康、向上，催人奋进，是极好的宣传品呢……唐仿古听罢，紧张的脸色才有些松弛，他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可是一张至穹接着有了一个大转折，他说，这些东西毕竟是应景之作，它根本写不出多高的水平，或者说根本无法发挥作者的水平。血管里流出的就是血，水管里流出的都是水，它仅仅是一些客体的罗列，是一些口号式的铺排，人云亦云，没有新意，没有创造，更谈不上作者自己的生活生命体验和自己真实的情感的流露。由此而推断，应景之作作不出鲜活的生命花朵，即是貌似花朵的东西，也是人工之花，手工之花，塑料之花……唐仿古脸色苍白起来，虚汗又一滴滴掉在了地上。



    曲如坤悄悄地在张至穹的身后把他的衣服拽了一拽。悄悄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她真怕唐老师承受不了。



    张至穹眼里的光线认真得怕人，他不知不理会曲如坤的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