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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小歌厅留不住我
    八、九年前,张至穹在创作上的苦闷烦恼曾一度使他无所适从,作品的屡屡退稿和那条窗户纸的难以捅破,使他几乎对创作产生了绝望。在这面幽静含蓄的城墙上,高海平同他一起切磋,共同商谈,劝他戒急勿躁,慢慢写来,写出真情实感,写出生命体验,写出生活悟性……自此张至穹沉潜下来,调整心态,闭门写作,居然在省内外大小文学期刊发表了《黄土峁》、《老碗》、《老村子新村子》、《酸石榴甜石榴》和获奖小说《山校》,那是友人给予了他的力量,是古城墙给予他的颖悟和灵性……



    张至穹从内心里感谢知己,感谢这沉静如山的亘古城墙。



    今天,挟裹着一阵阵秋末的凉意和深秋惆怅矛盾的情绪,又一次登临这面哲人一样的城墙,他企图在这里找到一份答案。



    天,湛蓝高远明净深邃,走过了冬日的冷峻沉重风雪弥



    漫;走过了春日的躁动不安,反复无常;走过了戛日的疯狂酷暑,暴雨雷电,才换取了秋日的祥和丰实,智蔥静谧……这是一个沉思的季节,清爽开阔的季节。张至穹索性坐在城墙的一角,在寂静无声中同古墙对话,同此时远在千里的高海平交谈,同大自然的悠悠天籁敞开心扉……



    天黑下来,夜色弥盖了城墙下的田野,初冬的冷意紧咬着秋夜的尾巴不期而至。带着几分深思后的决断和从容,张至穹踏了夜色回到了自己的家。



    一种异常的轻松感弥漫了他的周身。



    曲如坤还没回来,他把做好的饭热在锅里。



    张至穹又走进《乡村的轮回》里,只有进入作品才不感到等待的漫长,同往常一样,在创作中静候曲如坤十二点的夜归。



    曲如坤回来时,带着一脸的倦容,她说歌厅里客人真多,从下午到晚上她们就迎来送往了四拨人呢!她又感叹道,韩亭君这个歌厅可是开对啦,仅今儿一天,就嫌个千数块钱呢,以后可要大发一笔啦。



    她见张至穹又平静如初地写他的小说,就有些喜悦地问:穹哥,出书的事你确定下来啦?



    是,定下来啦!



    太好啦,我的大作家终于放下了架子,通俗走一回说也是,不就是个书名问题么,内容一点不改动,不要说用笔名就是用自己的真姓名,也无所谓的。既出了集子,又得了稿酬,一举两得呢。商品社会就是这样,人的心眼得活泛一点,这毕竟不是一笔小数目的稿酬哪!



    曲如坤倦容退尽,脱下那件棕色风衣,兴奋地搂住了张至穹。



    你说什么呀,如坤!



    张至穹奇怪地看着曲如坤,松开她的双手,说,我还是决定不出那种集子了,真的,我想好了。



    曲如坤惊讶而失望地说:咋能说不出就不出呢!你不要钻牛角尖了,别的不说,六万元能解决咱们多大困难呀!



    坤坤——,我不能被金钱所累!



    现在就根本谈不到所累不所累,要知道你是清贫如洗呢,人得先有最起码的物质条件!六万块哪,那等于咱们辛辛苦苦干几年的所得呢!别说其他了,六万块能在这个小院里盖起二层小楼呢!难道这破旧屋子你就守一辈子么!



    曲如坤脸色白了。



    我们现在这样不是挺好么,每月有固定的工资收入,有少许稿酬的补贴,物欲什么时候是个够呢?



    张至穹也发了火;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古人还有君子爱财这一说呢,何况这笔稿酬是在道内,而不属于道外,难道你还嫌金钱咬手么。它可以改善一下我们的生活,改善了,是为了你以后更好地从事创作,这又何乐而不为之呢,穹哥,你就依我这一回,我求你了……



    曲如坤的眼里又急出了泪水。



    长时间的沉默。



    张至穹慢慢走过去,抓了曲如坤冰凉的双手,缓缓说道:坤坤,请让我说话,我忽然想起了古希腊一则神话,神后赫拉生有一个儿子,取名叫赫淮斯托斯,刚生下他时儿子腿又拐貌又丑,这使赫拉极其难受,极爱面子的她虚荣心极强,居然背着人们把儿子赫淮斯托斯从神仙居住的奥林波斯山上狠心地扔了下去……正巧,下面的海洋女神救了他的命,并培养他长大成人。赫淮斯托斯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后自立自强,他勤勤恳恳地学会了多种手艺活,居然成了奇巧无比的匠神。他决计报复他的母亲。



    某一天,赫淮斯托斯用纯金做了一把极其漂亮的椅子,并将这把椅子送给了赫拉。



    赫拉见了喜欢异常,就接收下来,迫不及待地朝金椅子上一坐,她惊讶地发现,自己永远站立不起来了。



    赫淮斯托斯问她从此还想不想站起来,赫拉为了自由当然千方百计想站立起来,想站起就得答应赫淮斯托斯的两个条件:必须承认他是神的后代,立即接他回天堂居住;必须把最美的美神阿芙洛狄忒嫁给他为妻。无可奈何的赫拉为了能站起身来,恢复以往的自由,不得不答应他的两个条件,这样,他才离开了那把诱惑人又束缚人的金椅子……



    这是古希腊人的奇特的想像,它深刻的哲理包含在这个小小故事里,只要你迷恋金子,你就会自此失去了自由。



    张至穹说过,殷切地看着曲如坤。



    至穹——,你曲解了我的意思,我们并不是为了金钱而不顾一切的人,这是你理应得到的东西,你举的这个例子并不合适我们。



    曲如坤还要说什么,张至穹根本没去认真听,他继续说道:



    如坤,你要知道,金钱并没有万能的力量,我就不信这个邪,起码在这个事情上我最终没有当上金钱的俘虏。明代作家归世昌的文集《假庵杂著》里就有这样一个故事:



    有甲乙二人。甲富贵,乙淸贫。甲问乙,我有千金,你能恭敬我吗?



    乙回答,你有千金,与我何干,我凭什么要恭敬你呢?



    甲又说,那我与你平分千金,你愿意恭敬我吗?



    乙回答平分之后,你我就平等了,我凭什么恭敬你呢?



    甲又说,那我把黄金全部给你,这下你该恭敬我了吧?



    乙哈哈大笑,说,那我就更不会恭敬你,按照你的逻辑,你贫我富,该你恭敬我才是呢!



    甲听罢,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多么精妙的论述,人,即便是一个清贫者,但他的精神富有,只要他挺直自己的腰杆,就能立刻把金钱的铜臭驱赶到阴暗角落里。雨果说过,黄金的枷锁是最沉重的。但,你是一个蔑视金钱的人,黄金的枷锁就离你最远。自我决定了拒绝出那样的集子以后,我感到我是一个自由的轻松人,我可以没任何负担地读我的书,写我的小说,如坤,我不会再犹豫了一张至穹说罢从写字台上拿起白光绎留下的那份合同书,横横竖竖吱一拉几下,撕成了纸片儿……



    曲如坤万没料到张至穹会这么粗暴地撕了合同书,随着之那张白纸的被撕碎曲如坤的心在那一刻里也仿佛裂碎了……殆她多日接近白光绎甚至有些讨好白光绎,用她的心智和魅力才使得白光绎逐渐地作出为张至穹出一套三本小说集子的决定,并异常慷慨地付给六万元丰厚稿酬……这一切的一切,她多日的心计、心血随着那一声吱——拉一的纸张的破裂声



    而全都毁于一旦付诸东流了。至穹哥,你怎么这么固执,这么死心眼呢!以前多次了,许多事情在两人意见不统一的时候,我都毫无怨言地服从了你,我知道,你有你正确的一面。可这次,你就听我这一回还不行么。六万元那,你不为别人着想还不为自己着想么?多年来,你苦行僧式的日子过惯了,难道就不能有一星半点的改变么。搞文学的人都是你这种人生态度么?生活中介人了一个我,难道你在考虑这些问题的时候,就点也没想到我吗,就一点也没为我俩以后的生活着想吗?



    伤心,委屈,生气,然而又无可奈何,曲如坤一头伏到床上,压抑着声音,呜呜地哭了起来……



    屋外,起风了,尚没生火的古旧老屋里罩着下半夜的凉意。



    秋末冬初的第一片雪花儿带着淡淡的冷意和冬日的信



    汛,在曲如坤呜呜的哭声里悄无声息地落到张至穹的小院里。



    悄悄的,第二片,第三片……像一群白色的蛾虫儿,在小院上空飞舞起来,交织起来……



    白光绎对曲如坤的青春诗篇倒情有独钟,是扶持新人还是别有用心。单纯而美丽的曲如坤却沉浸在成功的喜悦中。



    白大哥,看你白净文雅的像个书生模样儿,你可是个很有心计的人呢!



    在天地歌厅南院的隔音单间里,南方书商白光绎邀了雁北妹子李兰小姐座谈。屋外是一层薄薄的积雪,屋里的暖气却烧得充足,暖洋洋另有一番舒适和惬意。



    李兰小姐是褒大哥呢还是骂大哥呢?



    缓缓地吸着白沙烟,白光绎的眼睛紧紧盯了一会儿李兰。在天地歌厅,他除了找曲如坤,就是找李兰,这几天曲如坤没来歌厅,就只有李兰小姐每次来陪他了。



    白光绎吐出一口浓浓的烟圈儿,那烟圈呈了乳白色彩和渐渐变幻的椭圆形状朝李兰小姐的脸上扑去,李兰被呛得一咳,忙用手去掩了口鼻。



    第二个烟圈儿是个细长的,居然酷似一个女人的口型,在它飞向李兰的时候,白光绎白白细细的手指探过去,插到了烟圈儿的里面。



    李小姐,你看白大哥插得多潇洒。白光绎笑笑的看着李兰。



    李兰又掩口鼻,脸上飞去一团儿红晕。



    白大哥心猿意马呢;



    此话怎讲?李小姐今儿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让大哥费心神啦!



    白光绎说着凑过身去,一把抓住李兰左手,轻轻抚摸着。



    李兰在这个已近寒冷的季节里穿着一件米色长裙,长裙里面是灰色紧身健美裤,有时她受东北妹子赵梅和中原妹子刘芝的启发,干脆在大衣里面套着裙装甚至仅在连裤袜外穿条皮短裙。这样的装束突出身材的曲线美,合体轻巧,线条圆润,具有强烈的流动感。在漫长单调的冬日里,自然有诱人的靓丽之感。



    李兰的化妆同赵梅和刘芝的浓艳不尽相同,那粉底比她白净的肤色稍浅,眼影则涂得鲜明亮丽,给人很明快的感觉,富有光泽的唇資此时在滋润着她的一对巧唇。



    脱去大衣的李兰便曲线毕现了。她高高的富有特色的盘发,高高的顶起羊毛马甲的双乳和被灰色紧身裤绷得圆润饱满的臀部无不展示着冬日的诱惑和她自身的性感。但这种性感又有几分含蓄和节制。



    白光绎抓着李兰的手,用劲一拉,欲把李兰抱进自己怀中,李兰却巧妙地躲开了他。给他递去一杯热腾腾的茶水。



    白大哥,和我们几个,说说笑笑玩玩耍耍怎么着都可以,但有一条,你可不能勾引曲小姐哟……



    李兰终于被白光绎拉到怀里了,白光绎搂着她纤细柔韧的腰肢,要说什么,不料却听到李兰丁丁冒出这一句来。



    什么勾引?看李小姐的话多么可怕,大家在一块,快快乐乐的么……



    白大哥,你不要打曲小姐的主意,我们的如坤可是有对像的人啦!



    对像?哈哈,什么年代啦,还有这么个老不死的词汇,你是指那个姓张的小说家么?



    正是,他们两人很相爱呢,你可不能从中插一杠子哟,这可不好!



    哎,李小姐言重啦,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呢,曲如坤小姐又不是什么人的专利品,怎么说我插一扛,朋友间一块玩一玩,没那么严重吧。



    我只是提醒白大哥一句,也没别的意思。



    说也是,我就奇怪呢,像曲如坤那么靓丽气质又极佳的女子,咋能看中那个张至穹?



    张至穹可不是等闲之辈,他是很有前途的青年作家呢!作家?嗬嗬嗬,我听人说,作家的一稿篇酬还不及一个女歌星在台子上扭动一下屁股的价格呢!何况还是一个不甚有名的三流作家。



    白大哥,话可不能这么说的哟……



    李小姐,听说你正看着曲小姐的一本诗歌本子呢,都是她前些年写的上百首诗歌,你就不能借给我看看么?白光绎不经意地说了这么一句;你怎么能知道我读曲小姐的诗?且拿着她的诗稿本?李兰小姐显出一点惊讶的样子;



    白大哥我能猜会算么?白光绎笑一笑。其实是前几天他在天地歌厅里无意中听四川妹子孙菊说了一句,当时几个小姐谈论张至穹时说起曲如坤写了许多诗,孙菊说,李兰大姐正看着呢,我看了几首,琢磨不透意思云云……



    白大哥你白天当老板嫌钱,晚上寻乐子进歌厅,哪里有时间看什么诗呀?何况,这是我向曲小姐索要的,等我看完了还给她,你再问她要,隔手不答人的,曲小姐可不愿意随便借人的哟!



    李兰卖起了关子。



    难道诗中记载了曲小姐的隐私么?我只是随意翻翻,爱屋及乌吧,什么隔手不隔手的,我只看两天就还你好么?



    白光绎说着,悄悄地从兜里掏出一张百元票子来,咔嘣生脆地炫耀一下,塞到李兰的手心里。



    李兰淡淡地笑着,趁势挣开了他的搂抱,说,好了好了,我一会拿给你看好了,曲小姐知道了,肯定会怨我的。其实诗歌是很健康的,表现了曲小姐少女时代的一些情绪,哪有什么隐私呀!不像你们大老板大款爷的整天都是风流韵事,一年不知要制造多少隐私呢!



    李小姐好厉害的一张嘴,反戈一击啦,好啦,过一会儿我请李小姐吃夜筲,算白大哥没有从你手里白借那些诗稿啦!



    白光绎笑了,保养很好的脸上此时红彤彤的……



    李兰冷冷地一笑,心想这有钱人真是挥金如土了,要看几首诗稿,居然如此出手大方。不知何故,心里隐隐地为曲如坤滋生出一点点担忧……



    平阳大地上飘飞着第一场雪花的那个夜晚,曲如坤正在张至穹的小屋里委屈而伤心地哭泣的时候,天地之约歌厅里的四位小姐送走了最后一批客人。入冬以后她们住进了歌厅,以前在外面分别租着房子,终因取暖问题,经得老板韩亭君的同意,都纷纷搬进歌厅来住。其实很简单,南院隔音单间的长条沙发就是现成的床,被褥一铺就可入眠,白天,被—卷,放在沙发下面,就又成与客人座谈的单间了。



    老板韩亭君走后,四位小姐坐在一块召开了一个统一意见的会议。她们都明显地预感到一个赚钱的机会来到了,歌厅的客人越来越多,生意愈做愈红火,她们每天都能从韩亭君光光亮亮的脸堂上,感到他收入颇丰的喜悦。据韩亭君称,他从省城歌厅学会了一些经营方面的经验,歌厅小姐没了固定工资,但每月收人却比固定工资多许多倍了。即,客人来歌厅玩,无论人多少,每小时给吧台交八十到一百块,五小时就是五百,老板又给小姐们每一场发伍十元,这叫赶场费,一天一位小姐能赶三场就挣一百五,赶五场就賺二百五十元。当然还不算小费。小费是小姐个人所得,多多少少老板不能过问。



    这消息曾使小姐们兴奋不已又信心大增,我们千里迢迢万里遥遥来到陌生的城市里,不就是为多赚些钱么,我们变相地卖笑取悦那些冠冕堂皇的官员,那些颐指气使的大款,那些大腹便便的阔佬,还有,那许许多多企图拈花惹草,猎奇寻艳的正人君子和无赖痞子……我们用自己的美貌用自己的笑颜用自己的歌喉用一个女人的自尊和人格用自己巧妙的周旋用自己绞尽脑汁的心智来使这些形形色色的找乐者得到满足得到快乐甚至得到刺激……我们付出的是自己的青春和比青春更宝贵的东西,我们得抓住这难得的机遇,利用天地歌厅这块风水宝地,好好赚一把,好好挣一把,为了以后,为了……别去想以后吧。作为一个弱女子,命运的小舟不知会载着她们飘零到什么不可叵测的地方去……。



    豁出去賺他一把,大不了就是这一百二十斤肉么,这是父母生的,爹娘给的,自己长的,我们用自己来嫌钱,心安理得呢!比起那些用公款来挥金如土的人,我们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中原小姐刘芝直人直语,她的话坦率得让其他姐妹都吃了一惊;可是,如坤不会让我们过分儿的……



    四川小妹孙菊喃喃地说过,她毕竟年龄小,有些担忧。大势所趋,洁身自好的如坤也无能为力无可奈何,更何况,如坤也会面临她自己的苦恼和困难,哪能管得了那么多哟!忧郁而冷艳的李兰皱起了很好看的眉头。



    她像一朵忧郁而香馨的夜百合;



    东北妹子久没言声,这会她扬起一张健壮而俏丽的脸庞,笑着对大家说:



    我们几个是不能和如坤相比的,或者说如坤不能和我们几个相比,首先,如坤是本地人,来歌厅的人一来二去全认识了她,她以后还要在这里生活哪,不像我们一些外地妹子,呆上三年两载或一年半载的,觉得不合适了拍拍屁股走人,无牵天无挂,再找新的落脚点,再扎一个根据地,如坤却不行,她有她地的顾虑哟;其次,我们都是单身女子,远离家庭父母哥哥妹妹,更没有丈夫男人老公的约束盯视,自由自在,我行我素,每月给家里寄去一封报平安的信,邮去自称是打工挣来的钱,千里之外的家人就会放心大吉,心安理得地去支配我们寄回的钱呢。如坤不行,那个小说作家张至穹眼看就成为她的丈夫啦,为了他,如坤也不会像我们这样的,何况他们又那样相爱;第三嘛,只是我的一个感觉,要知道,我们的第六感觉是很准确的,我觉得坤子挺有心事,心思根本不在这个小小歌厅里,好像,好像,她会很快离开我们,去过另一种生活,要知道,像坤子这种人样这种气质这种学识的,目下屈指可数呢,她的天地太宽啦……我就有这种预感。



    这——!



    大家都被赵梅的话激灵一下,李兰小姐敏感地问:坤坤向你说过什么吗?给你流露过什么吗?



    赵梅却失望地说,没有的,这只是我的一个感觉,我的直觉,我想迟早会有这一天的,我也说不清怎么会有这种直觉。



    话题再次回到赚钱上面时,几个小姐的意见就很快地统一了。下方百计地动用自己作为一个妙龄女郎的靓丽作为一个美貌小姐的魅力作为一个歌厅小姐的才华和心智去赚各色人等的来客的票子,成为几位小姐达成共识的坦荡而大胆不羁的心理。



    忧郁冷艳的雁北妹子李兰答应把她正看着的曲如坤的诗稿借给南方书商白光绎一看的时候,白光绎即把一张新崭崭略巴生脆的百元面值的票子塞进她的手心里,她为轻而易举地挣来这一百块钱欣喜了一下,又莫名其妙地替曲如坤甚至替小说家张至穹担忧了起来,究竟担忧什么,她也说不淸楚,她一时有些愣怔起来了,直到白光绎又用力地抓住了她的双手。



    那时候北面歌厅里的唱歌声已悄然停下来,几个人的脚步声正通过幽长的走廊朝南屋的其他单间走了过来,他们是来品茶座谈的。



    尽管隔音,李兰小姐还是淸晰地听见中原妹子刘芝有些夸张的大笑声,听见东北小姐赵梅的带有浓郁东北味的普通话;听见渐渐自信成熟起来的四川小蚌孙菊应付客人的喋喋絮语……



    第二天晚上,当李兰小姐把曲如坤的诗稿送给白光绎的时候,没想到次日上午白光绎就把那一摞手稿交还了她。李兰怪怪地想,这个白光绎,仅一个夜晚能把曲小姐的百余首诗歌看个什么样子?诗歌可得花费时间细细品味的呀!她想不通,也就放过不去想了。李兰狒里会知道,细心的白光绎早把曲如坤的诗稿悄悄给自己复印了一份,他要慢慢品咂,然后再作一个打算的……



    白光绎没告诉任何人。



    粗心的张至穹并没留意,他出现在天地歌厅之后,冷艳忧郁的李兰小姐也在悄悄地深情地注视着他。在京城的获奖和领奖,使曲如坤进一步走近了张至穹。张至穹也觉得他和美廉温柔善解人意的曲如坤貼得更近了。



    晋南这座中等城市的冬天是淸冷的,西北风夹着米颗雪像一条条沾了盐的鞭子抽打着每一条街巷。



    沙沙拉拉的雪粒拍打着张至穹老屋的玻璃窗子,把他的心也拍打得一片紧缩和淸冷。



    曲如坤这几天没去歌厅,她心绪有些烦乱,请了几天假,到她父母所在的紫金山小城小住几日。紫金山小城在平阳城东南,相距仅八十华里,她的父母退休后就从平阳城移居到较为安宁淸静的紫金山小城了。



    没有女的屋子怎么就不像个家的样子呢?



    吃过饭的碗还没有洗,床上的被褥也胡乱叠着,取暖的焦炭火炉把一层又一层的灰末扑落到两间老屋的角角落落,写字台狼藉的书报杂志以及那一方写字的空隙也落满了一层灰尘。



    张至穹的心乱糟糟的。



    如坤,你真的不能理解我么,六万块钱就有那么大的诱惑力?聪慧明白事理的你咋就不晓得我的心?



    张至穹知道曲如坤探望父母其实是生他的气,那晚曲如坤委屈伤心的抽泣伴着屋外的雪花纷纷飘洒了大半夜,雪花滋润了冻土而如坤的泪水丝毫没浸湿他固执的主意。



    屋子里阴冷寂寞,他期待着劲儿期待着曲如坤早些回来。在他的坤坤不在的日子里尽管他把火炉烘得通红,他的心里依然是冰冷的感觉。



    坤坤,我离不开你了……



    他在心里这样呻唤。



    难道是我错了?是我不近人情了?



    张至穹实在找不到自己的错处你就会明白的,坤坤,时间会验证和表明一切!



    昨天张至穹去了一趟机关收发室,除收到了几份给他每月固定寄来的文学月刊,又极不情愿地收到了一封中篇小说《一年四季》的退稿,他曾满怀希望地把这部自以为很不错的中篇寄给了大型文学双月刊《南方》。没曾想,被退回来了。



    退稿信写了一页稿纸,在充分肯定这部有分量的中篇的优长之处后,一个但是,就转折到作品的滞重感和观赏不强的缺憾,本刊不宜发表此稿云云。



    希望大了失望就大,张至穹在接到退稿的那一刻脸色发白,表情灰灰心情也低到了冰点。



    对《一年四季》的过于钟爱,才导致接到退稿时前所未有的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