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小姐赵梅成为了某大人物的猎物,而这位老人竟是一位变态的恋脚癖。真是应了韩老板的话,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夜幕缓缓降临下来时,天地歌厅韩亭君老板的一对疲惫的眼睛,犹如此时街市上倏忽亮起来的电灯一样,璀璨而闪亮,他敏感着过往行人和过往车辆。只要有豪华轿车抑或五六辆气派的大摩托在歌厅门前一停下,好,客人来了,晚上的生意一如既往又兴隆起来啦。
这会儿天还没完全黑下来,客人们暂时还没来,韩亭君的眼睛却早早地燃烧起来,他心里感应着一辆小车在朝他的天地歌厅直奔而来,他欣喜地期待着。
果然有一辆黑色的轿车悄然无声地停在了门口,在附近许多家挂有“请进”二字的歌厅的无言邀请下,从车上下来的细高个子青年毫不犹豫地走向了天地歌厅。近了,韩亭君看淸了他是一身制服,一个白白净净精精干干的小青年。
他吞吞吐吐,欲说还休,并憋得满脸通红。一会儿,韩亭君终于闹明白了,他是为某个不便出面的人、他的上级来物色一位小姐。他一再声明,请韩老板不必打听其他事情,钱是少不了的。小姐由他带走,明天上午再由他送回。
韩亭君打量着这个小青年,心中暗暗冷笑。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有权是不错,就是找小姐也有人效劳。一时的沉默使小青年越发的不自在。
你要保证小姐的绝对安全。
什么话?小青年见老板松口了,仿佛如释重负。他一连声下着保证,并从口袋里掏出二张百元的票子,说是作为老板允许小姐出外的一点费用。
韩亭君客气地推辞一下,就把青年领进歌厅里,让他去物色小姐。
那时候雁北妹子李兰和中原妹子刘芝出去吃饭了。天地歌厅里的东北妹子赵梅小姐和新来的三四位小姐在静静地化妆或梳理着乌发,这是喧闹夜晚之前的相对宁静的片刻。
听见有人进来,小姐们依然有些淡漠地打扮着,或静坐着抽烟。韩亭君开亮了灯光,歌厅一片亮堂。小青年十分内行老到地打量着每一位小姐,从貌相到身材,从线条到胖瘦。他的目光更多地停留在地板上,这使韩亭君颇感奇怪,后来才明白他在注视着小姐们的那一对对脚。
一米七二的东北小姐赵梅正坐在一把椅子上悠闲地抽烟,她那副细高挑的运动员的身材,绝对的修长成了天地歌厅的一道风景。她虽没有李兰那么白净如雪但她的肤色从上至下都呈现着标志着健康甚至健美的色泽;她性格外向、直爽、大方,使得许多下过天地歌厅的客人对她印像颇深。这会儿,她坐在椅子上吸着烟,二郎腿自然地弯曲着,把她的腰她的臀的曲线都舒缓着,一只修长的裸脚在空中悠然晃动。
小青年选中了赵梅小姐。
当韩亭君对赵梅小姐简要地如此这般地说明情况,赵梅嫣然一笑,爽快地答应了,她初步和他谈妥价码,就钻进那辆黑色轿车里。
小黑车无声而迅疾地穿过鼓楼东大街、北青狮子口、解放路、向阳路,又拐进一条朝南的林荫大道,最后,来到了某机关招待所大院里。
这里离开闹市区,幽静、清爽,夜风吹来,法国梧桐的硕大叶片们在一阵哗哗啦啦鼓掌,更烘托了静谧的氛围。
大门西侧有人把守着,整个招待所大院还显示了宁静森严平和的色调。比起其他大酒店大宾馆,这里就秩序多了。
小青年一直把赵梅小姐带到最后一座小楼上,坐电梯又上到六层西侧的一层十分宽大的房间里,这是极豪华的套间,地上是像牙色的纯羊毛地毯,踩在上面,软绵绵轻巧舒适,客房里酒吧按摩椅水晶灯全套真皮系列家私,让赵梅眼界大开。
房间的主人从洗浴间出来时,身着一件宽大而洁白的睡衣,他个头很高,身材魁梧,赵梅还没有看清他时,小青年已垂手站在一边。
他毕恭毕敬还带有惧怯的神情使赵梅知道了这人不同一般的身份。她不免有些紧张,局促地也站在一边。
他似乎没看他一眼,而是把一双有沉重眼袋的眼睛威严地扫了赵梅一眼,那一扫使他瞬间里眼光有了喜悦柔和的光芒在里面。他只挥挥手,小青年就悄悄退了出去,退出去时还不忘在门把手上挂上了“请勿打扰”的纸牌。
赵梅满面含笑以优雅美好的身姿转向老人,并抬头注视他时,他竟浅浅笑着走近了她。她发现他笑时满脸有些松弛的肉在拥动着许多的慈祥,一头灰色的头发鬂角已明显地发白了,水晶灯下闪着银花。他像长辈一样,先拍拍她的头,轻轻挽她的腰让她坐在沙发上,他也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细细看她,问一些年岁、籍贯、名字一些淡淡的话。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歌厅小姐对客人的发问大都以假话作答,如年龄、姓名,顶多籍贯说一个真实的大概。名字大都是临时拟一个假名,这一场陪歌时叫王红,下一场陪舞对换了的客人又说叫刘霞、王玫、许燕、郭颖、张薇等等,免了麻烦,又逢场作戏而已。据说平阳市一百余里的西山某县一个小厂工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了解自己的女儿并不是在平阳市打之工,而是在龙之都大歌城当了歌厅小姐,这个工人进了歌城要免唤回自己的女儿,但问了十余家歌厅自己女儿的名字,老板们都说不知道,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其实女儿就在几个歌厅流动服务着,只是改了名字,谁也弄不清其真实名姓。她父亲找了一整天只好悻悻地离去了。
我叫赵梅,首长。
赵梅面对这样一个老者,她没有叫先生更没有叫大哥,而是称呼了一声首长,并直率地说出自己的年龄姓名。
他倒笑眯眯地给她打开了一桶饮料。
谢谢首长啦!赵梅礼貌地站一下。
不要老是首长首长的。赵小姐喜欢唱歌儿么?他问;
喜欢唱,但唱不好,如果您爱听,我可以献丑。赵梅润润嗓子,说;您爱听军旅歌曲吧?赵梅又问。
他摆摆手,说,那些兵呀、枪呀听腻啦,小姐唱个轻松一点
的。
赵梅灿烂地一笑,想一想,轻轻唱起了《羞答答的玫瑰静悄悄地开》。好,好,想不到赵小姐把音乐的节奏感攀握得这么好,低缓深沉,并唱出了深情,是非常投入的嘛,声带也有特色,质朴、率真、不矫情,再来一首。
他居然拍开了巴掌。
赵梅笑一笑,谦虚一下,给首长唱一首我们东北民歌吧——《月牙五更》。
他点点头,仿佛恐吓一般伸出了一个手指,是怪赵梅又将首长挂在嘴头了。
春季里呀桃花红又红啊
孟姜女寻夫哭奔长城
行程万里长啊,走一程啊
又一程走啊走啊走不尽……
好——好——,赵小姐把东北味全唱出来啦,听得人像喝了一杯浓浓的东北酒。
见他高兴,赵梅已完全轻松下来,她又唱了几首《嫂子》、《大姑娘俏来大姑娘浪》富有东北风情的歌谣。他又给她开了一桶杏仁露,她确实要润润嗓子了。
您对唱歌是很内行的,我请你唱一首歌儿吧一,赵梅邀请着,笑殷殷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好,来,受小姐感染,我也唱一首流行的吧,《爱江山更爱美人》。
他说罢,坐过来,和赵梅小姐紧紧挨着,伸出一只臂把赵梅揽起来。
想不到您唱得这么好,
赵梅本想问他不叫首长应叫什么,论辈分、年龄,他是她為的长辈无疑,可此时的关系及气氛显然不大得当。
还来等她将一句赞扬的话说完,她的红红的双唇就被爱江山更爱美人的老人牢牢地封住了。他的双唇有些厚重,在她的唇上一点一点压下去,探进她的口里,牢牢地和她的舌头绞合在一起。他的右手挽着她的腰肢,左手在她的胸乳上一下一下摸抚着,把她薄如蝉翼的胸衣高高顶起来。他毕竟年长,他没像其他年青或中年男人一样急于把手泠探进里边去,急切而忙乱地揉搓饱满的双乳,而是文雅而含蓄地隔着一层衣服在轻轻地抚她,一下,两下……轻微的力量有时候更大,像轻气功太极拳,那种内在蕴含的力所起的作用是微妙而巨大的,赵梅在那不紧不慢不慌不忙的抚摸里晕眩了,她的鼻孔里发出了呻吟声……
他在赵梅情绪激动起来的时候却适可而止了。他扶起了赵梅,将她抱向那面宽敞的大床。
尽管他高大魁梧,但毕竟有些年迈了,一米七二的赵梅让他抱起来吃力不小。轻轻地放在席梦思床上,软软的床面还是忽悠了几下,剥下赵梅那层上衣时,他没去解她的乳罩,而是先在乳罩上面双手弹风琴一样弹她的**,弹着,双手就有了节奏,指头们就欢快起来……他剥去她的超短裙时,惊讶她两腿的健美和修长,艳羡与爱怜地平摊开手掌,一寸一寸朝下捺去,直捺到赵梅的脚部。
他的眼窝一下子直了。
赵梅穿着一对双带裸露型的细高跟凉鞋,那是纯黑色的羊皮吧,皮面在灯光下生辉,前面的宽宽的带子套着脚趾,而环绕脚踝的带子则窄窄的细细的一条,薄薄的牛皮底,塔式细高跟,使整个脚部的线条简洁裸露,轻盈利落。这会儿,他看着颇觉得风姿绰约,神采迷人。
当他把赵梅蔚蓝色的长筒透明丝袜被一点一点褪下来,褪到脚踝部后,他先脱掉了她的别致的凉鞋,又一下褪净丝袜后,赵梅的两只同身材一样合乎比例的修长的而有韵味的脚就光光地裸露在他面前了。那是两只年轻女性的丰美俏丽的脚丫,涂了红膏的指甲愈发把脚心脚面给衬白了,而每一个丰满细长有致的脚趾都散布着一些诱惑力,青春、性感、楚楚动人,娇媚艳丽,让人产生冲动。他最喜欢这种大型号不失巧美怡达的美足,他感到这是女性身上第一道迷人的风景,五个纤细颀长脚趾的排列组合本身就在诱惑着男人们,脚心凹进的弧度流畅抒情且充满了性的全部含义……
他一下失态了,双手紧抓赵梅的双足,在他皮肤松弛的老脸上用劲地磨用劲地蹭。他的口把她的十个脚趾一个一个地含过了,并且品咂出响亮的声音……赵梅起先有些迷惑,不知道他如此痴恋着她的双脚干什么,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怪异的不可思议的行为。她想收回脚去,刚有这一点企图,他就怕丢失宝贝似的抓牢了它,并把整个脸部紧紧贴在她的脚心上。
接下来的事儿使东北妹子赵梅惊讶而又感到可怕。他赤条条躺在席梦思床上,极力要赵梅小姐用两只脚替换着踩他的胸脯、踩他的肚子、他的小腹、他的脊背……赵梅哪里经见过这等阵势?以前的客人们让小姐用手细细按摩是真的,还没有让用脚去踩的。赵梅怕归怕,但还是听话地照他的吩咐做了,一脚一脚踩在他胸腹上,她的动作只是轻了一些,她怕踩疼了这位奇怪的老人。
老人在她的俏丽性感双脚的踩踏下,居然发出一串串愉快的呻吟,听起来像赵梅东北老家二八月每天晚上叫春求偶的老公猫儿,尖利冗长不绝如缕,急切痛苦焦灼不安。他弓起腰身来,居然要赵梅用劲踢他的屁股,踢他的两条大腿。
这——
赵梅犹豫着,不敢抬起脚来。
老人在急切地呻吟声中,恳求赵梅赶快踢他,见赵梅依然不敢行动,他烦躁地发火了
赵小姐,老子命令你赶快踢我,并且使劲地踢,做不到小心老子一枪蹦了你这个小biao子!
赵梅又吓了一跳,闭住眼睛,她还是不敢用脚尖踢他,只是用整个脚心一下一下踢在他的多肉的屁股上……
老人又发出一阵凄厉的叫声。
赵梅闭着眼睛,左右脚替换着却机械地朝那一堆苍老的肉团儿踢去。
那一刻赵梅的泪水悄悄流了出来,她没去擦它,一任它拉到脸上,又从脸上掉到身子下边那一具弓腰撅臀的肉体上。
她忽然想到了她的那个体育老师,老师瘦削却有几分刚毅的面容,和他那一对小小的却十分明亮的眼睛,那眼睛仿佛一直在注视着他的弟子一赵梅,姑娘啊,你在干什么?你又干了些什么……
赵梅不敢想下去了,也索性不想了。家乡已经是一个遥远的被她淡忘了的概念,为了证实她的存在,使遥远故乡的父母证明她的存活,她每月只给家里寄去三、四百元钱,这微薄的一点她信中所谓的工资,来使家人确信她远方打工的不易而不至于起其他疑心……
对这个老头儿的内心里的憎恶不知是从哪一刻开始的。这之后她在天地歌厅时,那个小青年又开车到歌厅叫了她十余次,为了每次的那一张张人民币,赵梅像在高中时期踢足球一样踢向那一团儿走向苍老的肉球。在后来的日子里,她发觉这老家伙十分武断、虚伪、喜怒无常,这会儿还和你唱一段流行小曲呢,眨眼间就阴下脸子闷闷不乐了。
中原妹子刘芝小姐曾对赵梅说,到那里寻这样的好油活儿呀,不用委身只用脚踢,就赚来票子啦,就艳羡赵梅呢。而赵梅每每想到那一团儿肉体要自己去用劲地踢,那苍老的嘴巴频频亲吻自己的双脚时,心里就涌来一阵阵恶心。她真想作呕。
以后的两年时间里赵梅断断续续地在老头身上施展她的脚功,直到明媚的夏季。
夏季在晋南这座中等城市一直刮着干燥之风,一冬无雪一春无雨使许多和农村有一些牵连的人心里恐慌不已。而逛歌厅洗桑拿的阶层依然无忧无虑一如既往。东北妹子赵梅小姐是在一个有风无雨的夜里正陪一个南方商人时被公安机关抓获的。后来对她的处罚不算太重,只是罚了三千块钱,在看守所囚禁三个月。可是在广场召开的一次规模宏大的宣判大会上,她戴了手铐充当了十余名死刑犯的陪绑。号称万人的宣判大会她看到台下人头攒动的场景。上万只眼睛在她一米七二的修长苗条的身躯上肆无忌惮地扫描和贪得无厌的注视。在走向宣判台的片刻里,她忽然发觉了坐在主席台上人物里,居然稳当当坐着那位她至今仍不知姓甚名谁的老人。那位贪婪地亲吻她的脚丫子并让她的脚丫子踢了上万次的“首长”。赵梅看见他的同时,他也看见了赵梅,怛他很快地端正了身子,调正了坐姿,有几分威严地注视着台下,他目不斜视,气宇轩昂……赵梅又羞又气,喉头发干。她突然觉得自己并不是这世界上唯一最肮脏的人了。
28
白光绎在曲如坤面前展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她兴奋又惶恐不安。
她发现了省文联要求调动张至穹的信函,心中惊喜不止。为了成就他们爱情,她甘愿为他付出自己。她要劝说固执的他。
中篇问题小说《天光》的发表,一时竟在省内文学界引起了普遍关注,这使青年小说家张至穹万万没有料到的。褒者有之贬者有之持异议者便在省报文艺副刊上展开了较为激烈的争论,这使沉寂数年的文学界如一汪平静的湖水里激起一朵小花,泛起了两条涟漪。
近日,张至穹又接到北京文化艺术研究所主办的文学杂志《作品与争鸣》的信函,《天光》连同几篇评论《天光》的文章已被该刊头条选载了。
这部小说正印证了散文作家高海平的预言,要么难以发表,见不了天日,要么一发表便一石击破湖中天色,会来一个强烈反响或不同观点的争鸣的。
张至穹心里翻涌着夏日一般的浓浓的喜悦,此时,他真是感叹良多了。
这部三万五千字的小说刚刚抄写完毕,他就让他的挚友高海平看了一遍,高海平以散文家平和而宽容的眼光细细地品读了一个晚上后,客规而公正地说,这真傈一个长篇小说的片断,语言冷静平实,不动声色,于老到中堇含锋芒,只是本文題材高度敏感,属于社会政治批判的一类作品,尖锐也有些偏激,就怕文学刊物不敢发这样有棱有角的作品。
高海平的忧虑是有预见性的。
张至穹接连给省外三家杂志投过此文,一家很欣喜地通之过一审二审,最终还是被三审卡了下来;一家很久了才给他回钱了信,说,编辑部一接到这部小说一时全传阅起来,一半人主张大胆地发表,因为这样有个性的小说并不多见;另一半人不无担忧地说,文学刊物刚刚平静了两年,如果不怕被勒令停刊,就发表了这部小说,《天光》最终被搁浅了一段日子,还是被退了回来;另一家刊物干脆不置可否泥牛入海,让张至穹好!不焦急。还是本省作家协会的机关刊物主编兼文学评论家段崇轩先生、副主编毕星星先生有胆有识,在对小说稍作脷改之!后毅然决定发表,且当了那一期的头条作品,才使得这部小说有了“户口”,并引起如此社会反响。在以后的一年时间里中央宣传部居然也对这部小说引起了足够重视,通知省委宣传部、省作家协会,说,《天光》针砭时弊,大胆尖锐,作者年轻气盛还须引导云云。
作为作者张至穹当时并不知道这一切,张至穹只沉浸在空前激动和兴奋之中。曲如坤曾备好酒好菜在家里为他祝贺,不管怎么说,张至穹这一重型炮弹,总算在文坛打响啦。
这顿饭两人吃得有滋有味,张至穹因为心里兴奋,不觉间就喝了两瓶啤酒,第三瓶打开还要喝,曲如坤劝他不要再喝了,小心伤了身子。恋酒的张至穹却不听劝告,执意要和曲如坤一块喝干这一瓶。如坤知道他心里高兴,也就依了他。等喝完第三瓶时,张至穹感到头有些晕,因为头天晚上他三点钟才睡觉,如坤下好的面条他也没吃,便一人躺在床上,呼呼噜嗜人睡。
曲如坤早已在百汇书市上班了。自从南方书商白光绎提出要她来书市担任会计职务时,她确实犹豫了一段时间,去吧,看看白光绎对她十分殷勤的样子,她心里有些隐隐的后怕;不去吧,两人花至穹一人的工资,实在太紧张太窘迫,自己年轻轻呆在家里也不是个办法,就详细同至穹商量。
当曲如坤提出到百汇书市而征求张至穹意见的时候,张至穹并没有深想,觉得让曲如坤同书打交道要比以前在歌厅强了许多,反正也是临时干一段时间去就去吧,何况还有份不薄的工资。张至穹不经意地点了点头,笑着说,只要你觉得合适,能适应那作,你就去吧,我把你整天关在老屋里,也不是个办法,总有一天,娜娜会出走的——他说完哈哈笑了,曲如坤因了他的玩笑而心情轻松下来,事情就定了下来。
张至穹却不知道他这轻轻的一点头其实是犯了一个大错误。
到百汇书市上班的几个月来,曲如坤是非常顺心的,工作不忙,账目其实很简单的。而收入的丰厚远远超高过了其他工作人员,一千二百元哪。每月有这样的收入在晋南这座中等城市的工薪阶层里是绝对顶尖或者说罕见的。白光绎先是给她配b机,因为书市的几个主要工作人员都有,她也就毫不多心地接收下来。之后白光绎又给她配备了手机,这使得曲如坤诚惶诚恐,一时不敢接收。白光绎就坦率地笑笑,说,这有什么嘛,这便于我们的工作上的联系,业务上的交流嘛,我到外地联系业务一去就是半月二十天,有什么事儿要吩咐你,书市的情况又要及时了解,我如何同你联系?这绝不是什么摆阔气,这实在是工作需要啦!见白光绎说得有理,曲如坤就小心翼翼地接过来。
几个月下来,曲如坤倒也觉得这东西得心应手,使用起来实在方便,自自然然没有什么不好意思了。
遇到大的业务和洽谈一大批书的买卖,白光绎请客做东或被对方所请,白光绎总要叫上曲如坤作陪。起先曲如坤执意不去,推说自己谈不了生意,没这方面的术语更没这方面的素质,但经不住白光绎的再三动员,说这更是业务的需要了,多参加几次便会应付自如。每次在接待客人的酒场上,客人们总惊讶地赞叹道:
白先生的女秘书好靓哪,一表人才落落大方。
白光绎总会笑着纠正道,哪里哪里,曲小姐是我们的会计,不是秘书的……
白光绎这么一纠正,曲如坤的心里就有几分踏实了。会计参与洽谈业务,这也合情合理天经地义嘛。曲如坤在给自己宽慰的时候,就十分自然地适应了这种酒场应付,并且学会了掌握了这一套路数和学问,还发挥得淋漓尽致。
白光绎高兴地对曲如坤说,自从曲小姐参与了洽谈业务,咱这儿的效益是越来越好啦,几桩眼看无望的生意洽谈有了曲小姐的从中周旋,居然奇迹般地起死回生啦,这一切,当归于曲小姐的聪明才智啦!
在当月发工资的时候,白光绎便给曲如坤多发一些奖金,作为联系业务的一种鼓励。在愈来愈频繁的酒场洽谈里,曲如坤并没有感到应付的劳累和心理的疲惫,倒觉得是一种崭新的体验,一个生活的新天地,每每靠她的心智靠她的可人的风韵谈妥一桩生意,或由她打破生意中的僵持局面出现一线新生,曲如坤的心里就有一种实现了自我和证实了自我价值的满足和愉悦……
曲如坤白白净净的美丽脸庞上,又浮上了一层漂亮的红晕,使她更健康更可人也更具有魅力了。
张至穹的老屋她回来得少了,由于应酬,有时候一整天不在家里吃饭。她一回来,便麻利地收拾着屋子,扫、抹、洗、整理张至穹零乱的书桌,对创作中的张至穹也更加殷勤地照料和悉心伺候了。
酒后的张至穹酣然入睡了,听着张至穹熟悉的亲切的鼾声,曲如坤走到床边细细看着他。张至穹的脸色,即使在酒后也有些育黄,长期熬夜写作使他原来近视的眼睛常常有一种浮肿的憋胀,颧骨又明显地高起来,鼻下唇上的一丝胡子黑绒绒的把他的年龄朝苍老里推移了几岁……曲如坤的心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了一下,拽了一下。在洽谈生意的酒场上,与张至穹年龄相仿的一个个书商们红光满面,过早的发胖和营养过剩的半隆的啤酒肚倒显示了富态风韵大款风采……其实,这些款爷们除了装了一肚子的暴发的人民币和一肚子的男盗女娼之外,还有什么呢?不就是一具分量很重的肉囊子吗?曲如坤渐渐地熟悉了他们也在渐渐地轻视他们。两相对比之下,对消瘦的张至穹的爱怜之情又深深地刺痛着她。
拿一块湿毛巾,她轻轻地在张至穹瘦瘦的脸上揩着汗,从他宽阔的额上,从他深陷的眼里,从他紧锁的眉里,从他突兀的顴骨上,她看到了他的个性他的执著他的追求的沉重,他生活的劳累和他性情的偏激固执甚或一意孤行。这张面孔坦率亲切无遮无拦,从这张面孔上看不出深不可测的城府,看不出居心叵测的算计,它把内心的所思所虑所喜所忧全部公开地写在脸上了,那种一览无余和嫉恶如仇就在张至穹的五官分布着。曲如坤觉得这不是一个颇有蕴含的小说家的脸,倒更像一个性情外露激情澎湃的行吟诗人的脸庞……
我将要离开这张过于熟悉过于亲切的面庞了,他不会再属于我,我也不会再厮守着他……
曲如坤的意念里不止一次地跳出这种可怕的想法来,她曾暗暗地痛骂自己何曾会有这可恶的欲念,可这想法就像这夏天炎热的气流时时缠绕着她让她浑身发烫,让她心里燥热,她试图断绝这个可怕的想法,可她做不到,面对张至穹这张质朴得像一块黄土、率真得如一面青石的面庞时,各种情绪一起网眾在她的心里……她害怕她内疚她羞愧她自责她痛苦她矛盾她忧虑……想一想往后的日子,想一想遥远渺茫的前途,曲如坤对张至穹爱、怜、怨,而又无可奈何,她知道,正是张至穹的执著或固执,才成就了他目下的创作事业,如果张至穹是一个随和精明见机行事贪图安逸者,那张至穹就不是自己面前这个创作小说的张至穹了。
一想到与张至穹告别的那个迟早会来到的日子,曲如坤便心如刀绞。她知道,失去张至穹,于她来说就如同在大地失去了苍天她便处在一种混沌的迷失里,在茫茫人海里再也觅不到她的精神上肉体上的张至穹了,她会思他一辈子念他一辈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