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如坤此时就伏在酣睡中的张至穹的身边,复杂而伤心地哭了,她尽童压抑着自己,不让发出声音来。她痛苦的抽泣使张至穹的老屋里弥漫了与亢奋夏日极不协调的哀伤情调,直到暮色降临,直到夜风渐凉……
哭过泣过之后的曲如坤心里空落落的,张至穹依然酣睡的鼾声给她增添了些许孤独她在茫然中坐了一阵,坤包里的手机忽然响了,她知道是她的老板白光绎在呼她,她没好气地关了手机那一刻里意识倏忽之间清醒过来了,她一点一点地恢复过来,像一个十分贤惠的农家媳妇一样收拾好锅台熬上米汤,把中午吃剩的炒菜又回笼热了一下,利利索索,干干净净,在米汤锅咕咕碌碌的富有浓郁家庭气息的响声中,她开始收拾张至穹十分零乱的写字台。她以前三天给张至穹收拾一次,现在忙了,她一周收拾一次,把要看的书单摞放在一块,杂志单摞放在一块,各种报纸分门别类收拾妥悬挂起来,把要使用的稿纸放在日历牌的跟前,茶桶茶瓶和台灯笔筒再重新排列组合一下,整整齐齐,有条不紊,随后把桌面、窗台擦了又擦……
在收拾写字台的过程中,曲如坤在零乱的报纸中发现了一封由省文联写给张至穹的信,信封早已后开,她一看邮戳时间,已邮来五六天了,张至穹肯定早已看过,便抽出信来细看—不看不打紧,一看,曲发坤兴奋了,原来,宵文联机关的一份综合文艺杂志要调他去任副主编,本地的一应手续由他办理,而省城方面的落脚手续工作关系户籍续等等则都由省文联出面办理,因为这次要调动一批人,给省文联各部门充实新鲜血液,地方上的各方面手续务必在元旦之前办妥云云。
这是一次多好的机会!
曲如坤兴奋地想,张至穹如能到了省城,他的艺术视野会更加宽阔起来的,那毕竟是全省的政治经济文化艺术中心呀,各种信息各种新思想新意识新概念之间的接纳和碰撞也较多活跃和激烈,一个文化人,特别是一个作家,在那种大文化的氛围里是最容易产生裂变导致大的进步和大的突破的。那是创作上的不知不觉的,然而却是质的突破。特别对于张至穹这样一个长期扎根于基层扎根农村有扎实厚重的农村生活积累的乡土作家,环境的改变和地域文化的改变所形成的反差最容易刺激他的灵魂,触动他的创作灵感,把地域文化和都市之文化有机地结合起来,有可能产生大境界从而写出大作品来钱——对于敏感执著勤奋且善于思索的张至穹,是最有这种可能性的。
曲如坤真有些激动了,为省文联的蒽眼识英才,为文学界的相对之下的一方净,也为她最心爱的张至穹的柳暗花明真的,曲如坤这样想,如果张至穹真到了省会文联或其他文化部门,从事他所喜爱的创作、业余创作和文学编辑工作,‘她心甘情愿当他的贤内助,她将放弃她曾有过的许许多多实际或不实际,浪漫或不浪漫的想法,一心一意成就她亲爱的穹哥的事业,穹哥能有了大出息,默默无闻的家庭主妇一般的她,也心里愉悦,生活得有所企求有所价值。因为她愿意为他付出一我得好好地和他商量,苦口婆心地劝他,务必抓住这最后一个机会,年龄不等人啊一穹哥一穹哥一曲如坤附在张至穹耳边,轻轻的有些急切地喊他。张至穹被她唤醒了。
凉爽夏日的晚饭后,是白天与夜晚交替的时候。风姿绰约的天地歌厅四位小姐相随着到邮局寄信寄款到储蓄所存款。这时是她们最最欢乐的时刻,卖笑的血泪似乎都得到了报偿。
就在曲如坤轻轻地唤醒张至穹的时候,天地歌厅里的雁北妹子李兰小姐也在轻轻地唤着赵梅刘芝和孙菊,四姐妹约好在这晚饭后相对消闲的当儿去一下不远处的鼓楼东大街昼夜营业的邮电局和储蓄所。每过十天半月的,她们就相约到那里,将一段时间的收入当存则存当寄则寄,为安全起见,四姐妹总是相随着,是个伴,是个照应,也好在这白天和黑夜交替的时辰里,欣赏一下美丽的街景,呼吸一会儿屋外畅快的空气。
大街上正是车稀人少的时候,平时拥挤嘈杂的热闹繁华的鼓楼东大街,此时显得宽敞开阔起来了,开阔得让人视觉辽远,心情舒畅,高大巍哦的元代所建的鼓楼沉静地耸立在渐浓的暮色里,颇显得气势恢弘,古朴凝重。
哇,现在看鼓楼,好高好高哎!
小巧玲珑的四川妹子孙菊仰望着鼓楼高高的顶端,发出了惊讶的感叹。
你没听人说过么,平阳府有个大鼓楼,半截子窜到天里头,是早就有名的啦!
雁北妹子李兰小姐也抬头仰看。
哎!这儿好凉快哪!
东北妹子赵梅站在鼓楼下面的呈十字相通的过道口,呼呼的对流之风吹起了她潇洒的背心连衣裙。
赵梅的身材就够颀长的了,单单一件背心连衣裙,也已经够出众的了,但她自信地走在大街上,享受这一会儿的神清气爽。她原来可以用薄质的短上衣当个衬底的,但她没有,那两条健美而肤色微黑细腻的诱人的长腿在连衣裙里美妙地朦胧着,适度地泄餺着美丽的春色。
果真凉快呀!哎呀,平时咋不知道这儿这么凉快?卡拉OK机子应当搬到这儿才合适呢!
中原妹子刘芝小姐大呼小叫,惊得在鼓楼下乘凉的一些老汉老婆儿们一个劲朝她们这里看。刘芝不管不顾,惊叹着,享受着忽然而至的清凉。
刘芝穿着那种最常见的牛仔短裤,但却很时尚地配搭着露脐装,在这泛着微微香汗的时节里,她性感丰腴又娇嫩弹性的肌肤和粗布牛仔的粗粝形成了对比的风彔,妖娆、妩媚、开放自然风情绰约。
川妹子孙菊赶快朝刘芝跟前走,也要享受一下这天然电扇和天然空调。
孙菊穿着有些松身的白衬衫,但腰身处稍稍收紧了一下,下面配着一条灰色的七分裤。更使这位娇巧的四川女郎有了小白杨似的身姿。这一刻里,看到她的人,特别是文学青年们,不知道能否想到台湾女作家琼瑶作品中那些女性的无限纯情?
李兰小姐拍了拍刘芝的肩膀,示意她不要大呼小叫,以免召来许多好奇的目光。
李兰小姐一直是忧郁冷艳的,大伙都知道她喜穿黑色,正好和她如雪的肌肤形成生动的反照。今儿她却穿了一件米色的直身长裙,那是一件松身的长裙,虽然裙子没有腰身,但走动时愈加显得身材窈窕,在隐隐约约的神秘之中,透出一份丰富的内涵和令人想像的女性之美。她平时喜穿半截裙和连衣裙,半截裙常常使文静的她成为百变女郎,配上一件黑色衬衫便有了大家闺秀般的端庄和娴静。而穿上短袖的西装更有一种白领丽人的成熟和妩媚。自从曲如坤离开天地之约歌厅的一二年时间里,李兰小姐就无形中替代了曲如坤的位置,成了四姐妹中最美丽最成熟也最具威信的一位。
从鼓楼下洞子西边吹来的风,带着汾河的涛声,也带着汾河的湿意,凉凉地吹打在人的身上,好不爽快哪!四姐妹在凉爽之中,一时有些陶醉,看着宽敞的洞子里乘凉人们的闲适和悠然,一时有些艳羡起来。
喂,我们快走呀,别误了晚上上班——,李兰一提醒,几个小姐各自拿好自己的小坤包,一起朝东大街邮局走去。
邮局旁边是储蓄所,紧挨着。两年来几位小姐频频光临这里,先寄后存,几乎成了统一的行动。
每次给家里寄钱,李兰小姐总是慎之又慎,抚寒着自己坤包里的一摞新崭崭的人民币,她的心在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撕裂着,一段义一段殷红的血仿佛从她手下的纸币上淌过,慢慢地,洇到那一张张光亮硬卡似的纸币上了。
在汇款单上,她总是犹豫再三后才填写三百五十元或四百元整。她不是窘迫得没有这点钱,她不能给家里多寄,寄多了怕引起父母的多心多疑:一个在外地靠苦力打工的妹子,哪能挣这么多的钱呐!每月她都是在月底二十五号之后给家里寄的,她已经害怕给家里人写信了,只有定时寄回这不多的打工族一样的工资,也就向家人报告了她的一切的平安一切的正常。之后她再转到储蓄所里,把这一二十天或半个月里的收入存起来,这次是例外,她添上了整整贰仟元人民币。当笔之尖落在纸面的时候,她几乎泪水涟涟,她非常强烈地想念她的女儿。孩子,我的好囡囡,妈妈又给我的女儿存下钱啦,孩子,现在你在托儿所里,下半年就该上幼儿小班啦,你好好学习吧,妈妈一直要把你培养得上了中学上了大学,考上学士硕士和博士学位的……妈妈在给我女儿挣钱哪!
东北妹子赵梅小姐每月给家里寄得稍多一些,但也绝对不超过五百元,她微妙的心理在悄悄把握着这样一个分寸。
川妹子小孙菊每月给奶奶寄三百元整,奶奶一个人,足够花销了;
只有中原妹子刘芝小姐不太固定,给家里寄钱也没有个固定日子,有时刚寄了,半个月又急着寄去一次,有时四十多天了却还没有寄,钱数也不固定,有时四百,有时日长了,一次就寄去两千块,李兰紧说慢说开导了她多次,还是记不住。
今天,刘芝要给家里一次寄去五千块钱,她说家里现时正是需要钱的时候。
刘芝,你疯了吗!你不想让家里人安生啦?
寄钱是件好事啊,咋能不安生,高兴还来不及哪!刘芝不解,瞪着一对漆黑的大眼睛。村里不像城里,你一次寄回五千元,在村里就成了大新闻,乡邻惊讶之余,说什么话的人都有,有甜有酸也有尖刻猜涮的,这些话传到你的爹娘耳朵里,他们能安生?你可不要帑了倒忙?真要大老远跑到山西晋南来找你回去,你咋办?你可真混!
李兰的批评不无道理;
刘芝,家里再困难也不能这么寄钱啊,像咱们那样的家,那真是填不满的坑,还是趁现在能挣下就多给你自个攒些吧,咱这行当,说不行就不行啦,到时候,身子搭进去,又没弄到钱,你后悔都没有地方哭去……家里要顾,但不是你这个顾法呀…
东北小姐赵梅也直来直去地劝说刘芝。
刘芝伸伸舌头,憨厚地一笑,表示接受了。
几位小姐三五千不等地存起了自己这一段的收入……
往天地歌厅回返的时候,街上的人渐渐多起来,街西边的各种样式的电灯们像城里人一到晚上就兴奋起来的眼睛一样,贼亮贼亮的。
她们尽管在人行道上快快地走着,还是有不少人朝他们看,有痞子样的小青年盯着刘芝那有些暴露的装束,盯着她裸餺在外的充满性感的肚脐眼,怪声怪气地打起了口哨。
四位小姐轻蔑地笑着,真想放慢脚步欣赏这城市的夜景,但是不行,她们得回歌厅去,说不准歌厅里已有一拨客人啦!
这会儿的夜风真凉快!
张至穹惊奇地发現,韩亭君和如今是传销商人的女诗人沙南雪有一种十分亲密的关系,他究根追底,终于了解到了其中的奥妙。
在韩亭君眼里,沙南雪是秋天一頼成熟的水蜜桃,她周身洋溢的是春华之后的秋实之美,是女性生命正美好正辉煌的时期。她的春夏之明媚热烈,秋冬之馨香纯净,看暮帆千叠,听涛声依旧……
张至穹沉闷地坐在自己的老屋里,不思不想,不动,他几乎坐成了一尊雕塑。
前些日子那个原本温馨的夜晚硬是让省文联来的那封信挽乱了,同曲如坤的那次不同寻常的争吵,给张至穹的心理画上了一道浓重的阴影事后细细想来,他觉得曲如坤力劝他上省城的话一点也没错,他却从感情上离不开这片土地,他觉得作为这片土地之子理应属于这片土地,他那种固守家园的情结是由来已久根深蒂固的,任何人都无法改变他,即是他心爱的女子。
他可怕地看到了曲如坤那对失望的眼光,那眼光里蕴含着从未有过的复杂的情意,那种复杂的成分他说不出来,他只能感受得到。
他的心,被曲如坤那复杂的眼光弄得震颤了一阵但他无法劝慰她,就如同她根本无法说服他一样。空气在老屋里长久地凝固着。此时张至穹雕塑一样的身体就坐在老屋的凝固里。
院门吱呀——响动了一下,小院里响起了紧凑的脚步声,屋门连敲带推地被弄开时,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哭着进屋了!
哎呀呀,哎呀呀,至穹呀,你给我评评理吧,我这光景实在过不下去啦!
张至穹被吓了一跳,不知出了什么事,仔细一看,才认出是韩亭君的妻子,一个厂子破了产她也自然下了岗的女工,如今是一个地道的家庭主妇了。
张至穹想了半天,也想不起她的名字,因韩亭君大他两岁,又听韩亭君说他妻子又大亭君两岁,这样,张至穹就该叫她嫂子哩。
我说嫂子你坐下慢慢说,千万别激动。他让亭君妻坐下来,给她倒了一杯水。
那妇人便坐在沙发上,却没去喝水。用手抹了抹泪脸,泪水已把脸冲洗得一片凄然。
四十多岁的亭君妻腰身是一般地粗细了,脸上肉多而憔悴,头发却稀疏起来,下岗的苦恼和生活的操持使她比实际年龄还要显大。
情绪稳定下来的妇人依然红肿着一对眼窝,她开门见山地说,韩亭君这个负心賊现在变心啦,当年我是在他最贫苦最落魄的时候嫁给他的,不嫌他家贫,不嫌他家在农村,十五六年来给他生了一儿一女,如今倒嫌弃我了,身边倒挨下女人啦,至穹你说说,我哪一点对不起他了?
原来因为这?
张至穹根本不会相信,韩亭君会另有所爱嫂子你是个精明人,这种事可不敢由你随便说。从你嘴里说出来,假的也会变成真的咧,许多男人们名声扫地,都是自家女人多疑猜测又胡说出去的,我还不了解韩亭君,他可不是那种人!
你说他不是那种人,谁能说得清?我凭一个妻子一个女人的直觉,我感到他另有人啦!
你看你看,这不是太违心啦么!仅凭你的直觉就胡乱猜测,你可太多心啦,亭君一天一天经营那个歌厅,劳心劳力费人的精神,还不是为了多挣俩钱儿,为了你那个家么,你可不能无中生有,给他添乱了…
哼!为了这个家,谁知道他为了谁?他经营歌厅,我把家里的一摊子活儿全承揽下来,一天到晚也不闲一会儿,隔三差五还得招待他那帮村里的亲戚一就这还为不下他,一进家就绷着个脸儿,动不动朝我发脾气,我不怕你笑话。至穹,他有三四个月了没挨一下我的身子,你说,他不是变心了又是啥?我一天忙七累八,也无时间打扮自己,就是再打扮,四十多岁的女人啦能打扮过歌厅那些小姐吗?韩亭君说不准就是被那些小sao货们迷上啦!半夜半夜不归家,回到家里,身上那么一股香水味儿……女人身上的气味儿……我听人说,好多歌厅老板就和小姐们一块住哩,撒尿都不转身子,至穹,你说我该咋办呀?这个家就活生生让他一人给拆散呀……
妇人又低低地哭起来。
这——?
张至穹一时无法回答,特别是妇人那句不得已而说出的“他有三四个月没挨我的身子”让张至穹感到事情有些严重,但严重不严重,韩亭君是绝对不会离婚的,即使和哪一位小姐好上了,也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他不会认真的。
张至穹便慢慢地劝说妇人,先说起韩亭君如何如何地属于本分人勤劳辛苦,办歌厅费尽心血,是为了家庭,劳累一些回到家里自然对她冷淡一些,这是根本原因;另一方面,他要妇人加强自身的建设,即是徐娘半老,也要风韵犹存,个人收拾得干干净净打扮得利利索索,对亭君要体贴入微知冷知热,处理好家里的一些关系,解除亭君的后顾之忧,要知道,感化的力量是细致入微的,也是渐渐强大的。在这种水滴石穿绳锯木断的感化下,韩亭君能不回心转意?当然,在韩亭君一方,他张至穹应责无旁贷地去劝说,去作思想工作去摆实事讲道理……如果他真有二心,我张至穹这一关他也过不去的。
妇人听他一席话点头称是,脸上的表情明显轻松下来,擦了擦眼睛,道了谢,款款地去了。
张至穹心情不好,文章一时写不下去,听亭君妻方才一席话,就真的想见一见韩亭君呢,不为别的,就为了在一起好好谈谈话,交交心。自从他经营了那个天地歌厅,他们在一起的机会就少了,自从曲如坤离开那个天地歌厅,一年多了张至穹几乎没有去过那儿,今儿,他想到天地之约歌厅,去见一见老朋友韩亭君。
驱车到了天地之约,见歌厅门上侧的木板上是包场二字,轻轻地开了门,吧台上坐一位不认识的小姐,正一人抽烟呢,张至穹问韩老板在哪儿里?小姐淡淡地说,方才有一个女人进来叫他,俩人一块出去了,好像是去什么,我也没记清什么地方啦
那小姐眼皮儿也不抬一下,张至穹识趣地退出来,一人悻悻地离去了。从新华书店拐出来,心里十分懊恼,刚才发现了一本外国小说《马语者》,想买时才知道袋里仅有十块钱,不够的,遗憾之地一抬头,忽然看见书店对面的一个叫亚当夏娃药店门口走免出了沙雨雪,他正想唤她一声,借她二十块钱呢,又见韩亭君紧随其后走出来,二人兴致勃勃地说笑着,显然刚买了一件什么药物,也往皮包里放着,边快快地朝前走去。
亚当夏娃的药店是本市唯一一家性商店,他们二人一块进去,这就让张至穹感到分外蹊跷了,他们二人怎么能到了一起?又怎么能发展成这种关系?张至穹的确十分惊讶,一时间韩亭君妻的红肿的眼窝晃动在他的眼前,出于不能接受的好奇和猎奇心理,张至穹就在后其二十余米的路侧盯梢着他们,跟踪着他们。
女诗人如今成了传销商的沙雨雪穿着一件优雅明亮的白衬衫,下身是一袭蜡染的长裙,她走路的时候,长裙包裹的丰腴的臀部随了脚步在夸张地扭动,她走着一字线,这身衣服和她的走姿无不诉说着典雅和浪漫。四十二三岁的沙雨雪本不年轻了,可她的保养很好的肤色,她高贵而适时的穿着打扮,她的春夏之明媚热烈,秋冬之馨香纯净,看暮帆千,听涛声依旧,她会把一个四十岁的成熟女性的深厚淳朴而大胆抒情的魅力表现得淋漓尽致,渲染得风情绰约。
韩亭君是在开办歌厅后的这两年发福了,身材的发胖使他倏然间成了一个中年汉子的体形,魁伟但不失敏捷,灵活却步态老成。
拐进洪家楼西侧与北青狮子**接的那一块儿二人走进了一圈大门里。一晃,不见了。
张至穹知道,这是一座商品大楼,沙雨雪离异后的六、七年里,就在这儿购了一套房子。张至穹来过这儿,前两年曾在沙雨雪的宽敞的家里举办过几次文学沙龙呢。因是商品楼,人们互不相识,即使是同楼道的对门邻居,也互不了解互不答话的。
张至穹没有立时跟上去,他把车子锁在靠墙的一侧,他要好好想一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约半小时后,他有些心慌也有些好奇地走向那个单元的第四层,停留在401的门口。尽管隔着钉了铁皮的厚门,门前又有结实的防盗门,但声音这东西是欢快的,水似的无孔不入,静静的楼道里,静静的房门前,装作等人的张至穹还是听见了房子里面一阵又一阵犬让他心跳的声音和响动,沙雨雪难以压抑的呻吟声像游丝一地般清晰又含糊地挤出了门缝儿,挤进张至穹的耳朵里……
张至穹走下了楼去,他就蹲在大门口,他决定守株待兔等着韩亭君。他这会儿为韩亭君的妻子,那个未老先衰的妇人难过起来……
张至穹守株待兔的当儿,三单元401房间里的两个人真真是在进行情人间的幽会了。身材粗壮且留有胡渣的画家韩亭君把身材丰腴却依然苗条的女诗人沙雨雪抱上那面舒服的沙发床时,床面悠悠着承载了两个急切而激情澎湃的裸体。
在卫生间洗浴完毕,二人小心翼翼地走近了,随即便狂热地拥抱在一起。
沙雨雪一头乌黑泛着光泽的头发像一段潇洒的瀑布,流泻在粉红色枕边,流泻在净白如雪的胸肤上,沙雨雪是那种很会保养的女性,她四十多岁的肌肤各处都健美得紧绷绷富有瓷实的弹性,这让韩亭君每次都亢奋不已每次都能尽善尽美地领略人的本能的欢愉和不乏精神交流的愉悦。就在这套四居室的宽大的房子里,他裸着,给同样裸体的沙雨雪画了十余幅人体油画。
那强烈整一的视觉形式感形成这十余幅作品的艺术思维的枢纽,单纯化的原则和雕塑美的渗入是他探索强烈整一的视觉形式感最有效的尝试,那活泼的动态性的构成和静止的美之韵律,对黑与红两极色的对比,展现出一种新的、富于现代感的空间意识,传达出虚步于虚空,张弛于滑翔运动之中,自由自在的快感,对人体语言的抒情写意,富于表现性的现代形式的锐进,是这一组作品的风格特征。
沙雨雪看罢流下激动的泪水,她紧紧地搂抱着韩亭君,说:我现在才知道,什么是激情,什么是艺术了……
这是我给你的珍藏礼物一韩亭君也紧紧地吻着她,把他宽厚的胸脯紧贴在她的白酥香艳的美胸上。
此时两人都带着激动而美丽的期待,期待着更为新奇的感受和激情的刺激。
亭君,你说,我是不是老啦?美好年华已不属于我啦?沙雨雪睁大一双俏皮的眼睛,看着韩亭君?谈何老?韩亭君笑一下,说:你丰腴并不肥胖,你白嫩瓷实的Ru房并没有一点点悬吊之感,而是坚挺着如同夏日过后秋日刚来临时的阳光催熟的鲜桃,成熟、甜蜜,你的小腹光滑平坦,没有一点点隆起,连接着Ru房之下的曲线过渡,浑圆丰润中透着柔韧的弹性之美;你的臀部丰美饱满,胯骨坚实光洁。是秋天一颗成熟的水蜜桃。你的肩膀这么浑圆,哪像四十余岁的女人。你周身洋溢着的是春华之后的秋实之美,这种美是一种女性的追求境界。不是每一个女性都能达到这种境界的,雪姐,你现在正是女性生命正美好正辉煌的时期,像中秋节之后光洁红亮的红富士苹果,沉静、親丽,富于内涵。
韩亭君亲吻着沙雨雪的水蜜桃一样的丰乳,像一个诗人一样赞叹着女诗人。
哟哟,我的画家什么时候也有了文学语言啦,听起来,倒有些像张至穹的文学口气呢!
至穹,哎,我咋能和人家张至穹比,在艺术圈里,我其实没混出个样子,没办法,看到张至穹一部部中篇小说写出来,发出来,看到高海平一篇篇散文愈写愈精到啦,我的心里就难受,羞愧,我自愧弗如啊!
不要这么想,人有得必有失,在你暂时失去的时候也得到了许多。等过个三二年嫌一笔钱,再全力以赴投身于绘画,也不会晚啊……其实,在我的眼里,文艺圈里的年轻人我最钦佩你,你有才华,头脑灵活,视野开阔,还有很强的应变和生活能力,这都是他们所不具备的。张至穹是一个一意孤行的家伙,古板固执封闭孤傲,自负又自卑,命运和性格决定他是一个地域作家,不会成为大的气候;高海平说到底是关在四堵墙里的书呆子,生活圈子限定他在学院里面画地为牢,并不真正懂得社会并不透彻地了解社会,他能通过各种媒介知道一些他感兴趣的各种信息,但仅仅是知道和谈论而已,何况恁大的个子整天价写什么小女人散文什么带女儿回家、让人不可理喻——至于唐仿古,那仅仅是一个糟老头子,什么年代了一直写那些原本就没一点发展的古体诗词,摇头晃脑,附庸风雅,看他那个吟风弄月的样子,滑稽得让人恶心……
沙雨雪话没说完,忽然觉得身上一阵燥热,一股无形的欲望顿时化作一股有形的力,从她的小肢处朝周身漫延,她不可自持了。她紧紧地搂住了韩亭君,白皙洁净的保养很好的脸庞此时罩上了一层强烈欲望的红晕。
韩亭君亦有同感。他只感到全身的血液全身的精力全身的欲念此时全聚中在他的下腹里,这种冲动是会令人发疯的。
一向沉稳的韩亭君并未急躁,他依然按部就班地作好了各种准备,当执著而稳重的进入沙雨雪的身体的时候,他并不知道那是何等地锐利而富有力度!他猛然间听到沙雨雪一声失态的大叫,他们一同体验着童男与处子般新奇却颇富刺激的感受。
惦记着天地歌厅的韩亭君两个小时后才从那栋具有无限诱惑的商品楼里走出来,他的神态是慵倦而满足的,脸上是亢奋过后平静的安详。他没料到刚出楼门就有人唤他。
亭君——让我等的好急!
哦,至穹,你,你怎么在这里?
韩亭君大惊失色;
等你啊,光顾自个儿快活,让我在这等得好漫长!
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你和你的雪姐刚上楼我就来的!
啊,你,你,你盯梢我,跟踪我?
不错,正好让我碰上了,这没办法,怎么?一个歌厅老板—个传销商人,鼻涕吐到痰上啦,尿到一股弦上啦,怎么着,家里的黄脸婆儿啥时休了哇?
你,至穹,你小声点好不好,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矣你小声点,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咱到我的办公室里去,那儿避静。
俩人来到画院韩亭君的办公室里。办公桌上铺满了纸片,而那一张单人床上褥子蚊帐倒铺挂得整齐,能看出,韩亭君常常在这儿休息或过夜。
不瞒你说,至穹,我和老婆是没有一点点缘分啦,看在她给我生了儿女和一块生活了这么多年的情分上,我不会抛弃她不会和她离婚的,这已经够意思了,但她不能胡乱猜疑我不能乱加限制我。你知道这六七年来我是怎么过来的,即使和她睡在同床上,我也是靠自渎来获得满足的,这真没有一点点办法。后来我干脆就推托说歌厅太忙就住在这里。我又不是胡来的人,要胡来,现在歌厅那些小姐和她们谁挂不上地哪,但我不想和她们胡来,没有一点点感情基础,纯肉体接触那有多大意思?
我让你看一样东西,看过你就知道我的苦恼啦。
韩亭君说罢从包中叠得四四方方的毛巾被里拿出一样东西,让张至穹看。
啊一—
张至穹大惊,他朦朦胧胧知道,这是男性用的可称作**器的东西,是由高级塑料胶制成的,使男性在没有异性的情况下,同样可以获得充分的性满足。
价格不菲呵,老兄。韩亭君自嘲地笑笑。
至穹,我常常是靠它达到生理上平衡的,但,**并不能获取心理上的满足和愉悦,相反有时更让人自卑,让人心理惆怅,紧张、情绪紊乱,它能短时间的缓冲调节,但决不能解决人的感情问题和心理需求。在这方面,我总觉得孤立无援。同沙雨雪的结识相熟并逐渐产生感情,使我仿佛一个囚犯获得了自由,犹如常年在煤并下忽然重见了天日,你不知之道我的心理有多愉悦。早在高中时代,我在绘画组时,听说年的轻的女诗人沙雨雪给文学社讲诗歌创作的座谈会呢,我也挤进去参加啦,看到仅仅大我几岁的女诗人的潇洒风度和漂亮,长相以及深刻的谈吐,我就被深深地吸引了,我十九岁的小青年的心目中有了一个异性的楷模。她对于我,那会儿真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哪……到了大学艺术系,中文系和艺术系又请她作了几次讲座,我每次都早早去了坐在第一排,以便把她看个明明白白真真切切,那时我才知道,女诗人除了潇洒漂亮有才华心智之外,还有更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性感!当时我就有一个强烈的愿望,给她画一幅肖像!那是大学里她第三次讲座时,我在下面给她画成了。讲座结束后我给了她,她惊喜地看着这张肖像,赞不绝口。说实在的,我画出了她的内韵和她的气质,从那会儿起我们相识了。我又有一个愿望,一定要给她画幅裸体画,一定……
以后,我们逐渐地相爱了,相互拥有了对方……就这些。她大我几岁,但我深深地爱她,这种爱不是占有,不是逢场作戏,不是寻求刺激,是两颗心在一块激动的跳荡。
张至穹默默无语。张至穹觉得激情时韩亭君简直也成诗人啦!